本该在午时三刻被问斩的赵楷从马车上下来,他神情憔悴,但看到了自己亲爹,还是咧着干裂的唇笑了笑。
“爹。”
赵进应了一声,他上前一步拥住赵楷,险些落下泪来。
沈一南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父子二人的团聚,待两人上演够了父子情深,他才开口道:“两位先行离开吧,往后多的是时间团聚,”他没什么意义的看了一眼赵楷,“赵公子现在已经是了死人,往后就不要再出现在金陵了。”
赵进虽然有些不舒服他说自己的儿子是死人,但他也无力反驳,因为就是事实。
“此番谢过沈大人了,那就此别过。”他抱了抱拳,赵楷同样道过谢后,两人上了马车。
沈一南站在长亭外,他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去,天边浮着飘忽不定的云,地上野草抽出了嫩芽,点点的绿。
春天来了。
东宫
太子收到了赵进送来的那份临摹的藏宝图,他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反复看着。
丞相孙柏之跟在他身后,也喜滋滋的恭喜他,“太子总算是拿到了藏宝图,顺便试探了一番沈一南,也不枉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保住赵进一家了。”
太子也笑,“是啊,没想到沈一南这样配合。”
他总觉得沈一南不太像是会站队的人,但他也确确实实的选择了站在他这边,现在也为了博得他信任,暗中掉包了本该是死刑犯的赵楷,亲自送了赵楷出城与赵进汇合。
“太子,那现在”丞相试探性的问,沈一南已经拿出了足够大的诚意,至于太子要不要用他,以及怎么用,都得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瞥他一眼,说:“用,不仅用,还得好好用才行。”
丞相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如此,但沈一南,还是要防着些,他怕太子把不好这个度。
太子哼笑了两声,不以为意,“沈一南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如今这样一来,亲自锁死了自己的退路,放走了赵楷,是他自愿。”
“若是以后这事被挑出来,他就是死罪。”
他突然想起了那双蕴满了对权力欲望的眼睛,看着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却是个喜好权势的。
“他只要为本太子做了一件事,就会有无数件,他没有退路,我们同样也没有。”
丞相了然的点点头,他们此刻,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条线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金陵这边暗流涌动,南楚倒是风平浪静的很。
暮色四合时,楚云鹤刚刚从宫里回来,管家匆忙的迎了过来,楚云鹤脚步未停,他淡淡问:“怎么了?”
管家不太好说,他隐隐有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的趋势,“太子……先去书房吧。”
楚云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他推开门,书房并没有人,管家示意他稍等,他静了一瞬,随后在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不一会儿,来了个掌柜模样的人。
在楚云鹤几乎要发火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物件,成功让楚云鹤熄了火,且瞬间站起了身,他快步绕过桌子,从掌柜手里拿走了它。
玉佩被他静静地捏在手中,温润的触感,浅青萦绕其间,凤凰的图腾刻在上面,他低头,摩挲着旁边的缺口,他不由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
同样的质地,白鹤腾云驾雾,图腾不一样罢了。
他把两块玉佩对在一起,缺口处严丝合缝,俨然是一对。
白鹤腾云,凤鸣九霄。
楚云鹤,楚九霄。
楚云鹤捏紧了玉佩,良久,他才平复下来心情,问掌柜的,“这玉佩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过分冷静,显然是极力克制下的结果。
掌柜弯着腰说:“大梁,平遥。”
楚云鹤怔了一瞬,大梁啊……
“有人来当铺,拿着这块玉佩要当,小人一看价值不菲,就花了大价钱收了下来,后来贴出告示要卖时,有人找到了小人,之后小人就来了这里。”
“那人什么模样?”
掌柜记得很清楚,要当这样一块玉佩,他以为家里非富即贵,现在没落了,也可以理解,但那人手掌粗糙,掌心有着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所致,身上的衣裳也是粗布,并不富裕的样子。
是以掌柜留了心,记得很清楚。
楚云鹤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很明显他的描述,不是这玉佩真正的主人。
“能画下来吗?”
