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没有和这个将军接触过,此时端详了一下,见他面容普通,但是看着便刚毅不凡,身材中等,下盘结实,功夫一定不错。
东海王说:“既然你们如此感兴趣,晚膳就在宫里用了吧,让刘将军与你们好好聊一聊,互通有无。不要看这俩小儿年轻,书却读了不少,刘筹,说不定能说得你也哑然!”
刘将军一板一眼说:“诺。”
火寻昶溟说:“我俩?我们哥俩知道啥啊。”
火寻郦警告似地看了一眼火寻昶溟,他便悻悻闭嘴了,东海王说:“郦郦,你对这两个孩子太严苛了。在我面前,何须如此?”
“昶溟永远不知道礼数,”火寻郦说,“在东瓯能如此放肆,若是出去了,谁还会迁就他?”
火寻昶溟与李冬青个性差很多。俩人年纪相仿,火寻昶溟要比李冬青更大一岁,可李冬青却更要稳重一些,但这两年才有的毛病就是,越发不大爱说话了。只在熟人面前,才能像少年时一样。
东海王说:“说不听你,把小娃娃养得像块木头一样,有意思吗?”
火寻郦便不再说话。
李冬青却想走了,他还记得出来的时候宁和尘说霍黄河今日要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霍黄河了,那日辽东一别,已经整整一年了。
东海王终于站起身来,却说道:“走吧,一起回宫看看,正好晚上一起吃饭了。”
李冬青心里有些着急,面上没显露,但已经在想办法脱身了,东海王和王妃坐轿子,火寻郦的步撵在后头跟着,李冬青和火寻昶溟年纪轻轻两个后辈,既没有马车,也没坐过这东西,便在下头走。
那宫女走在前头,步行缓缓。李冬青其实和她的交集不多,刚来东瓯的时候,东海王宴请他们,她给李冬青倒过酒。后来又见了几次王妃,就算是认识了,可认识归认识,小女孩到底是含羞带怯的,不那么大方,便做不成朋友,李冬青这个年纪,正是躁动的时候,但却不想迈出这一步。火寻昶溟总是从中起哄,此时又推了他一把,仰头点了点前头,说道:“过去啊。”
李冬青甩开他,说道:“别闹。”
“啧,”火寻昶溟说,“你简直就是个怂包。”
李冬青说:“这是什么怂包?我不想而已。”
“为何不想?”
李冬青又说不上来。他也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孩儿,但就是不想。好像还差了点什么,屡次看见她那么害羞,就觉得小女孩姿态好看,可这就算是喜欢吗?俩人之见过几面而已。
火寻昶溟说:“我真搞不懂你,不知道你脑袋里装了什么,若是我,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李冬青笑他:“只会说大话,这么厉害,没见过你找个媳妇回来。”
“我是还没有心动的人,”火寻昶溟骄傲地说,“我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最好是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盈盈一握的腰,眼睛可以不用很大,但是一定要有神,看我的样子像是看一个英雄。”
李冬青:“祝你好运。”
火寻昶溟问:“你呢?”
李冬青心里也没数,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幻想有个好看的媳妇呢,做做白日梦总也没什么错,可就算是做梦,李冬青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看的人,他日日和宁和尘在一块,觉得这世上的人再好看,也不会有宁和尘好看,所以第二好看的人都想不出来了。鼻子、眼睛、嘴巴、总之,就是往规整了长呗,还能开出什么花来?
说起宁和尘,霍黄河到底来没来?
霍黄河长得也不错,宁和尘交朋友好像也很看长相。
火寻昶溟拍了他脑袋一下,问道:“想什么呢?”
“唉,”李冬青说,“我想回家了,怎么办?”
“可是东海王要请咱们吃饭。”
“你帮帮我,”李冬青说,“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
“我叔叔要来。”李冬青说。
火寻昶溟如遭雷劈,呆滞片刻,说道:“啊?”
火寻昶溟说:“……皇上啊?”
李冬青说:“……哦,不是那个叔叔,你傻啊,怎么可能。”
“吓死我了,”火寻昶溟说,“我他娘的以为你被发现了!吓死我了!”
“那你帮帮忙,”李冬青说,“我答应了雪满要早点回家。就说我肚子疼,我先走了,你演得真一点。”
火寻昶溟四下望望,冲他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滚,说道:“晚膳总也得回来吃,你别害我。”
“快,趁现在,”火寻昶溟说,“早点回来啊!”
