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再也没还给他。
迟音也就没有再过问这件事情了。不过一个小小的香囊,拿走了就拿走了。即便王小五问了,他说丢了便也罢了。要不是那是那辈子唯一一次有人给他挂香囊,他也不会记得这个玩意儿。
不过后来王小五倒是也没问。那时候朝堂上突然出现了让他选妃的声音。沈明河没点头,也没拒绝。迟音不敢点头,也不敢拒绝。于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宫里宫外开始忙得热火朝天,要为迟音选妃纳后。王小五身为他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忙得上蹿下跳。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尴尬了。他们好不容易选中了田方时的闺女,礼部刚给他,便出现了沈明河和这位小姐的流言。说沈明河跟这位小姐早就心意相属,情比金坚。
那是一个巧啊。沈明河若没有在里边从中作梗,他都不信!
可至于沈明河为什么要从中作梗?
迟音有些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往事不可考,还是不追究了。毕竟,这年头,莫说人影,他连田家小姐的只言片语都没听到一个。
怕又是个沈明河当年用来不知道圈谁的套。
迟音又看回了这个香囊。刚要把香囊打开,看看里面都塞了什么东西。却被沈明河大手一拦。温声笑道:“先别忙着拆开。待会儿本王让吕谦来跟你坐坐。你等他跟你回完话之后装作无意间把这个香囊拿出来把玩,让他看到。若是没反应就把香囊里的东西散出来一点。”
“然后呢?”迟音讷讷问道。
“然后这件事就成了。其他的并不需要你多言。”沈明河拍了拍他的头,自然道。“咱们只是知会他一声,又不是非要让他同意了,这亲才能结。”
没一会儿安国公果然来了。吕谦这几日看起来过得并不好。温润如玉的脸有些苍白,眼下却带着些青黑。看着着实憔悴了不少。
刚一坐下,便闭上了眼睛。压着肩膀,清冷冷道:“顾行知已然离京了。那日的话权当臣没说。皇上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吕谦那有心无力的颓废感扑面而来。迟音眼皮一抖,就知道沈明河定然在哪里给吕谦下了软刀子。让他万般权衡之下,不得不先放弃了对自己表弟亲事的执着。
“前一日不是还咄咄逼人?怎么今日就松口了?沈明河干什么了?”迟音下意识地把话说得平静又诚挚。生怕吕谦觉得自己是在得意。到时候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吕谦这才抬起头,直对着他道。面上带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阴郁。
“你觉得朕会为这等小事骗你?”迟音瞪他一眼,气得头疼。怎么就不信任他?
“那他倒是待你不错。”吕谦有些恍惚,又垂下了头,轻喃道。“臣不愿你与他是厮混在一起,是因为这个人阴晴不定又手握重权。您身份特殊,若有一日,您发现被他玩弄于鼓掌,那输掉的可就不仅仅是您,还有这偌大江山。”
“说白了,就是怕被他骗呗。”迟音在一旁点点头,顺遂道。
“是啊。莫说您这位置不好坐。可古今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尔虞我诈,不折手段。沈明河有手段有野心。若是将主意打到你身上,那迟早变成一方祸害。到时候害人害己,你就是史书里的罪人。”
“你这样说,确实有些道理。”迟音应和着,说完,转过头去对着他,直白问道:“可你现在怎么就松了口了?”
吕谦这时候却不说话了。怔愣了好久,才叹了口气,清冽的眼睛望着他,复杂道:“摄政王沈明河并不如世人看到的那般光鲜。沈家盘踞百年,沈明河与之相比就是蚍蜉撼大树。”
“这样的话,别人说过很多。若是因为此就对沈明河改观,那大可不必。”迟音心里一动,知道吕谦怕是隐隐察觉到了沈明河的目的了。可一想到,顾行知为沈明河卖力已久。那吕谦知道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他想要做的事危机重重。”
“那您是盼着他早日短命还朕自由。才勉强同意朕一时糊涂的?”迟音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吕谦凝重道。“臣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不是沈家嫡系。入了沈家按道理举步维艰。可能走到这一步,甚至拿了沈家的爵位。定然有所依仗。你可知道是什么?”吕谦神色一闪,幽幽道。
“什么?”迟音倒真的不知道。这才敛下了神色,认真听他说。
“是一直在摄政王身边的沈落。沈家庞然大物,却井然有条。内里分门分户,彼此互相提防又沆瀣一气。他进不去沈家内部,可抵不住沈家内里矛盾重重。沈落不遗余力地帮他,才让沈明河得以在沈家出了头。你知道他是怎么帮的吗?”
