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人顿了顿,垂眸摇头,“没想过,大抵是跟以前一样吧。”
陈庭月莞尔,看了看窗外,轻声道:“我想过,我想回随陌看看。”
“回随陌?你不跟我在京城? ”赵离人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陈庭月好笑,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难道你还真准备让我一直住在太子府啊?”
“那怎么了?住我府上不好吗?”赵离人皱着眉,声音低沉,带着不满。
“好是好,不过我总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吧?我一个大男人整日住在你府上,有些心思狭隘的,不知道要 怎么编排你呢,但是若传出什么流言来,对你名誉会有损害的。”陈庭月慢慢解释道。
闻听此言,陈庭月眉头皱的更紧了,连神色都有些沉了,“你在乎那些流言?”
陈庭月无声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在乎,名誉对我来说,本就不值一提。”
“既然你不在乎,理他作甚?安心住着就是了。”
“不可。”陈庭月声音轻缓,不等赵离人问,便继续道:“我孑然一身,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行。”
陈庭月眸子里带着光,眼中都是他,“你是当今太子,皇上的唯一嫡子,长子嫡孙,这世上,再没有人 比你更加尊贵了,所以你的名声不能有污点,不然,轻则被人轻视,重则危及社稷。这点儿,你应该清
话音落地,赵离人并未答话,双眸中带着几丝血色,盯着看了他许久。
直到陈庭月快要忍不住问他看什么的时候,他开口了。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语气中带着嘲讽,“长子嫡孙?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当什么长子嫡孙。”说着, 拍了拍他那条有些不便的腿,语气淡漠的惊人,“你知道的,皇室祖宗家法有曰,‘身有疾者,不可为帝。’”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随陌?”
陈庭月一愣,摇了摇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赵离人一直没说,他就没有多问。
他一直以为是赵离人自己逃往随陌的。
赵离人自嘲一笑,道:“是我自己走的。当日回京时,仪仗队虽受伏击,但还有不少侍卫,护我安全是 够的。可是我不想回京,便趁乱逃走了。”
“我父皇母后并不恩爱,自打我出生起,就极少见过我父皇。但不知为何,从始至终,宫中就只有我一 个孩子,甚至连个公主都不曾有过。后宫女人又多,争斗自认不小。慢慢的,有些人就起了不好的心思。我 极少见到父皇,我母后的心既不在我父皇身上,也不在我身上。对我关注很少,好几次,差点儿就死了。”
“不知道是老天垂怜还是怎的,慢慢竟也安稳长大了,后来我外家犯了错,一家被抄,母后便带着我搬 去别苑,我就更没人管了。”
“那段时间的日子确实有些难过的,后来......”说道这里,赵离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后来我母后过世,
我被送回宫,本来是离京不远的,只是我不想去,就偷偷驾了车,随意找了个方向走了。”
“辗转之下,来到随陌,与你相识。”
“起初,我从未想过再回来,真的,我从未想过回京,所以我并不在意自己的腿能不能好,甚至想着这 样也好,省事。”
“只是后来......后来我还是回来了,我回来,不是对皇城有所不甘,也不是对皇权有所留恋,我是为
你! ”说着,赵离人盯着陈庭月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这么说好像把压力都推给了你,但......
我只想告诉你......”
“我就是为了你才坐回这什劳子太子,如今你觉得我会为了那不知有何用的名誉将你赶走吗?陈小四, 你是太小看我呢,还是把你自己看的太轻呢?”
赵离人的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算是轻轻的。但陈庭月心里却沉甸甸的,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这皇宫乌烟瘴气,多呆一刻钟我都会喘不过气来,如今你倒好,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想去逍 遥,你有没有良心啊?”赵离人身处手,在陈庭月的胸口轻轻戳了戳。
“小二......”好半晌,陈庭月才低低的唤了 一声。
“叫我作甚? ”赵离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
“这些年,多谢你了。”陈庭月轻声道。
赵离人斜了他一眼,气笑了,“陈小四啊陈小四,用你的话,我们两个何至与如此生分?”
