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清
京城沈家,门堂寂静。
一行车马停在门口,车夫利索出来敲了正门。马车上的人兀自下了车,折扇一展,眯眼看着沈府那鎏金的匾额。
朱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守着的仆从正想骂骂咧咧沈家的大门也有人敢走,还没说话便看到一只极珍贵的刻了花纹的乌木木牌递了过去。
仆从接了牌子神色一恍,连忙跪下朝着门外人磕了个头。这才犹豫道:“您稍等,小的请管家亲自迎您。”
说罢,转身便往府里跑。
过会儿,沈府的大管家便匆匆忙忙跑过来,身上的肥肉抖颤着,喘着粗气都来不及歇,亲自打开了大门。
“小的拜见大公子。”沈管家跪下,低垂着头,向着那群人的中间的一个俊秀男人请安道。
中间那人身材匀称,有些肖似沈信的脸棱角分明。那双眼睛虽不阴鸷,却带着让人觉得危险的沉色。
穿着江南的宽衣长袖,像一个斯斯文文的儒雅书生。只静静站着,手里折扇微展,便让人觉得出江南特有的清润秀泽。
“看来这京城的日子,过的不错。沈管家还是这般心宽体胖,和和乐乐的。”沈清低头逡巡了他一番。半眯着眼和缓笑笑,示意管家起来,抬着步子往府里走。
“日子倒是还能过下去,总不如江南舒坦。”沈管家连忙笑着爬起来,小跑着到前面去给沈清引路。
带到走到了内院,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大公子日常在沈家操持,怎么突然来了这京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办?手下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急。有些小事,过来看看。”沈清沉吟着,想了想,脚步一顿,却不往前走了。转头望着管家道:“沈信呢?带我去见他。”
沈管家却是一哆嗦。方才出了的汗被风一吹,直直从紧绷着的白胖脸上滚滚落下。连擦都不敢擦。
“他呢?”沈清眯着眼睛,眼里清光闪过,直直望着管家。
沈管家艰难咽了口口水。只能硬着头皮挪着步子带他直接去了沈信的院子。
一群丫鬟衣衫不整从小院里正走出来。看到沈管家慌忙低头请安。莺莺燕燕又娇又软的声音此起彼伏,叽叽喳喳得让沈管家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进去吧。”沈清面上带笑,却紧紧捏着手里的扇骨。手指骨节处因为用力,泛着隐隐的白。
沈管家只能闭着眼朝她们挥挥手,视死如归一般,打开了沈信的房门。
屋里杯歪盏斜,遍地狼籍。好在沈信动作不慢,正在慌里慌忙地穿着外衣,裸露着的皮肤上,红痕明显,让人看着就知道方才在干嘛。
阳光顺着门照进屋里,刺得沈信头晕眼疼。沈信慌忙一挡,待到看到门口的沈清,连衣带都没绑,惶惶然地喊了一声:“哥……”
沈清三步并两步的走进去,扬起手,利落将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沈信还没反应过来,那巴掌便落在了脸上,将他打趴在了地上。
他这个样子却没落在沈清眼里。仍旧是方才儒雅的样子,可周身却拢着一层让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不像沈明河那样锐意四显,犹如绵绵的带着寒意的钢针,只微微露出一点头,却刺得人叫苦不迭。
“你倒是安逸。”沈清并不望他,低下了头,方才打人的手捏着折扇,轻轻展开,慢慢道。
闲适随意得,好似闲庭信步。一派淡然风轻的风度,仿佛方才打人的不是他一般。
唯有身边人知道,越是这么一派随和的时候,便意味着沈清的怒意越盛。
因为小打小闹些微动怒的时候并不需要刻意伪装。
沈信捂着脸半天没起来身。沈管家看到作势想要去搀一把却又不敢,踌躇间还是忍着脸颊的抽搐,眼睛一闭,当没看到。
“哥,我知错了。”到底是自己爬了起来,垂着头低声道。白皙的脸上那指印极其明显,泛着可怖的红,没一会儿就带了些许的青色。
沈清眼里沉郁一闪而过,幽幽一转,便落到了沈管家身上。
沈管家是沈家老人,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声音都不敢出,连忙低着身子退了出去。还顺手替他们关上了门。
待到出去了,才轻然舒了口气。杵在门边,替他们看着。
“沈明河呢?怎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沈清刚发了脾气,说话便也不客气。逡巡了一遍屋里,勉为其难地挑了一个尚算干净的凳子,才坐了下来,沉沉问道。
“莫要提他。”沈信听到沈明河的名字就变了脸。阴沉着脸,慢慢道:“不过一个外人,哪里轮得着他指手画脚。”
“再是外人,也还是沈家家主。”沈清自然知道他弟弟是什么德行。坐在凳子上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没好气道:“当然让你跟过来,我就提醒过你。时势造英雄,他既然坐上了家主位置,再是运气好,你便再看不起他,也要收敛收敛。沈家在京城无甚根基,你跟着他在这京城,既是帮他,也是监督他。日后有了建树,左也是沈家得便宜。”
“可而今,人都不在你这沈府。”沈清拧着眉毛,一手拍在茶几上,带着实打实的愠怒,狞笑着道。“看来,我的话你半分没听进去。这些年沈明河在这京城再如鱼得水,你也没替沈家捞到半分好处。”
“去往江南的信鸽,一月一次。京城是什么情况,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沈信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憋了良久都发不出来,只能粗声粗气焦躁回道。“何况京城鱼龙混杂,又不是沈家的一言堂,步履维艰,让人承情尚且不易。这人领着沈家军都没在这儿有何建树,对着皇帝伏低做小。你让我能干什么?”