迟音没搭理他,皱着眉听他继续说下去。
“沈落一支,掌的是沈家军。就是这支神出鬼没的沈家军,让沈明河有如神助,却让所有人忌惮三分。”
“现在。”吕谦突然提起了气,有些激动的颤抖。苍白的脸上因为刹时的激动,而显出了点红。倒是有精神多了?“他把沈家军的军符给了臣。”
“虽然只有一半。”
迟音突然就僵住了。面色没变,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沉的。“他给你干什么?”
“身家性命,放在臣手上。什么意思,还用说吗?”吕谦本想嘲讽笑笑,却因着事情沉重,有些笑不出声儿来。“饶是臣不愿相信,也要细细思索一番。他是不是真的给你的是真心。”
炙手可热的摄政王沈明河,明明可以用权力来达成目的沈明河,哪怕在自己如此挑衅之后也没有选择打压一番,或者做得更狠。
反而,卸了一身权势地位,将自己的身家交付给一个连朋友都说不上,却更像是仇人的人。
这等魄力,莫说自己。怕是落在谁身上,谁都想象不到。
吕谦因为这东西彻夜不眠,翻来覆去,直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都想不通沈明河的用意。
想到沈明河走时留下的话,更觉沉重。“安国公深明大义,是值得托付之人。本王愿意给,也不过是一片诚心。你即便不收,也要为了他收。”
那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可就是因为不言而喻,才让吕谦抓狂懊恼。
“是真爱,别想了。”迟音垂下眼眸,利索回他。一把捞出怀里的香囊,摆在桌子上,冷哼道:“因为另一半,在朕手里。”
说着,红色的香囊被打开。里边噼里啪啦溜出一堆红色豆子和药材,待到倒完了,便剩下一个小巧的,明显只是一半的玉块。
可惜,吕谦的注意力却不在这虎符上。他在迟音拿出香囊的时候就变了脸。刚还有几分颜色的脸唰地一下又白了。淡粉的唇一个劲儿哆嗦着。直到迟音将里边的东西倒出来,更是眼睛一翻要晕过去。
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煞黑着脸,狠声道:“你身上为什么会戴订亲用的香囊?”
作者有话要说: 迟音:虎符是白送的吗?聘礼!
第51章 小狐狸
“你以为,朕坐在这里是干嘛的。”迟音得意地瞥他一眼,高兴得直哼哼。说完不理他,将虎符放在一边。边把香囊里剩下的东西都倒出来,在一堆认不出来是什么的玩意儿里,好歹扒拉出一张红纸来。
红纸原用红绳系着。打开一看,纸上一边写着自己的生辰,一边该是沈明河的。中间是两句话。“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倒还整得挺喜庆。
迟音盯着那两句话笑得合不拢嘴。心想都说珠联璧合了,不若改天也赐给沈明河点珍珠玉璧。让王小五打开库房让沈明河由着挑,总也得送点儿东西才显分量。
吕谦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坐下来。直直盯着那散了一桌的红豆,和迟音嫌弃地扒拉了出来,却连看都没多看几眼的虎符。到底是一言难尽地望着他。深沉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臣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臣自己傻。”
少年五官精致,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明亮又漂亮,笑得时候,流光溢彩,灿若星辰。一副人畜无害,毫无心机的样子。看着让人羡慕极了。
却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傻,也是傻人有傻福。这人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却仍然诚挚。愿意相信别人,可以毫无芥蒂地交付真心。哪怕心机沉深如沈明河这样的人物,都愿意折戟在此,旁人又能置喙什么呢?
“说什么傻不傻的?朕不是也劝过你那顾行知实非良人?你怎么跟朕说的?说什么‘臣对他心有所属。两相情愿,琴瑟合韵,二体一心。您破臣姻缘,可莫怪臣日后与您反目生怨。’”迟音白他一眼,嘲笑道。“不过都是冥顽不灵的人罢了,不撞破南墙不回头。你嘲笑朕傻。朕还要笑你看不清。”
“是呀,看不清。”吕谦苦笑着道。“各人有各人的劫,您看不清臣的,臣也看不清您的。未免兄弟阋墙,以后类似这样婚恋嫁娶的糟心事,咱们还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迟音心想,拜拜了您嘞。你不愿意管,朕还不愿意让你管。不过是知会你一声,还能蹬鼻子上脸了?