陈庭月苦笑,“不至,不至。”
“既然知道不至,就别再说这种惹人生气的话了。”赵离人轻轻哼了一声。
无声的叹了_口气,陈庭月点点头,道:“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安心住着吧。”赵离人没好气道。
谁知,陈庭月还是摇了摇头。见此,陈庭月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感情我说这半天话,你当我 发屁?”他气的连这粗鄙之语都说出来了。
陈庭月自然知道他生气,只得苦笑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赵离人冷着一张脸。
陈庭月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名誉什么的,但是有一点儿,你想过没有?”
“什么?”
“你成亲的时候怎么办? ”说着,不等赵离人说话,陈庭月刻意忽视心里的沉重,“配得上你的,必定是 高门贵女,虽比不上你尊贵,但也肯定不是寻常人家,所以肯定是要打听你名声的,若是真传出什么不好的 来,到时说不好,你的亲事还会有些不少波折呢。都说娶妻娶贤,若是因为名声,你不能娶到一位称心如意 的姑娘,那我真的会愧疚的。”
这话一处,赵离人的脸彻底放下来了,胸口只觉得一腔怒火,直冲而上。
赵离人气的皎牙切齿,头一次对陈庭月发火,“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这么为我着想,比我娘 都操心我的婚事!要不我叫你一声爹,你给我当爹好了呀!届时等我成亲,我还能带着新娘子给你磕头敬 茶!”
陈庭月的脸色顿时变了,“赵离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怎么是胡说八道!你为我的婚事这么操心,呕心沥血前后考虑!比我爹还关心我能不能娶上媳妇!等 我成亲的时候,给你磕头敬茶不过分!就是这辈分不知道怎么算了!以后我的儿子,叫你叔叔呢!还是爷爷 呢!”
陈庭月顿时就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赵离人身处龙袍,身旁站着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姑娘,另外一侧站着一个粉雕玉镯的小男孩儿。他们一家朝他行礼,说感谢他......感谢他的成全......
心头顿时涌起一阵刀绞般的疼痛,陈庭月的脸顿时就白了,强忍着没有失态,皎牙怒斥:“赵离人!你 住嘴!”
赵离人自然看出了陈庭月的脸色不对,但此时他已经怒急攻心,“住嘴干什么!你那么操心我的余生, 我无以为报,口头上说说,给个承诺不过分!还是说,你看不上我给你敬的茶?那你想要什么?孤都答应! 钱阁老家中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年龄正合适,要不我给你撮合撮合牵条线?你也不必担心这事儿成不了, 只要孤开了这个口,钱阁老肯定答应!”
陈庭月觉得眼前都是黑的,赵离人这是在拿刀剜他的心!
本来颜色就淡的唇已经没了一点儿血色,嘴唇微微颤抖,宽大的流云长袖下,他的手都是抖的,苍白细 弱的手上青筋鼓起,让人看的触目惊心。
强忍着口腔里的血腥味儿,陈庭月任由喉咙口如刀割的感觉肆虐,“太子殿下这般记挂,庭月不胜感 激,只是要辜负殿下的一番美意。庭月只是一届白身,平民百姓,无才无学,如何能娶得了内阁阁老的女 儿!庭月只愿娶一个贤良温婉的女子,过悠然自在的日子。草民的亲事,就不牢殿下费心了!庭月先告 辞!”
说完,一甩马车车帘,忍着眩晕,翻身下了马车。
车外的谢阳段从和沈文将他二人的争吵听的一清二楚,正不知所措,就见陈庭月脸色惨白,踉跄着下了 马车。
沈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儿跌倒的陈庭月。不等沈文开口,陈庭月死死攥着他的衣玦,微微垂首, 闭着眼睛奋力抵抗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强把嘴里的血咽了回去。低声道:“走!带我走,现在!”
沈文想都没想,半抱着陈庭月,内力运转,飞身就走。
赵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儿,勃然大怒,指着沈文的背影,厉声道:“给孤追!”
第六十九章 要走
段从谢阳手忙脚乱,连礼都顾不得,连忙招呼人,就朝沈文追去。
沈文武功很是不俗,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飞出了老远。赵离人死死盯着沈文的背影,眼中满是暴戾和 阴鸷,“找死!”