“没什么建树?”沈清这才转头望向他这个弟弟,眼里带着鄙夷道。“只怕有人暗度陈仓,糊弄你这个蠢货。”
“沈家军是何等威名?放在江南尚且令三王闻风丧胆,让人束手无策。难道放在京城,就镇不住一群乌合之众了?沈明河只要手里捏着沈家军,便不可能有对别人伏低做小的时候。即便面上跟人妥协,也定然是暗地里拿足了好处儿,做足了买卖。可怜你被他耍得团团转,还洋洋得意,觉得别人跟你一样没出息。”
“你既不信,又为何问我?”沈信被他骂得脸都青了。捏着拳头,眼角憋得通红。
“若是不过来亲自看看,又怎么会真的相信,你是何其愚蠢。”沈清这才站了起来,合了折扇,垂眼问道。“沈家军在京城何处?”
“沈家军在沈落手里,我怎么知道?”沈信有些不耐烦道。狠抓了抓自己的衣袖,脸上狰狞一闪,深吸口气,抑制住了有些颤抖的身子。
“不知道不会查吗?”沈清望他一眼,深挑起了眉毛。将折扇抵在他下巴上,眼睛突然锐利,面色凝重问道:“你怎么了?”
沈信有些溃散的瞳孔乍然一凝。往后仰倒了着,匆忙退了几步才站稳。头狠狠撇开,喘着粗气道:“无事。”
“看来你也确不像知道的样子了。”沈清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收了手,往外走去。“你走时,我便料你拿捏不住沈明河。拿捏不住也无妨,这人手段有几分,在京城也能有点用处。所以只让你盯着他,让他莫要太过得意忘形。可你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竟把你整得团团转。让你变成这个德行。”
“即便以前是跳梁小丑,现在也不是了。”沈信垂着头,敛下眼底狰狞,静静道。“哥,莫要太过轻敌了。毕竟当年……”
“呵。”沈清刚走到门口脚一顿。轻轻斜他一眼,仿若是看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以前是小丑,无论什么时候,终究是小丑。只要他有把柄在我手上,当年他拿到了沈家家主的位置又如何?若不是我放他一马,他又如何会蹦跶到现在?废物。”
沈信沉默着看着沈清走了出去。紧紧捏着拳头,抿着嘴沉默不语。
他想告诉他,若是当年,那人早就算到你手里有筹码却不会用,而是会沾沾自喜地放他一马,才会肆无忌惮地做了沈家家主呢?就好似现在,那人不动声色地等着你,让你一脸自信地,带着自己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把柄离开江南,主动过来,自投罗网。
这京城,不是个好呆的地方。
对任何对沈明河不屑一顾的人来说,都是这样。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认不清,沈明河到底是个多恐怖的人。
沈管家等沈清走了出去才进了门。急忙搀扶着沈信,让他回到榻上。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没看出来吧?”
