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云打趣道:“我不是,我是跟凇云先生有‘那种关系’的书童。”
“先生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十恶不赦,您饶了我吧。”
过了一会儿,宫飞絮又探头探脑地问道:“那先生平时那个样子,是怕被学生惦记菊花吗?是不是要防火防盗防……嗷!”
舒彩抄起手中的擀面杖,不轻不重地敲在宫飞絮身上,“好好干活!问那么冒犯的问题作甚?”
看着这群孩子热热闹闹的样子,凇云垂眸轻笑,捏了一个麦穗饺子。
不一会儿,凇云眉毛一抬,有些诧异道:“嗯?怎么幻林禁制有弟子灵玉佩反应?”
“谁来了?”正用纯臂力打发奶油的北牧铃问道。
凇云道:“是玄子枫。”
“鸡仔!他怎么回来了?!”舒彩当即放下手上的活儿,摘下围裙和绑着大袖的襻膊,“先生,我和大头去迎一下。”
说罢,绀蓝色的织金马面裙的裙摆飞扬,舒彩扯着铁大头顺着神木导管,冲向了神木塾的大门。
经历两轮厮杀,教养大管事草草把玄子枫治回来一口气,便将其放回了响玉阁。
蛊虫的数量成倍增长,似乎每一次血液的流动,都有蛊虫在全身各处嗡鸣。玄子枫头一次觉得,回响玉阁、回神木塾的路怎么这么长、这么长,长到他好累,怕自己走不回去。
“鸡仔!”
舒彩的声音传入耳中,嘈杂的幻听和耳鸣都平静下来。
红坎肩的卤蛋铁大头,还有一身红色长衫的舒彩向玄子枫跑来。
那两团红色好像两团火、好像两股热,让玄子枫不禁伸出手。
玄子枫脚下虚浮,一个没稳住,摔在了地上。
也许是放松下来了,也许是真的到极限了,玄子枫的世界又开始混乱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时远时近。
“鸡仔,你没事吧?大头快去找凇云先生!”
舒彩伸手一捞,将玄子枫横抱起来。
——菜姐,被你这么一抱我要不要脸的啊。
“你灵力不够,不能带他用导管上楼,给我,你去找先生。”铁血接过面如金纸的玄子枫。
——大头,咱们兄弟能换背着的吗?
“怎么了?”凇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玄子枫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一样,听得不真。
“玄子枫?”
——真是,不管听多少次,都会觉得这林籁泉韵着实悦耳。
玄子枫的身体似乎被药灵泉的泉水包围了一样,坠入了一份醉人的雪松香里。他的视线模糊一片,只隐约窥得那头束起的雪发。
突然,在那一刻,玄子枫的心口剧烈地抽痛起来。
“……我回来了。”
这次,玄子枫终于可以安心地坠入黑暗了。
凇云抱着这具比走的时候消瘦了不少的身体,有些惊异。随后,他看见了从玄子枫眼角无声没入鬓发的一滴泪。
垂眸内窥经脉与灵力,凇云顿时被那血液中疯狂涌动的蛊虫吓了一跳。
“柳枝来了吗?”凇云将一股中正平和的灵力注入玄子枫体内,压制着狂暴的蛊虫,“玄子枫有伤,请她速来救治。”
凇云看着玄子枫惨白的脸,心里涌上一股子五味杂陈。
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才三五天的工夫,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给这么点儿的孩子下这么重的蛊,真是造孽啊。
这卧底鸡仔他喂了一年半了,虽然是个藏心眼儿、不老实的,但也是他鸡妈妈护着、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只有他鼻尖高,长到与他差不多的身形;从瘦得跟筷子成精,好不容易养壮的。
多不容易,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糟蹋呢?
凇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玄子枫悠悠转醒。
温热甘醇的灵药顺着发痛的咽喉滑下,缓解了一丝不适的感觉。
玄子枫的睫毛轻颤,好像是蝴蝶轻拍了一下翅膀。
“醒了?”
“鸡仔醒了!”
玄子枫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小房间里围了一圈人。
给他喂药的柳枝、满眼担忧的舒彩、皱着眉显老的铁大头、贵公子做派也挡不住内心憨憨的宫飞絮、眨巴着眼睛的羊翟、表情僵硬奇怪的南泽恩熙……
还有,凇云先生。
玄子枫有些怔怔地看着凇云的方向。
今日的凇云是真身,雪发玉冠簪春花,红袍锦带佩无瑕。
玄子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着玄子枫呆呆愣愣的样子,舒彩干脆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好解释,你直接接受一下现实就好了,这是凇云先生。”
“……啊?”
