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是他指哪打哪,说让干什么便去干什么,把碗收了,一边洗一边想,今天可能会有刘彻的使臣来,宁和尘揭榜这件事,东瓯王应该今天早上就知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告诉使臣,若是不说,可能刘彻后天还是会来要人,所以今天要想办法做通东瓯王的工作。
他自己心里盘算着,此时天已经亮了,透着冬天的冷丝丝的颜色,已经可以趁早出发了,以免迟则生变。
可是一进屋,却见宁和尘把头发束起来了,黑长的头发垂在腰间,他刚刚换了一身白色的武服,他身段挺直,又不厚重,实在太好看了。李冬青就从来没见过他穿这种衣服,宁和尘一转过头来,李冬青险些看傻眼。
宁和尘说道:“穿上你的衣服,去拉练场。”
“我……”李冬青想去,可是他又有事,很是纠结,说道,“下午行吗?”
宁和尘却直接把他的刀扔给了他,转身走了出去。
李冬青站在原地,左右摇摆,把门带上,然后追了上去,说道:“今天上午还有点事,你先去,我这就到。”
宁和尘正要回头说话,门口却站了一个女生,挡住了俩人的路。
李冬青一开始没看到,还说道:“就稍微等我一下就行……”
结果顺着宁和尘的眼神,才看见那个丫头站在门口。
宁和尘也是认识她的,曾经打过交道,但是宁和尘已经忘了,说不好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反正他问李冬青:“这是你的朋友?”
李冬青则是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事?”
丫头将大衫的大帽子扣在头上,挡住了半张脸,此时掀开,说道:“你还认得我?”
李冬青说道:“怎么可能记不得,咱俩一起长大的,一直认得,我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
宁和尘说:“我先走了。”
“哎,”李冬青拉了一把,结果宁和尘随手就轻易地挣开了,他抓不住,只能看宁和尘走了,无奈地回头对丫头说道,“你找我?”
丫头道:“你要是忙就先走吧,等你有空我再来吧。”说着便也要走。
李冬青无语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着急走,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丫头没挣脱,他自己倒是感觉出不对劲,平日都是和男生一起相处,李冬青拉拉扯扯惯了,这才反映过不对劲,便放开了手,说道:“到底怎么了?”
丫头低了头,问道:“大歌女平日不让我来找你,李冬青,昨天你在大歌女门前站了一天,最后怎么样了?她怎么说的?”
原来只是关心他。李冬青平日里也琢磨过,俩人从小是邻居,怎么说也确实是有点交情的,不至于一点也不搭理自己,此时心里也有点高兴。
“没有说什么,”李冬青说,“她不让你跟我玩吗?好罢,是我误会了,以为你不想搭理我。”
丫头有些哀愁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冬青看了眼街口,宁和尘已经没影了,他说道:“宁和尘要上黄金台受过,我其实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丫头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宁和尘却又不当回事。李冬青刚刚好了点的心情,看到她的反应,又沉了下去。
丫头叹了口气,说道:“大歌女不会保全这个人的,你去求她,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李冬青却笑道:“我不是去求她,只是想告诉她一声。不需要别人帮我们。”
“我们”这个词,意义太过于明显,丫头听了,低头道:“我也只是来问问你的情况,没有别的事情了。”
李冬青虽然十七岁,但是已经很挺拔了,他这人很显高,今天穿得更是精神,头发也学宁和尘一样束起来,仿佛世家公子。丫头抬眼看去,望见李冬青的眼睛,总觉得这人仿佛陌生了起来,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当初那个清秀的少年郎,他的眉眼逐渐浓烈起来,也更有冲击力。
李冬青和宁和尘生活了一年多,他正在不自觉地被改变,连说话的方式,都有些不一样了,不再那么稚气未脱。
丫头说道:“我其实叫火寻真。”
“你也和大歌女是亲戚吗?”李冬青听了这个姓氏,问道,“火寻昶溟是大歌女的侄子。”
火寻真却摇头,说道:“我是汉人,只不过被大歌女收养……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想我和你接触太多。”
李冬青没想到这一点,听了后觉得荒唐可笑,说道:“她可从来没问过我想和谁做朋友。不过算了,真真,谢谢你。”
火寻真却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如果只是交朋友,大歌女怎么会阻止呢?大歌女喜欢王妃身边的那个丫头,已经撮合了很多次了,李冬青肯定已经知道了大歌女的意思。
火寻真这一年来都没有怎么和李冬青说过话,她也没有等到李冬青来找她。当初俩人分明是很好的,火寻真以为他对自己是有意的,也暗暗地等了他很久。可是等也不来,等也不来,就在想,也许李冬青是怨恨当初他们一起演戏给他看,憎恨她在乞老村没告诉他事实,给他找了许多借口。
可李冬青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多,他分明连大歌女都原谅了,唯独没有她。
女孩子的心思可能过于细腻了,把一件事反复咀嚼,患得患失,她也不明白了。
李冬青看着他笑,说道:“我那天刚来的时候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你都长大了,这么好看。”
火寻真薄施粉黛,遮不住脸红,低头说道:“是吗?”
