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为难道:“你不去?”
“回去睡觉,”宁和尘不带什么语气,说道,“你们好好吃吧。”
李冬青还记得宁和尘昨晚没睡的事,但他想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睡,宁和尘这时候要回去,他便没有同意,说道:“多少吃点,你一会儿先走也行。”
宁和尘微微皱眉头,显然不大乐意。李冬青又权衡了一下,说道:“那你回去先别睡,我一会儿给你带。”
宁和尘说:“随便吧,我先回去了。”双手一背,和剩下俩人点了点头便掉头走了。
李冬青也挺无奈,他其实也并没有很想去,如果只有火寻昶溟,那他也就不去了,只不过这次又突然来了个朋友,就推不掉了。
火寻昶溟已然非常熟悉宁和尘了,楚钟琪却是第一次见,问道:“弟弟,他对我有意见?”
“没有,”火寻昶溟说道,“他除了对李冬青还可以,对谁都这样。”
李冬青自言自语道:“今天有点不对劲。”
火寻昶溟说:“不是每天都这样?”
第49章 三死黄金台(二十八)
火寻昶溟今天决定请大家吃点好的。
他和李冬青不大一样, 火寻在月氏其实是显赫的姓氏, 他有爹有娘, 大歌女又是他姑姑,不怎么缺钱。李冬青就算平时手头有钱,也肯定不如火寻昶溟宽裕。只不过火寻昶溟不那这些当回事,也不怎么爱花钱,平时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今天一咬牙, 请他们去大酒楼里吃东西。
楚钟琪一坐下,就点了酒,东瓯这边不兴喝烈酒,他退而求其次, 点了两斛椒花酒。
“说是花酿,”楚钟琪当着店家的面,说道:“其实一点儿花味儿也没有, 既不烈,也不香,不知道怎么有人喜欢喝。”
李冬青说道:“我俩都不会喝酒。”
“慢慢学弟弟们, ”楚钟琪说,“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店家, 再来给上两斛醴。”
俩人哑口无言, 都没好意思推辞。楚钟琪说:“再来俩鸡蛋。”
店家问道:“什么鸡蛋?”
楚钟琪笑着看李冬青说:“煮的白蛋。”
李冬青忙说:“不要了不要了,我是不敢吃了。”
楚钟琪便笑了起来。李冬青对店家说道:“不要鸡蛋。”
楚钟琪不客气地说:“馋肉了,那来两盘牛肉, 来只鸡,剩下的,就随你们俩吧。”
火寻昶溟又看李冬青,李冬青道:“给我做一条蒸鱼,不用上,我一会儿带走。”
可能是从小就吃素,宁和尘不爱吃肉,牛肉觉得腥、羊肉觉得膻、野味肉质粗,嚼不动,咽不下去。唯独就是觉得鱼肉还可以,其实也挑剔刺儿多。
火寻昶溟“嗨”了一声,大概是觉得李冬青小气,对店家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做两份,一份端上来,再来一份送到点将胡同,往里数第三栋小楼。如果敲门没人开,就多敲两次。”
有钱倒是有这点好,李冬青说道:“不不不,不能这么多,一份蒸鱼,一份豆腐,再来一碗米,就可以了。等一下,麻烦再泡一壶热茶送过去。”
火寻昶溟问道:“你家里不是有火夫吗?”
“有,”李冬青说,“但是懒散得很,不给烧茶倒水。我估计要是不给他送,他自己也不泡。”
火寻昶溟便对店家道:“泡壶好的。”
店家一一记下了,哈着腰说道:“别的不要了?只两个菜?”
在东瓯住下的火寻一脉,都是不缺钱的,月氏的宝器、水果丰富,是富饶的小国,他一看火寻昶溟的装扮,就能认得出来。
李冬青说道:“够了,多了他也不吃。”
就两个菜,他今晚多半还是得吃剩饭。
火寻昶溟说:“给我们把好菜都端上来吧,咱们吃。”
“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楚钟琪说完,也没等李冬青回复,就问道,“你和宁和尘是?”
“很难说,”李冬青说道,“现在是我师父。”
楚钟琪:“以后就不是了吗?”
“以后也是,”李冬青说,“我的意思是很难说。”
“哪里难说?”火寻昶溟对楚钟琪道,“很简单,是他祖宗。”
楚钟琪说:“感觉你和李冬琴差不多啊。”
火寻昶溟:“没办法,他祖宗也就是我祖宗。”
“难得来了,把王苏敏也叫来吃饭。”李冬青又叫来了店小二,让他去马场,把王苏敏给叫过来,店小二问:“不来怎么办?”