玄子枫略显迟钝地给出了一个反应,声音沙哑得有些不像他。
凇云问:“怎么回家祭祖弄成这个样子?”
床上的卧底鸡仔急速调动全部的演技,故意扭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演出中二少年自尊心受损的别扭样子。
凇云叹了一口气,让其他人先出去继续准备年夜饭。
“现在就我们两个,不会有别人知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在鸡妈妈温情怀柔政策的轮番轰炸下,玄子枫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是族兄打的。”玄子枫有些自嘲地笑了,“想当初,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来响玉阁。”
——要为这一身伤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接下来,玄子枫带有几分克制地声泪俱下,讲述了一个父母双亡、亲戚很忙的悲惨男孩,因为灵力进步飞快、长得异于常人,而被邪恶反派族兄们集体霸凌的故事。
讲真,玄子枫自己听完都觉得这剧情感天动地、惹人疼惜。
可凇云听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玄子枫,弄得玄子枫后背发毛。
良久,凇云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
“你呀……”
凇云抬手放在玄子枫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过年了,跟大家一起去吃年夜饭吧。”凇云收回手,离开了玄子枫的房间。
玄子枫先是呆滞了一会儿。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摸、头、杀!
仿佛被一击爆头,玄子枫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缓了一下。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冲着天花板挥舞胜利的小拳拳。
可谁知道,凇云先生见玄子枫没有跟上来,竟然折返回来。
“能走了,就别在床上赖着……”
凇云推开门,玄子枫急忙把小拳拳砸向墙壁,咬紧后槽牙,脸上作沉郁悲痛爆发状。
——绷不住了要。
玄子枫苍白的脸憋得有点红。
凇云似乎是没看见一样,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语气,“今天是除夕,马上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希望你别把坏的东西带到明年。”
藏起快要失控的表情,玄子枫埋起脑袋点点头,跟着鸡妈妈出去了。
神木塾年夜饭,开宴。
十二层礼堂的落地窗外,抱玉城是烟花一片。
神木通天,那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花火,正好在窗外的高度炸开一朵璀璨的花,礼堂内映出烟花变换的颜色。
礼堂摆好了数十张分餐的小桌,凇云在主位,其他人随意。精巧的各类美食应有尽有,荤素搭配合理、摆盘精致诱人,都是鸡妈妈和神木塾弟子们自己准备的。
本来菜品都是按人头来的,没有多余的份儿。但少给宫飞絮一个烤鸡翅、少分羊翟半盘子红烧肉、少乘铁血几颗馅大皮薄的饺子……如此一来,玄子枫的那份就凑出来了。
东一根西一缕的,只要不可着一只羊薅毛就行。
更何况,大家还很愿意给薅。
没什么束手束脚的规矩,神木塾的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就是图个热闹。
爆竹声声,烟花重重。席间言笑晏晏,共品珍馐美馔,以此贺新年。
等吃得差不多了,闲不住的大家开始轮番表演节目,玩起各类酒桌游戏。
神木塾重乐教,每周一堂集体音乐合奏课、一堂个人音乐课都不是白上的。比起入阁考核的那个尴尬舞台,大家的水平都有了不少进步。
高挑的北牧铃戴着面纱跳了铃鼓舞,那份异域风情能把人的魂勾走。宫飞絮在众人面前端坐好,说着单口相声,一柄折扇拿在手里,还真有点贵公子的风趣幽默。
——铁血的《麦蒂斯山之歌》也终于能听了。玄子枫默默心疼一下音乐指导被折磨了整整一学期的耳朵。
玄子枫这个刚刚晕过去的“病鸡”不用上去卖艺,但道具还是要当的。
舒彩绕过玄子枫身前的小桌,轻轻一巴掌佯装要打玄子枫,随后又跑到了傅燃那儿,把傅燃抱着转了一个圈。
“这……作何解?”阿尔瑟扭头看了看玄子枫、又看了看傅燃,“欺男霸女?还是打男抱女?”
舒彩比划着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是正确的,绀蓝色的马面裙又一次蹦跶到桌子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阿尔瑟皱着眉、抬手挠着下巴,随后眼睛突然一亮:“打击(鸡)报复(傅)!”
