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像是做了个梦,梦到母妃说本王若与岁无雨若走得太近,太后会过于忌惮本王。
但据说梦是人的部分潜意识的投射。
其实,是本王自个儿怂,自个儿那么想的,本王不过是借了母妃的名头。
如此想来,本王更渣了!
“怎么了?”岁无雨摸本王的眉间,“怎么皱眉?”
“……没什么。”本王负心在前,如何敢厚着脸皮如今又来一句求和。
岁无雨说:“有心事赶紧和我说,我待不了多久,京城如今还是不能缺我。”
本王忙问:“就走?”
岁无雨笑道:“你让我不走,我就不走。”
本王只好道:“没那个意思。你若只是为我来这一趟,又是何必,有空多休息。”
岁无雨说:“你都想我想病了,我便是只剩了半口气,爬也得爬过来。何况我的情况还不至于那么惨。”又攥着本王的手说,“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与你长相厮守,没有本末倒置的道理。”
“……哦。”本王试图岔开话题,“你何时走?”
岁无雨却装作没听见,继续说:“所以,你的意思呢?”
本王什么意思?本王没意思。
“不要装傻。”岁无雨说。
本王不是装傻,本王是真傻……呸,不是!
岁无雨定定地瞅着本王:“如今太后大势已去,你还怕谁?你只要说出名字,我全都杀了。”
“你杀了太后?!”本王震惊道。
“……没有,真没有,她与皇上确实是趁乱跑了。”岁无雨说,“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愿意再和我相好?”
事到如今,本王又能说别的什么话呢?只好点点头,又心中难过,说:“对不起,先前我……我怕……叫你难受了。”
岁无雨说:“不必为此道歉,我没为此难受。”
“哎?”
岁无雨说:“也不是,我还是难受了。心里倒是不难受,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还在。我就是别处难受。”
本王忙问:“哪处?”
岁无雨问:“你不知道吗?”
本王本来打算认真地想一想,但观他神色,觉得不必浪费这个时间了。
岁无雨又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真好看,怪不得平时在外不爱笑,否则他家门槛都要被踩破。
岁无雨笑了片刻,又要本王安抚他的难受,本王才不理他。如今本王都已经与他和好如初了,他还哪来难受。
岁无雨笑道:“是啊,咱俩都相好了。”
本王忙附和:“是啊。”
他笑意愈深。
本王明白了外面人的心情。岁无雨没事儿还是别笑吧,他笑起来不仅不像好人,还确实不干好事儿。
……
待到傍晚,岁无雨说要返京。本王忙提议:“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岁无雨说:“我怕京中局势……”
本王忙道:“到处都局势不稳,谁也说不清此地能不能一直稳。”
他看起来也确实是有些迟疑不定,许久,说:“我其实想过是否索性送你与鸿儿蒙儿去西洋人那边。”
本王急忙说:“你也一起!”
岁无雨失笑:“那我们都走不成了。我只能先送走你们,再想法子遁去。”
这个道理,本王也知道,便不多说。
他问:“那你现在还想走吗?”
本王想了想,问:“鸿儿那边不知肯不肯走。”
岁无雨说:“我前不久见过她,谈过这事儿。她想走,却是和她新认识的一些同伴去留学。她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她想去法兰西。”
“原本也是说好一家人一起去的,是法兰西还是大不列颠,我与蒙儿都行……等等,法兰西……”本王讶异,“那她学的英文啊。法兰西不是说法语吗?”
岁无雨说:“毕竟隔海相望,想必英语也能用。不过,总之她已经在学法语了。”
谁听了不得说一句“不愧是鸿儿”!
岁无雨说:“那你与我一同北上吧。过不久,我会安排一批公费留学生出发,你与蒙儿混在其中出去。到了法兰西,再与鸿儿会合。”
于是,本王又回到了京城,本王的故乡。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京城像变了,又像没变。比起以往,略有些萧条,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蒙儿倒是完全没变,仍然傻乎乎的,心大得很,大约确实在史义士那里也没遭罪,后来回到岁无雨身边更是被岁无雨照顾得好。
他朝本王扑来,撒了好一阵娇,好容易才停。
岁无雨唯恐本王再出事儿,不让本王回宁王府去,就与他一同住在宫中。
他住在“皇上”(蒙儿)的寝殿隔壁的偏殿,地方不大,原本算个书房,如今就多摆了一张床与一个衣柜罢了,倒是不讲究。
他非要本王与他一起睡,本王也从了。
唉,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讲究那些个?