李冬青表示没有问题,然后一弯腰便溜走了,顺着墙头往家跑去。他和宁和尘住在一个闹市阁楼里,脚下便是客栈、当铺、酒馆,很是繁华,阁楼没有院子,推开窗子能看见楼下的人和物,宁和尘住在二楼,总喜欢坐在窗边,有时候是睡一觉,有时候是喝茶,他这时候看着是很安静的,但这种时候李冬青若是看见了,都会过去打扰。他和宁和尘在一起待了一年,宁和尘待他非常好,但是唯独这个时候李冬青觉得宁和尘遥不可及,那种留不住的感觉若隐若现。
这次回来,李冬青从楼下望去,二楼的窗户是关死的,他心里高兴,刚一上去,便听见有人聊天,从楼梯口露出个头,就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挺拔男人站起来,说道:“侄儿。”
李冬青惊喜道:“果然是你!”
“长高很多,”霍黄河说,“落疤了?”
李冬青说:“这疤已经很久了,那日从辽东出去,我就受了这道伤,但是人没什么事儿。你呢,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不过是活着,”霍黄河说,“没什么可说的。你俩落脚一年,我才收到雪满的信。”
李冬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霍黄河不是不来,而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宁和尘笑说:“怕有人盯着你,不敢告诉你而已,刚不就给你赔不是了?”
李冬青坐到雪满旁边,对霍黄河说:“原来天下人都还不知道我二人活着吗?”
“都说已经死了,”霍黄河说,“但是我找不到尸首,没有信。”
李冬青又被这友谊打动,说道:“这次来了,还要走吗?”
“走。”霍黄河却没有犹豫。
李冬青难免失望,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宁和尘不开心,在以前,宁和尘虽然不开心,可是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不开心,却是因为陪着他。李冬青想,若是霍黄河愿意留下来,或许宁和尘能开怀一些。。
宁和尘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吞北海他老子都留不住他,你还想让他留在这儿?”
“哦,”李冬青说,“唉,好罢,叶阿梅还好吗?”
霍黄河说:“很不错,年底成亲。”
李冬青:“今年年底?还是明年?”
“今年。”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
“对,”霍黄河说,“十二月一号成亲。”
李冬青:“就是明天!?”
“是吗?”霍黄河也不大清楚今天几号,“这么快?”
李冬青说:“……跟谁啊?”
“好像是一个姓马的小子,”霍黄河说,“我没看过,没什么名号,去年刚从黄金台上下来。”
“她成亲,你不去吗……”李冬青问。
霍黄河道:“现在来不及了。”
“你根本没打算去吧,”李冬青看着他说,“现在当然来不及啊。”
宁和尘说:“在吞北海成亲,半天就能到。他不想去罢了。”
霍黄河和吞北海已经恩断义绝,李冬青是没想到,居然绝到这个程度。
吞北海并非是什么虎狼之地,叶芝泽也并非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但是父子二人就是有很不可调和的矛盾,好些人说是因为家里的那些事,叶芝泽是有妾侍的,霍黄河和叶阿梅却是原配生的。但霍黄河却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所以这也多半是由果溯因猜的。
李冬青不好意思问,只好把这件事放在这儿。叶阿梅只有霍黄河这一个哥哥,又和宁和尘是两肋插刀的朋友,结果俩人全不能去,何其遗憾。
关键是,怎么会这么突然的成亲?不是去年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吗?
说来也是奇妙,那年从乞老村,他还演着宁和尘,世人都传宁和尘和叶阿梅才是才子佳人。谁能想得到宁和尘成了他的师父,叶阿梅也另有归宿了。人的命数果然难猜。
李冬青看了一眼宁和尘,宁和尘莫名,用视线询问:“怎么了?”
李冬青嘿笑两声。宁和尘说:“又犯什么傻?”