舒彩给阿尔瑟比了一个大拇指,让位给下一个人。
主位上的凇云正好在阿尔瑟背后负责出题,他一手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另一只手攥着紫毫笔,飞快写完了下一个词。
能给自家五味楼提匾的凇云先生自是极擅书道,不过是随手一写,便透出遒美俊秀、游龙腾空之意。
羊翟上场,先是指着玄子枫,紧接着哈气“汪”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突发疾病似的捂着心口和脑袋。
阿尔瑟几乎是立即掌握了窍门,“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羊翟比起大拇指,圆润地离开。
这时候,凇云也准备好了下一张,拿开镇纸,拎着纸张边缘举起。
柳枝红着脸,走到玄子枫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从玄子枫身上扇风到自己的鼻子里,做嗅闻状。然后跑到宽阔的地方捏着兰花指转了几个圈。
还没等柳枝转完,阿尔瑟就猜出来了。
“闻鸡起舞!”
凇云没想到这帮孩子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笑着急忙去写下一题。
待凇云写完,刘之柳定睛一看,竟也奔着玄子枫去了。他拉着玄子枫的手臂,上下扑腾了几下,然后拿出一个装着煎蛋的碗,作势要摔在地上。
阿尔瑟毫不犹豫,“鸡飞蛋打!”
这时玄子枫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火袖子没了。应该是疗伤的时候大家替他摘下的。
南泽恩熙做的火袖子质量极好,没了火弹还能用来挡刀。那火袖子在两场九死一生的厮杀中,跟玄子枫一起挂了不少彩,弹道毁损、腕体变形、四分五裂中勉强有那么一丝藕断丝连,显然是不能用了。
——这要是被不点儿发现了,会被她杀了吧?
南泽恩熙的作品个个都赛她亲孩子,这种面目全非的破坏方式,估计能把她气背过去。
就在这时,失踪了一会儿的南泽恩熙走到了玄子枫的桌子前。
南泽恩熙身着领边肩口一圈白毛的圆领红比甲,一看就是浓浓的年味儿。配上短发上的一对红玛瑙毛球发卡,甚是可爱。
——如果不看那张写满“老娘想打人”的脸的话。
南泽恩熙甩手,一个重物砸在了玄子枫的腿上。
“不点儿妹妹,你这是要把鸡给砸没啊……啊!”
一颗蜜饯被南泽恩熙随手一甩,精准地在大过年嘴欠的宫飞絮脑门上,砸出了一个红红的小点。
玄子枫低头一看,南泽恩熙扔给他的是一个护臂。纹饰精美、工艺绝佳,火弹道、短箭、针、钉、毒,应有尽有。内侧有銮钖匠造和南泽恩熙的印。
显然是火袖子护腕的升级加强豪华版,新鲜出炉的。
南泽恩熙冷声道:“再要是弄坏,它什么样,你什么样。”
虽然南泽恩熙说话还是有几分凶狠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在玄子枫眼里却有点莫名的温柔。
“多谢南泽大师!”玄子枫把护臂戴上,恭恭敬敬地低头抱拳,“小的怎么给大师算工本费……”
“用不着。大过年的,少来这一套。”南泽恩熙袖子一甩去找舒彩去了。
猜完了词,众人玩起了投壶。
众人强制将南泽恩熙和舒彩的位置划定在两倍距离外,不然一个弓箭手、一个玩暗器火器玩到大的銮钖匠造嫡系,她们俩一出手,别人就没得玩了。
“不行不行!”羊翟知道南泽恩熙的水平:“她们最好蒙眼睛!”
铁血道:“不仅要蒙眼睛,最好连身体也转过去。”
可即便如此,南泽恩熙还是百发百中,拿了头筹。舒彩仅在最初失误了两次,习惯后也是弹无虚发。
玄子枫旧伤未愈不能参与,刘之柳索性也坐在他旁边,两个人说笑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看着正在兴头上的众人。
一只通体莹蓝的青鸾落在了落地窗外的神木枝头上。那鸾鸟通体流畅,羽色华丽更胜孔雀。
“杳杳来了。”南泽恩熙前去开窗,抬手摸了摸那青鸾的头,对凇云道:“老师,我母亲应该是回来了。”
凇云点了点头:“快回去吧,路上别着凉。记得代我向令堂问好,今日除夕,不便叨扰,凇云改日再前拜谒。”
八卦爱好者玄子枫又闻到了猛料的味道。
——青鸾浴火重生即为凰,乃荣国皇室子嗣专属的宠物。
玄子枫不由得回忆起和南泽恩熙初见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