掌柜有些为难,楚云鹤淡淡说:“要多少银两都可以。”
掌柜喜上眉梢,当即一口答应了。
一刻钟后,楚云鹤看到了画像,管家在旁边也是叹气,这明显就不是啊。
他有些失望,白高兴了。
送走了掌柜的,管家回来时,楚云鹤依旧盯着两块玉佩出神,落日下的余晖衬得他眉眼煞是好看,少了几分凉淡,多了几分暖色。
管家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也不出声打扰他,他明白楚云鹤现在的心情,找了十几年,眼下终于有了眉目,尽管还是如大海捞针,但好歹有了希望。
有了希望,就有了盼头。
天色越来越暗,楚云鹤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管家拿来了蜡烛,用火折子点上,火光擦亮的瞬间,楚云鹤神色晦暗。
管家转身去了厨房,吩咐他们做些吃食,太子从宫里回来至今,连一滴水都未喝,太子现下无暇顾及旁的,他身为管家得操心这些。
管家再进来时,他以为楚云鹤会继续沉默下去,谁曾料,他冷不丁的说:“我要去大梁。”
管家劝说的话都到了嘴边,又通通咽了回去。
他知道楚云鹤这些年,为这件事操了多少心,又因此愧疚了多少年。
尽管那并不是太子造成的,但太子却把那件事时刻记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一母所出的弟弟。
四皇子楚九霄。
只是并不好找,除了楚皇当年送两人的玉佩,以及楚九霄身上的胎记外,再无别的辨认法子,茫茫人海,四个国家,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么些年,碰到的骗子也不少,五花八门的招数都有,楚云鹤失望了一次又一次,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玉佩,所以当楚云鹤说要去大梁时,管家不忍心拦着他,也无法拦着他。
“我去大梁的这段日子,你多照看些府中。”
管家点头,说一定会照看好府里,要他放心。
楚云鹤难得笑了笑,冰雪消融一样。
这一次,希望真的可以找到你,我失散十六年之久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的身世
下一章两人就见面了~
第71章 回京
平遥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之后, 萧逸宸也将要动身回金陵,出发那天,平遥的百姓和官员要前来相送, 他没让,觉得麻烦, 是以也就只有宁道一家, 还有任鸣风几人。
开春时候,天渐渐暖了起来, 萧逸宸又叮嘱了宁道两句, 让他处理好平遥之后的情况,哪怕现在趋于稳定,也不能掉以轻心。
宁道再三保证,萧逸宸才略放下心来,林海已经收拾妥当, 他走上前,说:“王爷,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萧逸宸点头,他和几人辞别,走了几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 转过身,林海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了, 任兄,咱俩之前说的事别忘了。”
任鸣风笑,“放心吧, 王爷,不会忘。”
“那就好。”萧逸宸微微扬起唇角,看向任鸣风和易玲珑,很是放松的样子,“来了金陵,请你和玲珑姑娘喝酒。”
任鸣风和易玲珑相视一笑,说:“好。”
萧逸宸抬眸,越过几人,远方天际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太守府门前的众人,宁道一家,任鸣风,易玲珑,付清如,他缓缓勾唇,轻声道:“有缘再会。”
霞光万道,车轮滚动着,驶向远方。
京城
收到萧逸宸不日将回金陵的消息时,墨染和林晟正在军营里,林晟喜上眉梢,连带着看魏诀都顺眼了起来。
墨染把信叠了起来,收进怀里。
林晟在一旁看着,心头直泛酸意,大家都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就对他这么大意见,还不如看着魏诀那张寡淡的脸好。
墨染收拾好桌上堆着的军务,见林晟还杵在旁边发呆,眉梢微挑,“很闲?”
林晟:“……”
看看,看看,这挑眉问话的凉淡语气都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墨染懒得再管他,不知道林晟最近抽什么疯,老是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可能最近春天到了吧。
林晟自然把墨染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不由扶额,还是看魏诀去吧。
他把军务全部扔给了墨染,谁让他们之前一个个都跑的不见人影,大半年了,军营的事情全部扔给他一个人,合适吗?啊?