火寻昶溟了然道:“就说这里有酒有肉,还有雁门来的朋友,他得跑着来。”
李冬青笑了起来,火寻昶溟以前对宁和尘是很有敌意的,连带着对王苏敏的感情也不怎么样,但这些日子都慢慢地好起来了。
楚钟琪无不艳羡,说道:“有好兄弟在身边,好啊。”
“那你呢?”李冬青顺势便问道,“这一年多你干什么去了?不做道士了?”
“做道士要饿死,”楚钟琪说道,“我没干什么,去了一趟长安,感觉混不下去,最近在游荡。”
“去长安做什么?”
“门客,”楚钟琪说道,“或者是幕僚。但是发现我这人跪不下去,没法伺候人。而且长安城的游侠太多了,不缺我一个,感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就走了。”
楚钟琪说:“你遇见我那会儿,我才刚出师,下山没两天,饿得要死了,听说官府招道士,我老本行就是干这个的,就心思反正也能干得了,去蹭口饭吃,没想到北方那么冷,差点把我冻死!”
“雁门确实挺冷的,”李冬青说道,“楚兄……等会儿,你多大?”
楚钟琪说:“二十四啦。”
“师门是哪儿?”火寻昶溟问。
“不太方便说,”楚钟琪说道,“这个确实不能说,有点麻烦。”
李冬青还没听说过不能说的师门,更何况他是道家的,道家一向不是正统吗?
火寻昶溟理解道:“没事,大家都有不能说的苦衷。”
“多谢理解,”楚钟琪说,“反正我也已经走出师门了,跟我没多大关系了。咱们人都应该向前看,对吧?不说了,不说了。”
楚钟琪说道:“你们呢?”
李冬青便把宁和尘的事情,掐头去尾地讲了讲,只是隐瞒了自己和月氏的关系。
再说一遍的过程,不光是听的那个人,讲的那个人也会重新再听一遍,做错了还是做对了的事情,又变得格外明显,李冬青说着说着,自省道:“我太自以为是了。”
楚钟琪却说:“我看跟你关系不大,他自己明显也没对自己的命数有多上心啊。”
这句话也算是说在点子上了,李冬青也总是觉得,宁和尘活得迷茫,但是他自己却不面对自己的迷茫。
火寻昶溟说道:“我以为高手都这样呢,霍黄河不也是这样?”
“我就只听说过霍黄河的机关做得不错,”楚钟琪纳罕道,“他也算高手?”
火寻昶溟霎时便没话说了。楚钟琪道:“你要是觉得他是高手,那就小心一点吧,冲着宁和尘来的,只有比霍黄河强的。”
火寻昶溟问:“那你呢?”
“我,”楚钟琪说,“我都不去了,提我干什么。”
这个时候,王苏敏来了,披了件破破烂烂的棉袄,腰间别了一把大刀,被店小二引进来,一转眼便看见了他们几个,走了过来。
“叫我干啥?”王苏敏用汉语问。
火寻昶溟坐在外头,他往里坐了坐,说道:“叫你吃饭,还能干什么?”
王苏敏便把刀卸在一边,坐下了,好似没看见楚钟琪,随口道:“我今天很忙,还以为你们找我有什么大事。”
“忙什么?”
店家这时候端上来了椒花酒和醴,王苏敏顺手把椒花酒递给了楚钟琪,然后把醴放到自己面前,倒了一杯,如喝水般就干了,说道:“来了好多江湖人,让我们白天也跟着巡逻兵一起转,怕出事。”
李冬青这一颗心,又有点烦躁了。
楚钟琪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几个人开口介绍一下自己,忍不住问:“这位兄弟是?你们不介绍一下吗?”
“哦,”李冬青对王苏敏道,“这位兄弟叫楚钟琪,在雁门的时候,我还问过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帮过我的道士,就是他。”
王苏敏点了点头,说道:“谢了,兄弟。”
“他叫王苏敏。”
楚钟琪说:“你是鲜卑族?”
火寻昶溟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王苏敏问他:“汉人总不至于把汉语说成我这样吧?”
火寻昶溟一想也是。
王苏敏一猜便猜到了,问道:“城里出的事,和你们有关?”
李冬青只好把故事再讲一遍。这时候菜也上齐了,几个人边吃边说。
王苏敏说道:“不行就走呗,这事儿很难办?”