夜里,本王洗漱好,在被窝里等了他好一阵,却就是不见他过来就寝,而是坐在桌前查看、回复各类本该由皇上负责的信件文书,偶尔还被人叫去门外低声说话。
等桌上的西洋钟走到十一点,岁无雨从满桌子文书里抬头,朝本王笑着说:“别看我了,你睡吧,我还有两个钟头。”
“每晚都如此吗?”本王好奇地问。
他说:“算是吧。”
也太辛苦了。本王想来想去,着实不好意思自己先睡,便要下地去陪他。虽然本王倒也看不懂那些个公文,几乎等于帮不上任何忙,但本王就坐在旁边看看书也算尽了心。
岁无雨却不让本王尽这份心,将本王从地上撵回了床上,把被子掖得紧紧实实,还问本王是不是非要他哄才肯睡,那样的话,他又得耽误时间,睡得更晚了。
他都这么说了,本王也没法子,只好闭上眼睛睡觉,但睡得不算太|安稳,断断续续地做梦,朦胧间依稀想起回京后忘了喝宁神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本王半梦半醒时,感觉到了岁无雨终于上床休息了。
他将本王抱在怀中,亲了亲本王的额头,再没有别的,很快呼吸就平和起来,像是入眠了。
本王却醒了,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打量他。
“还要看多久?若实在不想睡,我不介意和你聊聊。”岁无雨忽然闭着眼睛出声。
本王冷不防的被他吓了一跳!
岁无雨问:“要聊聊吗?”
本王忙说:“不聊,你快休息……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岁无雨仍然闭着眼睛,闷笑一声:“我厉害呗。”
厉害确实是厉害!
他说:“能睡的时候就赶紧睡,局势瞬息万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睁好几天的眼。”
他说的在理,本王便闭上眼睛,这回顺利入眠,直到天明都没再做梦。
醒来时,岁无雨已经不在了,张天仓说他和蒙儿上朝去了。
说实在的,都这局势了,本王听“上朝”二字都觉得有股时空错乱感。
☆、第 19 章
趁着他们在上朝,本王在张天仓的陪同下在附近走了一会儿,主要是去本王母妃当年的寝宫怀念了她老人家一阵,本王与皇姐都是在这儿长大的。
那时候哪里想得到,人世变迁,竟能变成如今模样,这才多少年。
母妃不在了,皇姐不在了,父皇不在了,本王也要走了。
书上说得好:宇宙间焉有百代千年不灭王朝。
历史是发展的,人类是进步的,旧制度的覆灭与新制度的兴起是必然的,只是旧人怅然罢了,但未来终究是新人的,那么旧人的怅然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从母妃宫中出来,本王想了想,去静思堂给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以前没照片,多是画像,听说画得挺像的,倒也不比照片差。本王相信这句话,因为一眼看过来,确实那些画像都长得与皇兄的遗照颇有相似之处。
但皇兄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又是照片,将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儿拍得活灵活现,一对比列祖列宗英俊霸气的画像,谁不想骂他一句不肖子孙呢。唉。也不怪他,拍这照片的时候他都花柳晚期了。
算了,还是怪他吧,怪丢人的。
本王自幼便听了很多关于开国以来几代先祖的英明神武事迹,相信那时候着实是意气风发,可惜一代不如一代。
但也不惊讶,纵观数千年历史,又有几朝几代不是如此呢。
打天下不易,守成更难。
天义王是个没打成天下的失败者,却也像极了那些曾打成天下的王朝的缩影。屠恶龙时着实勇猛,后来自己盘踞于财宝上化身恶龙时也绝不含糊,能跳脱出这一条的人太少了,千百年来都屈指可数。千百年来那么多人啊,屈指可数。
本王怀抱着如此怅然的心情回去了偏殿,没多久,岁无雨带着蒙儿也回来了。小的那个给本王问了声好就跑院子里玩儿去了,大的则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本王将刚刚那一番感慨告诉他。
他笑了笑,只说:“你是要做哲学家吗?”