沈文带着陈庭月,速度也没一点儿迟缓,身轻如燕,脚尖微微点了下树梢,就飞出去老远。
谢阳和段从跟沈文的武功相差无几,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沈文甩不掉他们,他们也追不上沈文。
没多大功夫,就看不见赵离人的身影了,就连身后追来的侍卫们都渐渐被甩开了老远。
陈庭月气息虚浮,心口痛的如同刀绞,眼前发黑,头晕目眩。陈庭月睁了睁眼,看了看身后的谢阳和段 从。片刻后,低声道:“先把我放下来。”
沈文顿了顿,陈庭月的脸白的跟纸一样,气虚虚浮,连站都站不稳,他甚至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陈庭月闭了闭眼,语气低沉,“我没事儿,他们这么一直追着不是办法。”
沈文犹豫了片刻,这才飞身下了枝头,扶着陈庭月站在那里等谢阳二人。
谢阳二人见沈文停下,心头大喜,急忙飞身下来,跪地行礼,“四主子,您别气,殿下让属下接您回 去。”
陈庭月自嘲的笑了笑,靠着沈文,勉强站着,“不用了,别跟着我,你们回去吧。”
“这......”谢阳二人一脸难色,他们可是奉了赵离人的命,务必将陈庭月带回去的。若是空手而归......
一想到刚才赵离人的脸色,谢阳偷偷打了个寒颤,“四主子......您别为难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陈庭月淡淡打断:“再跟着我,我现在就抹脖子。”说着,陈庭月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 首,将匕首的鞘扔在二人面前,“不信就试试看。”
谢阳二人脸色一变,顿时不敢再动。陈庭月低喘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绞痛,口中那口血终于还是没忍 住,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沈文瞳孔一缩,“你……你怎么了!”
谢阳二人心下一颤,急忙抬头,之见陈庭月面无表情的将嘴角的血擦去,淡淡道:“沈文,走。”
沈文一脸犹豫。
谢阳二人看的触目惊心,段从心急如焚,大喊:“沈文!不能走!”
谢阳心头快跳出来了,恨不得给沈文磕头的那种,“四主子身子如何你是清楚的!不能走!真的不能走 啊!”
说着,又转向陈庭月,苦劝道:“四主子,殿下有多在乎您,您是知道的,他说的都是气话,不是无心 之举!您......您万不可往心里去啊!您......您身子不好,咱们先回去,先让太医给您看看成吗?”
陈庭月疲倦至极,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为了赵离人,将自己败坏成这样......自嘲的笑了笑,陈庭月想
都不愿再去想。
说到底,也是他活该,早就该走,却不走......
不过现在走也不晚......
陈庭月没搭理谢阳两人,看向沈文,脸白如纸,语气清冷,“你不走,我就自己走。”
说完,不再看他们三人,拿着匕首,转身就走。
沈文满脸纠结,为难的不行。
许是因为气急了, 一下把陈庭月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气神儿耗光了,陈庭月疲累的腿都要抬不动了,眩 晕感突然加重。
一只手扶着头,一手拿着匕首,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
沈文咬了咬牙,快步跟上去。然而不等他到陈庭月身边,就看见他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谢阳三人心头狂跳,段从二人飞身就扑了过去。
只见陈庭月神智昏迷,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三人头皮都麻了。再也顾不上其他, 谢阳一把抱起陈庭月就往回跑,
沈文死皎着嘴唇,就要跟上去。段从喘着粗气,一把拉住他,快速道:“你现在别回去,先找个地方躲 起来。殿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你把四主子带走,要是敢回去,他非砍了你的脑袋不可!等四主子无恙了, 你再回去!”
沈文嘴唇紧抿,“我不怕!”
段从深呼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怕,但你现在敢回去,殿下肯定要你的命!四主子要是知道殿下把你杀 了,肯定怨恨殿下。算我求你了,这会儿别添乱了,听话找个地方躲好,我给你传消息,成吗?”
沈文咬了咬牙,“那你一定给我传消息!”
段从揉了一下他的头,“放心吧! ”说完,赶紧朝着谢阳追去。
赵离人见陈庭月转身就走,心跳停了一瞬,不等他追出来,沈文就带着他走了。赵离人气的皎牙切齿, 恨不得生吃了沈文。
见这么久都不回来,别说气了,赵离人的心头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陈庭月这一走,就再也找不到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