第26章 三死黄金台(五)
李冬青莫名觉得心情好, 霍黄河是宁和尘的朋友, 他就也把霍黄河真心当做朋友, 想和他亲近亲近,说道:“我们去街上转转吧,这里有不少东西中原没有。”
王宫里的晚宴在冬天开得很早,李冬青很想和霍黄河他们一起吃顿饭,他看了一眼天色, 其实已经有些不想去王宫了,可是答应了火寻昶溟,又不能食言。所以一路走过去,心里觉得有些焦躁。
东瓯国的街头到了冬天, 摆摊的便会少很多,馄饨车倒是经常会在哪个墙角碰到,三人热腾腾地捧着一碗馄饨, 霍黄河看着上头的芝麻粒,很是新奇,一口咬下去, 居然是鱼肉做馅儿,更是惊奇。李冬青说:“我之前也没吃过鱼肉馅儿的馄饨,我觉得他家的好吃。”
宁和尘很挑剔, 不爱吃家禽走畜的肉, 唯独鱼肉还可以入他的眼,李冬青每天早上早起打两个人的饭,若是起得早了, 可以排上队,就会来买馄饨,若是再有些功夫,他还可能会自己做,煮鸡蛋、炸麻叶、拌个咸菜,然后上楼叫醒宁和尘,宁和尘清醒一会儿,便穿着裘衣起床,俩人安静地吃一餐。接着他就要急急忙忙地去读功课、练功了。中午的时候,会在练厂或者书院里吃,火寻郦雇了厨子,做中午和晚上的饭,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李冬青和火寻昶溟俩人,就能吃一盆米饭,有时候还嫌不够,会出去吃只荷叶鸡,夏天的时候会加碗凉糕。李冬青也是吃了多少,都给宁和尘带多少。他自己有钱,钱袋子向来都是满的,火寻郦虽然不短着他的钱,但是也不会多给,吃穿用度都给最好的,钱却控制着,总归还是怕手里闲钱太多,走了歪路。但宁和尘却不吃这套,从来不等李冬青要,看他钱袋子瘪了,就给他填满。
霍黄河问宁和尘:“你要留在这里了吗?”
李冬青竖起耳朵去听,宁和尘说:“你知道自己今后会在哪儿吗?”
“不知道。”霍黄河便明白了,他说道,“这天底下没有江湖人的家,踏上黄金台那一刻,就没有了。如今朝廷打压江湖,日后是过的什么日子还不一定。”
宁和尘却不是说这个,他道:“不管是江湖人还是百姓,谁又知道自己会飘向哪儿呢?”
李冬青知道宁和尘在说什么,像宁和尘和霍黄河之流,不会为了和朋友分离掉眼泪,也不会觉得没能参加朋友、妹妹的婚礼有多遗憾,他们血液里就是冷漠、疏离、孤独。他们和李冬青从小只想在乞老村生活一辈子不一样,是不安于在一个地方老死的。可苍鹰在天空上翱翔,也未必不会感到孤单迷茫吧。因为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会死在哪里,因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所以只能摸黑走下去。
宁和尘现在把自己栓在了李冬青的身上,可是他还是一只鹰吧。既然是拴在这里,那就早晚有一天要飞走。
霍黄河吃完了馄饨,一抹嘴,把碗放到馄饨车上,说道:“无缘无故,想这个干什么。”
他才是真的潇洒,若是说宁和尘偶尔还会停下来徘徊一刻,霍黄河才是真的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刻。这或许与人的个性有关。
李冬青说:“你这一年,又去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哪儿也没去,”霍黄河说,“没过过长江。你们南边的守台候不大爱叫我们,我一直在边关那边干活。然后再打听打听你们的下落。”
“我们南边,”李冬青笑说,“我生在北方,你才生在南方。真是翻脸不认人。”
霍黄河抿嘴笑了一下,说道:“多年未回来过了,已经有些不习惯了。”
宁和尘今日话不太多,随手扔回去饭碗,擦了擦手,说道:“今天有点冷。”
李冬青握了握他的手,放到自己手心搓了搓,说道:“那就回去?”
霍黄河可有可无,也并不是很想逛,可这时候王苏敏肩膀上扛着把刀,大摇大摆的从街头走过来,看见李冬青在这,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东海王的人在楼下等你,”王苏敏说,“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李冬青:“……”
宁和尘说:“等他干什么?”
王苏敏:“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你们说好了晚上要去王宫吃饭。”
宁和尘看了一眼李冬青,李冬青只好硬着头皮说:“是说好了。我怕……”
宁和尘脸色已经放下来了,李冬青更是害怕,解释道:“我是不想……罢了,我不说了。”
“不知轻重。”宁和尘抽开了手,说,“赶紧回去。”
李冬青只好低头往回走,宁和尘又说:“等一下。”
“好好道歉,”宁和尘说,“说清楚,不可以说谎。”
李冬青低声说:“知道了。”
王苏敏肩颈上横扛着大刀,胳膊搭在大刀上,瞅了一眼李冬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霍黄河,问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