迟音绷着脸让他赶紧走,连送都不送。自个儿倒是埋头将香囊里的东西再一一装回去。
待到装好了,才收了笑,指尖摩挲着那香囊,翻来覆去的,只觉得越看越觉得熟悉,越熟悉越觉得心惊。
上辈子的事情,既看不见又摸不着,更不可考。只有一个依稀零星又破碎的记忆,如兰似檀,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幽香,让迟音沉醉又忐忑。像是有人在心里敲着鼓,咚咚地,击得人心弦全乱。
迟音不知道王小五当年给他挂的那个香囊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若是,那当年沈明河又如何会送给他一个这样的东西?
难道那个时候就……不,不太可能。迟音怔忪地想着。那时候的自己全然不知沈明河的苦心,看着安分守己,可暗里却也在蠢蠢欲动。沈明河那么缜密的一个人,自然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收入眼底。又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可那一年,具体是哪一年。迟音握着香囊,细细回想着。却突然呆怔在原地,仅剩的一点笑意也乍然湮灭。
那一年,是顾敬入朝的那年。
殿里传来熟稔的脚步声。王小五刚把安国公送走。便发现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主子转眼没了笑容,坐在椅子上,只痴痴望着个香囊发呆。
忙弓着腰,讨好道:“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皇上,这个东西玩意儿不大,却是订亲才用的。摄政王选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才把它拿到您面前。”
“哦?是吗?”迟音沉声应一声,握着香囊的手抖了抖,才转脸沉思一般望着他。“这订亲香囊和别的香囊有什么区别?方才安国公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了。”
“别的香囊可不会平白无故地绣鸳鸯交颈。”王小五对他笑笑,也低头望着道。
“那倒是还好。”迟音听到清浅笑笑。依稀记得,上辈子的香囊上绣的是只小狐狸。那小狐狸憨态可掬,迟音喜欢,当时把玩了好几天。
“这样的香囊该也会大一点。”王小五忽又沉吟道。“若是将生辰八字,信物什么的都放进去,平日那种的该也放不下吧。”
“不过奴才也是自己揣测的。倒不知道对不对。皇上若是想知道为什么安国公一眼都能看出来,奴才不若去问问绣这香囊的绣娘。”
“不用了。”迟音心里觉得疲累。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一拂袖子,起了身来。准备去小憩一会儿。
却连梦里都不安生。
那日下雨。正是暑淡秋浓的时候。雨滴打在院子里残盛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极力地催人入睡。
迟音等沈明河来给他讲学。等得乏了,索性就在桌案上撑着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沈明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才悠然转醒。
“皇帝今日倒是心情不错。课业做得如何?”沈明河像是平日那般沉着脸问他。
迟音却注意到了他前一句。暗搓搓地心想自己心情当然不错。安国公方才偷偷派人给他传话,今年春闱后沈明河和沈家离心,他得以趁着机会笼络了不少青年才俊。只要稍加培养,便能为己所用。虽然不多,有了这些人支应,却好歹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忍气吞声,处处被沈明河掣肘。
“做完了。”迟音心情怡然自悦,却还是装作恹恹道。不情不愿地掏出自个儿做的文章,等着沈明河检看。
沈明河却连看都没看。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缀成水线的雨。没一会儿风一吹,那雨线轻动,偷偷落在沈明河清素的白衣上,浸出点点湿痕。
沈明河却浑然不觉,恍如入定了般,再不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前的人才轻轻感概道:“三年了。”
“什么?”迟音这才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了一句。直觉告诉他,沈明河今天不对劲。原来要么不是绷着脸冷着他,就是对他尖酸刻薄,极尽挖苦之能事。哪里会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今日虽然也是一言不发,却多少有了丝不太明显的烟火气。
“本王入京三年了。”
“哦。”迟音以为沈明河不会回答,却没想到这人今日实在反常。只能干巴巴地应和着,不至于让他自己太尴尬。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没一会儿那水线便成了珍珠。一颗一颗,滴滴答答。
迟音等了半天这人说话。直到确定沈明河今日不想讲学也不想言语了,才重新坐在那儿酝酿着睡意,让自己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