“还好小的急却不乱。找几个丫鬟在您房里脱衣服,大少爷即便看到您,也只会觉得您不过是纵欲过度。那怕身上有痕也不会多说什么。”沈管家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沈家大少爷历来不喜人放浪形骸。若是知道二少爷服了五石散,二少爷或许不会死,自己的命可就到头了。
“谁知道呢。”沈信瘫在床上,张着嘴呼吸道。“他那么聪明的人。”
会对自己因为吃了五石散,轻轻一勒就泛红的身体视而不见。会对自己精神恍惚的样子只简简单单地问一句怎么了。却没问我一句,那曾经一剑贯穿的胸口的伤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第57章 真相(捉虫)
迟音出来的时候扶着腰,望着天。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没甚意思。
天天被沈明河忽悠,耳根子又太软。如此这般惯着他,只怕迟早都要出事。还是要清楚,当年沈家到底是怎么拿捏住沈明河的。
到底还是好好好护着他,不能辜负了沈明河。于是趁着沈明河不在的空档,对王小五说:“多带几个人,咱们今日出宫。”
王小五近来比上辈子要好用多了,最起码在自己说一不二的方面非常的配合。办事尽心又得力,让迟音不得不感慨沈明河在□□人的手段,有一说一,确实高明。
出去的时候还把沈明河屋里那个古朴的空书盒拿走了。顺手塞在王小五的怀里,让王小五一起带着。
“您拿着这玩意儿干嘛呀?”王小五小心翼翼的接过,拿着那盒子左看右看,不知道迟音是什么意思。
“无他,看的顺眼。”迟音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坐在马车上阖着眼,简洁跟他说了那记在心上的地址。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出宫会遭遇不测。
自打沈明河收敛锋芒之后对迟音便并不怎么约束了。只是迟音自诩乖巧懂事,不愿意给沈明河添麻烦,甚少出门,更不用说出宫了。
只他知道沈明河定不会不管他。面上不管,背地里带了多少人,可不是由自己说的算的。
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儿。迟音下了车,带着王小五走到自己想要找的那处宅子门口。眼神一扫,示意王小五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书童,半大不小的年纪。疏离地望着门口的人,打量了一会儿,才问迟音道:“您找谁?”
“陈怀恒。”迟音面上含笑,眉眼和煦。一身华服穿在身上,背着手优哉游哉,像极了个平易近人的富贵小公子。“多年未见,听闻先生住在这里,特来叨扰。”
陈怀红在哪里都声名赫赫,搬到京城来找他求学问道的人也不少。其中不乏些家世不错的名流贵胄。那开门的小书童见惯了世面,倒也没觉得什么,给迟音行了个礼,才道:“您稍等,小的去问问我家老爷。不知客人姓甚名谁,老爷可识不识得您的名号。”
“名号便不必报了。烦请问一下陈先生前几年从我这儿拿的一笔银子用于白云书院在京城落地安家,是不是该还了?”
小仆童于是对迟音的眼神更加恭敬了几分。天大地大,借钱的最大。
匆匆忙进去没一会儿便又出来了,对着迟音彬彬有礼道:“先生请您进去。”
陈怀恒的院子不大,倒也不小。墙边种着几株果木,角落里种了一片竹子,风一吹,竹林簌簌而动,倒也有情有景。陈怀恒这老东西,果然在哪里都会享福。
迟音还没走进去,便看见陈怀恒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在那摇啊摇。手边茶几放着热茶,一撇头,看到果然是迟音,半点没惊讶,对着迟音说道:“不知道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迟音背着手喃喃道:“好久不见了,过来看看。”
“多事之秋,若是寒暄,您还是莫要来了。臣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也不想理会什么凡尘俗世。”陈怀恒闭着眼睛,抖着胡子说道。
“朕记得朕几年前就已经准你告老还乡了吧。而且你还在这里,难道也是朕折腾你的不成?”迟音不以为意的笑笑,丝毫不给他面子。
“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皇上待臣不薄,您出钱臣出力,做点好事,积积德,总不至于日后萧索。”陈怀恒眼睛眨也不眨,顺遂道。
只要人不要脸,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迟音却没有过来跟他好好客套的心情。把王小五招过来,盒子往陈怀恒跟前一放,望着他道:“这玩意儿你认不认识?”
“认识倒认识,只是你是怎么想到来找臣的?”陈怀恒看了眼那书盒,熟练地打开,在盒子侧壁上伸手一摸,有些感慨道。
“依稀记得你好像也有一只。只是时间长了,倒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迟音望着他挑挑眉,仍旧淡定道。
沈明河特意被送了这盒子,那说明这盒子必然跟他颇有渊源,藏着一段旧事。这事既然沈明河知道,那认识这盒子的陈怀恒说不定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拿来碰碰瓷,没想到瞎猫碰上个死耗子,陈怀恒知道的事情看着可不见得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