“不说谎,”李冬青看着她老是低头,却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火寻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可能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于是说道,“你下次找我可以直接敲门,不用在外头等着。”
火寻真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在不在。”
“这两天是在的,”李冬青说,“过两天不一定了。不过我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用惦记我。”
火寻真越来越像那个叫郭嫣的女孩,李冬青的话也就越说越平淡。不敢太见外,但也不敢太真挚。
火寻真说:“你想去哪儿了,如果你要走的话?”
她目光何其有情,李冬青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生?李冬青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他以前在乞老村的时候,就不大明白。她喜欢自己,李冬青只想推开。
李冬青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我也不能带你走,我是说,如果你想跟着我的话。你不想就当我没说。”
火寻真脸色通红,但这次就不是因为害羞了,她彻底明白了,李冬青就是没有那个意思,没有就是没有,她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
这又算什么?火寻真想:我这些年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李冬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后再去见你,跟你好好说话,今天有点忙。”
丫头把帽子又戴了回去,然后低下头说道:“你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再去找我了。我受够了。”
李冬青:“……”
火寻真道:“我走了。”
“你等一下,”李冬青下意识地又想去拉她的手,可是半路又缩回来,不敢了,往前追了两步,挡在她面前,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是我对不住你。”
火寻真只是躲开他,李冬青也不管了,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去找她的眼睛,说道:“你对我那么冷淡,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直以为之前在乞老村是你装的,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火寻真这回彻底哭了,说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李冬青蒙了,束手无措,又想给她擦泪,又不敢造次,当下真是觉得女生麻烦极了,说道:“别哭了,我真的错了。”
“你简直是一头猪,”火寻真说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早就说过要嫁给你!”
事到如今,她反而不忍了,想把这些话都说明白,省得以后想起来,又是后悔。
李冬青茫然说道:“我那时候就……”
就没答应过啊。
火寻真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他,怒火之下,把帽子又给带了下去,露出一张脸来,她气得脸红,可那红彤彤的脸颊,黑溜溜的眼珠,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当真是好看的,她问道:“那你喜欢谁呢?嗯?郭嫣吗?她比我好看吗?”
“你好看,你好看,”李冬青当然知道现在应该怎么说,闭着眼回答,“谁跟你说的,我喜欢郭嫣?你怎么知道她的?”
火寻真擦了把眼泪,说道:“大歌女总是说,她和王妃见面,总是提起你,俩人已经把这事定下来了,你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去找你?”
李冬青哭笑不得,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
可他除了那天那个梦,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郭嫣了。
火寻真问:“你不喜欢她?”