本王问:“这哪与哲学有关?”
他说:“你说的这是人性,研究人性不就是研究哲学?”又说,“你晚点儿研究吧,先用膳。来人,叫皇上进来吃饭。”
好吧。
用完了膳,蒙儿回他卧房去玩儿了,岁无雨叫人都出去,然后对本王说:“今日早朝议了遣派留学生的事儿,五日后就走。”
本王惊讶道:“这么急?”
他说:“这事儿也不是今儿才提起,早就选了人,因先前的变动停了计划。后来我又琢磨着能借机送你们走,因此拖延到如今。”
本王忙问:“那鸿儿呢?”
他说:“我自有与她联系的法子。先前也说了,她们那边也要去。其实都早有规划。”
本王又问:“那蒙儿也走了,谁来装皇上?”
岁无雨笑了起来:“都这时候了,谁装皇上还有什么差别呢,坐在龙椅上的孩子是杜秀苗还是蒙儿,或是谁,都一样。”
本王寻思道:“就算是乱世,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他说:“谁说盛世就不敢明目张胆了?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哎?”
他说:“不说这个了,说了晦气。快来亲亲我,我今儿可累了。”
唉。他着实辛苦。
“啵。”
接下来五日,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本王每次吃了睡,睡了醒,醒了抓紧最后时间到处看看故土家园。
就这么到了五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本王与蒙儿在张天仓等人的护送下潜逃出宫,躲过洋人耳目,混入送留学生走的大船里。
当蒙儿踏入船最深处的舱房时,他犹豫了,然后拒绝了:“这里面黑漆漆的!还有臭味儿!”
这个环境本王熟,本王有经验。
本王拉住他,哄道:“忍一忍,吃了睡,睡了吃,眼一闭,也就过去了。到了那儿,父王给你买糖葫芦吃。”
待本王将价加到二十根糖葫芦时,蒙儿答应了。
唉,他是真的以为法兰西也有糖葫芦吗?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法兰西是什么地方?
在这地方着实苦闷,不敢轻易点灯看书,说话也得压低声音。本王便悄悄地试探蒙儿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他说:“法兰西啊。”
本王问:“你知道法兰西在哪儿吗?”
他说:“法兰的西边呗,这谁不知道,我又不傻。不过父王,法兰在哪儿?”
还有鸿儿,有张天仓,不久岁无雨也会过来,本王和蒙儿不会成为法兰西的傻子!
这回比上回的路途遥远多了,还是走的海域,比起上回就更艰难,这是本王始料未及的。头两天本王还能忍耐着安慰蒙儿,到第三天,本王吐得比他还频繁,最后他都不吐了,贴心又担心地给本王拍背端水。
是好孩子,哪怕和本王一样不聪明。但凡他姐匀半分脑子给他都好啊……
又这么过了两天,连张天仓都不舒服起来。当然,也不排除他是被本王和蒙儿给恶心得不舒服的。
就在我们仨都很要命的时候,法兰西,终于到了。
乍一见光明,本王都觉得恍如隔世,站在甲板上晒着傍晚的余辉,望着眼前的海岸、不远处的颇有异国风情的连片的西洋式房子,成堆的金发碧眼的洋人,叽里呱啦的本王总之听不懂的洋语……
张天仓问:“怎么了?”
“……没怎么。”本王说。
张天仓却慧眼如炬,安慰本王道:“不必害怕,将军已安排好了人手在这边接应。”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穿着打扮与当地人无异、却分明是我国中人的青年男子过来,与他对谈几句,看本王一眼,低声解释:“不便暴露您的身份,我就不行礼了。我在这边的名字叫罗伯特。”说着接过本王手中的箱子,“走吧,这里人多口杂,先回去再说。”
本王与蒙儿跟着张天仓和罗伯特正要穿过层层人群离开码头,忽然听到一阵骚乱,不知在叫嚷什么。
罗伯特听了听,说:“不要担心,不是说我们。那边有艘小船,里面是被哄卖来的华工,这在此地已经约定俗成,警察刚是在驱赶他们站在一处等着雇主领去,不要乱跑。”
本王忙问:“哄卖来的?”
罗伯特说:“嗯。”
“那——”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吧。”罗伯特打断了本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