王苏敏的嘴里从来都是这些废话:不喜欢活着,那你就死呗。类似种种。
火寻昶溟本来应该是要生气的,他是从心底下不希望李冬青走的,更不喜欢李冬青和王苏敏对月氏的可有可无。火寻昶溟说道:“这就要走?再等等看,一旦宁和尘赢了呢?”
“感觉赢不了,”王苏敏实话实话,“好大的阵仗。是不是刘彻在搞鬼?”
李冬青也是这样想的,说道:“下午我出去看看,说不定真有长安来的。”
“哎,等一下,”楚钟琪听到这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说道,“我有个办法。”
“说。”
楚钟琪道:“既然刘彻搞阴的,咱们也搞阴的。咱们今天就解决了这些人,让他们明天上不了黄金台,不就得了?”
几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又都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心照不宣。
楚钟琪自己夸自己道:“我这个脑袋还是蛮好使的。”
“不管来了多少人,”楚钟琪说,“就凭咱们就几个还不能解决了?”
李冬青说:“要趁着夜色吧?”
“也没必要啊。”楚钟琪说,“就明目张胆地挑战他,江湖人杀江湖人,不犯法吧?他又能耐你何?”
这是个好办法,而且至少能为宁和尘做点什么,就能缓解一些李冬青的焦虑。
只是不知道,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儿,他们几个怎么都没想到呢?
王苏敏又喝了口酒,把杯往桌上一磕,也说道:“不错。”
“下午不去当值了?”火寻昶溟问道,“不是很忙吗?”
“当他个奶奶,”王苏敏学了句汉语里骂人的话,说道,“老子管他。”
楚钟琪说道:“你们几个是不是太老实了啊?”
他想说他们几个因为老实,所以才被这么点事烦成这样,其实只要是规则要把人逼死了,那就破坏规则就可以。可他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楚钟琪好像确实也没说错。李冬青不必多说,从小老老实实地长大的,从小到大谎话没说过几句,火寻昶溟也是个正经的大少爷,也没被生活逼疯过,更长不出什么歪心思,只有王苏敏生活经验丰富了些,可也是个犯了事就老实地蹲大牢的汉子。
楚钟琪咂摸了一下,说:“这事儿其实简单得很,看他们住哪个客栈,给他们下点药也行,明天要是还有活着的,也容易,上场之前给点钱,看看能不能劝回去,威逼利诱嘛。”
火寻昶溟说:“你可以啊,大哥。”
“还行吧,”楚钟琪说,“我看你们是都没混过江湖,旱鸭子一个。”
几人哑口无言,楚钟琪笑着自己给自己填酒,然后示意王苏敏也举杯,跟他对饮,叹道:“这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说着便一饮而尽了。
王苏敏今天喝了不少米酒,嘴里有点甜,连带着中午吃了不少东西才压下去。
第50章 三死黄金台(二十九)
楚钟琪简直是千杯不醉, 椒花酒又上了几斛, 他就着肉, 自己全喝掉了,边喝边道:“这个酒真的没有雁门的好喝。”
王苏敏说:“北方天冷,酒也烈。那里的汉子不喝烈酒,在路上熬不回去,你这个人受不了冻, 却爱喝烈酒,真是怪了。”
楚钟琪一肚子的酒喝下去,脸色都没变过,丝毫没醉, 说道:“没办法,我体寒啊。”
看他喝酒如饮水,李冬青和火寻昶溟都有些心痒, 楚钟琪看着他们笑,让给他们喝了两口,俩人小抿了两口, 表情都不大好看。虽然能咽下去,但实在是没什么好喝的。
火寻昶溟还拿口茶涮了涮嘴,说道:“真是神人。”
楚钟琪身形单薄, 看着瘦弱, 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在饭桌上又吓人一跳,大口喝酒, 大块吃肉,确实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那种人,实在是豪爽。连带着李冬青在这饭桌上都多吃了半碗饭,撑得够呛。
他吃饱了,一擦嘴,说道:“行吧,干活吧。”
李冬青说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一趟。”
“哦,”火寻昶溟连问也没问,说道,“我下去付钱,你快去快回。”
李冬青点了点头,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人便消失了。
楚钟琪莫名其妙,看了眼窗子,火寻昶溟说:“他回去看看宁和尘。”
“有什么可看的?”
有什么可看的?这火寻昶溟怎么知道,但他和李冬青已经很熟悉了,很多时候都知道李冬青在想什么,便说道:“这个时候,得看紧点,怕宁和尘再出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