“嗯啊,”李冬青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解释这个,不过他恰好最近刚得出了这个结论,说道,“不喜欢。”
火寻真:“那你喜欢谁?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问得有些急,李冬青却有些沉默,火寻真看了一眼,边明白了,说:“有了吧。”
李冬青只想说对不起。因为如果他肯再深想一想,也未必想不到丫头的心思,他只是没有去想,没去在乎而已。
火寻真说道:“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不是郭嫣就行,她没比我强。”
“你好看,”李冬青夸道,“我说真的。”
火寻真一抬下巴,说:“我知道。”
又好像回了当初那个娇蛮的小女孩的样子,李冬青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小没怎么和女孩子打过交道,可是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都是觉得做朋友最舒服,一旦女孩喜欢他,他就只想躲得远远地,觉得好麻烦,不想应付。
“好了,”火寻真又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说道,“我不耽误你了!你是大忙人,你走吧。”
李冬青双手合十跟她道谢,然后说道:“我以后一定找你玩,我先走了。”
“别来找我!”火寻真皱着脸,做恶狠狠地表情,“我才不和你玩!”
李冬青笑起来,和她挥了挥手,转身往街口跑去,他一转身,看见街口好像一片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等他跑过去,那头却没人。
第48章 三死黄金台(二十七)
到底是伤害了一个小姑娘, 李冬青没有笨到会觉得火寻真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子无所谓, 他回头看了一眼火寻真的背影, 肩头小小的,也是个窈窕的女孩。李冬青还是为负了一个姑娘而感觉于心有愧,可是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又看了一眼,转身便往拉链场去了。他走了,火寻真才回过头来, 那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分明是反应过来之后,又难受了,哭了。
可是无论是她还是他, 都还是少年郎,本来就是应该去爱别人的,爱就是爱, 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所以不该后悔,没在一起, 是遗憾,而不应该后悔。
火寻真看着李冬青的身影消失了,才离开。
李冬青却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怕宁和尘生气, 一路上赶紧走,到最后直接上了房顶,飞檐走壁地往前赶, 拉练场在城墙根上,离家里有三条长街,他平时要晃晃荡荡地走半天,结果这次须臾便赶到了,没等门僮开门,他直接跳墙进去,进去的时候,宁和尘手中拿着一把漆弓,正在拉弓,身段挺直,神色冷淡。
李冬青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说道:“等久了?”
可是再一看,那靶上还一根箭也没有。
李冬青说道:“还是刚来?”
宁和尘并没有回他,眼睛看着靶,漆弓张满,紧紧贴着他的唇,他微微仰头,胳膊的力道打满,停顿数息,手上的力气骤然一松,箭霎时划破长空,“咻”的一声,飞了出去,中了靶心。
李冬青夸张地道:“好厉害。”
宁和尘又拿出一支箭,架在漆弓上,李冬青纵然是想看,也不行,他说道:“我要去一趟王宫,跟东瓯王说一声,去去就回。”
他本来打算今天就赖在王宫,后来打算待一上午,现在已经变成了去去就回,宁和尘看着远方的靶,说道:“没必要去。”
李冬青:“有些必要吧,你已经决定上黄金台,可不能白上,要让刘彻知道。”
宁和尘拉满长弓,说道:“瞎操心。”
“这叫万无一失,”李冬青说道,“上次就是因为大意才输了。”
宁和尘这一箭射出去,结果却稍稍偏了一些,偏离了一些,他皱着眉头,觉得很烦,又搭了一根箭上去。
李冬青看了一眼,说道:“只差一点,这要是打得是个人的话,肯定已经打中了。”
“你来试试。”宁和尘把箭递给他。
李冬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他没有换地方,就站在原地的话,身体是有些偏的,他闭了一只眼睛,漆弓拉满,然后果断松手,箭射出去,狠狠地钉在靶上,几乎射进半个箭头,紧紧贴着宁和尘射在靶心上的那支箭。
箭如果想要取人命的话,除了要准,还是要力大无穷。李冬青多少有些得意,交给他,笑了。李冬青说:“我是不是有进步?”
“学了一年,”宁和尘自己又拿了把弓,说道,“如果还不如以前的话,你这一年学什么了?”
李冬青道:“没人教我射箭,他们说这个没办法教,只能靠天赋。”
宁和尘又抿着嘴唇射了一箭,又偏了,比刚才偏得要多,他有些恼火了,皱着眉头。宁和尘别的都还好,但显然在射箭这方面没什么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