现在好不容易墨染在军营,自然能多压榨就多压榨一会儿,等某人回来,就压榨不成了。
他溜达着去了外面,寻魏诀,不过他没能寻到人,魏诀现下在临华殿,跟皇帝说着瑄王的情况。
“平遥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瑄王带着人已经从平遥出发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京城。”
皇帝揉着眉心,大半日的处理政务,让他有些疲倦。听到平遥情况稳定下来后,他还是稍稍舒展了眉头,这对大梁来说是好消息。
“没再出什么事吧?”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最近太子的动作有点大了,他怕两人你来我往间做的过了火。
魏诀摇头,“林海说没有,和先前一样,就收拾掉人,没有别的动作。”
皇帝略有些欣慰,还行,比他想的要好一些。
魏诀见皇帝这般,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不过前几日,瑄王和武林盟主任鸣风私底下见过一面,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一个下午没有出过门,而且门口守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不让禁军接近。”
“所以也无从得知两人聊了什么。”
皇帝的脸又沉了下去,果然是不能抱有期望的,对老五稍有些改观,他就总能在下一刻做些让自己不舒心的事情来。
“禁军的人都跟着回来了吗?”
魏诀像是早有预料,他说:“没有,一半人留在了平遥。”
皇帝点点头,赞赏似的看了他一眼,“盯紧任鸣风,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要出手吗?”
“不,盯着就行。”
皇帝转了转脖颈,向后靠了靠,福公公又躬身添满了茶水。
“若是对朝廷没有影响,随他们去,若是有……”皇帝眉宇间尽是狠戾,他看着魏诀,“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魏诀默然。
片刻后,他垂首说:“是。”
皇帝拿起桌上的笔,他低下头去,“行了,去吧。”
魏诀躬身退了出去,在外间时,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
“玄甲营那边你加点紧,老五就要回来了。”
魏诀脚步顿住了,良久,他回头,应下了。
萧逸宸回到金陵那日,柳树低垂,风絮满城,正是三月好时节。
见到墨染时,两人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主子。”
萧逸宸眉眼含笑,连日的舟车劳顿都消失不见,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
他以前从未想过思念的滋味是这般难受。短短一月而已,他就如此想念眼前这人。不知道他是否和自己一样呢?
“想我吗?”想着,他便问出了口。
墨染心跳如鼓,他突然就想到了那时林晟和他所说的,他迷迷糊糊的,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脱口而出。
“想。”
红晕慢慢爬上脸庞,连耳尖都泛着点红,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墨染心跳如雷。
又是期待,又是懊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就是这样难言的情感,充斥在他的心间。
他甚少有这样情感丰富的时候,所以当有苗头冒出的时候,他除了茫然无措,别无他念。
萧逸宸轻声笑了笑,他的小影卫脸上的期待他看的一清二楚,果然没有让他白等,但还没有到时候,他想等墨染自己明白过来,等他亲口告诉自己。
他喜欢他。
他不想他们之间,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主子,他无法拒绝才如此,他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两情相悦之下的水到渠成,而非因为身份,或者旁的什么。
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脑袋,就是别让他等太久,要是久了,他也怕自己会失信,之前所说的,给他仅有的,唯一的自己选择的机会就会被他收回了。
“走吧,回家。”
墨染弯了弯眼睛,“嗯,回家。”
皇帝的接风宴安排在晚上,萧逸宸去时,已经到了不少大臣,众人一见到萧逸宸,纷纷停下交谈,不管熟不熟,都要上前来,祝贺瑄王一番。
是以在福公公宣读对瑄王的嘉奖时,萧逸宸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听清福公公说了些什么。
大臣们倒是个个竖着耳朵,深怕听漏了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此次过后,瑄王算是皇子里面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了,但他们还是不敢轻易站队。
因为最大的变数,在于帝王。
若是帝王不喜,那便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