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暗道不好,顾不上收拾,慌张爬上床,一动不动,假装还未苏醒。果然外面候着的人立马推门进来,却看见陆世还在昏迷中,脚步迟疑了一下,环顾房间又发现书散了一地,轻咦了一声。
“咦”声刚落,陆世立马认出是连白眼狼的声音,一个鱼跃,就要去抓他。连钧不防陆世突然诈尸,愣了一愣,就这样被陆世牢牢锁住了脖子。
“你个没良心的,说,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个男儿身!”陆世发力死死勒住,咬牙切齿道。
连钧被勒的直翻白眼,拍着陆世的手臂,示意松开一点。
陆世冷哼,卸了点力,连钧这才缓过来,喘的呼哧呼哧道:“公子,你方才差点勒死我了。”
陆世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少说废话,是还是不是?”
连钧看着陆世坚决的样子,心道瞒不下去了,不如趁早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于是很干脆的承认道:“属下确实是一直都知道的。”
陆世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知道和对方亲口承认带来的精神攻击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公子,”连钧扒着陆世的臂膀,准备讨价还价,道:“属下这么做是有原——唔——”
陆世哪里能听他狡辩,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一脸冷酷,手刀下去,干净利落的撂倒。
陆世看着连钧,深以为实在流年不利,父母欺骗,下属背叛占全了。
兀自发了会儿呆,瞅著书还散在地上,他走过去想收拾,碰巧一本书打开了,陆世顺眼瞟了下。
“小丫鬟自小和王小姐相伴长大,如今见那王家小姐日日思念郎君,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心下亦戚戚然,劝道:‘小姐,郎君亦思念小姐的紧,如今却不能想见,倒活似那阴阳相隔的愁苦哩,不如咱们自去寻了郎君吧。’”
陆世一把合上,嗤笑这些个话本果然不像话,居然让个未涉世的小姐去同情人私奔,人心多险恶当真一点都不明白。
电光火石之间,陆世福至心灵,小姐不能私奔,自己还不能“私奔”吗,男子汉大丈夫吃点人心险恶的苦,不也是一种磨砺吗。
陆世被自己的才智征服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他立马行动起来,先把书归位,接着又将连钧塞到被子里,放下床帘,伪造成自己还在昏迷的模样。
心里虽有些怨怼,但到底没有直接“私奔”,含泪给陆壮士陆夫人留了一封离别信,又略花心思的放在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待收拾了一点金银细软,踹了连钧一脚之后,利落的翻窗“私奔”了。
陆世打小就将陆府摸的透熟,连陆府有几个狗洞都知道,加上一路小心翼翼,成功溜了出去。
混在人群里出了城门,看着西斜的夕阳,映着还未来得及吐绿的秃噜枝桠,颇有一种肃杀萧条的味道,陆世欢呼一声“江湖我来啦!”,大笑着跑向远方。
饭点,陆壮士安排了酒席,着人喊陆世,准备在饭桌上将事情同陆世和喜公公都说清楚。
饭桌上,三人说着客套话边等陆世,不想却等来一个公子不见了,只留下来一封信的晴天霹雳。
喜公公张口结舌,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陆家这一趟,果真让人长了不少见识。
陆夫人摇摇晃晃,脸色煞白,就要晕过去,陆壮士吓的一把搂住,陆夫人紧紧抓住陆壮士的手,一手指着信,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陆壮士忙道:“快把信呈上来。”
接过信,陆壮士立刻展开和陆夫人一起看。
许是匆忙,纸片的字潦草不羁,上面写着: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关于男女之分,儿已知自己是男子身,却不知父母如此做的原因,儿心绪不宁,思来想去不得解惑。又顾念江湖之大,奸恶小人,鸡鸣狗盗之辈斩之不绝,儿虽空有一身蛮力,却也为肃清宵小助一臂之力,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会,留书一封以慰父母,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
敬颂钧安,儿世敬上。”
陆壮士不料陆世已经知道真相,气急交加,气这小兔崽子居然就这样离家出走,急他一个人居然就敢想着去江湖闯荡。
陆夫人惊惧交加,看完彻底晕倒在陆壮士怀里。
陆壮士大骇,吼道:“快去请医者!”
一时之间陆府兵荒马乱。
陆壮士搂抱着陆夫人,对喜公公点头示意:“让公公见笑了,在下待会儿再来请罪。”
喜公公看着陆壮士眼都急红了,连忙应道:“使不得使不得,陆盟主自去忙,事情明日再行商讨亦可。”
“多谢公公体谅。”陆壮士颔首,抱着陆夫人回去。
大夫诊断完,说陆夫人只是一时情绪波动太大,心脾俱虚,血失统御,调理几日即可。
陆壮士一颗吊着的心才缓缓落下,瘫坐在椅子上,又想到陆世这个罪魁祸首,怒火中烧,连夜下令,派人带着陆世的画像去禹州通知各大门派,务必不可声张,全力搜索,有线索者重赏。
翌日,陆府书房,陆壮士和喜公公面对面坐着,说:“事情的原委想必公公已经知晓,谁能想当年的荒唐一念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喜公公安慰道:“都是市井谣言误传的祸端,陆盟主不必忧心,陛下含仁怀义,待禀明真相,一定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陆壮士点点头,拿过准备好的荷包,借握手塞到喜公公手里,道:“劳公公费心进言了。”
喜公公掂了掂,心内道陆盟主果然还是口硬心软,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应该的,咱家的分内事儿。”
过了晌午,喜公公就带着队伍踏上了返都之路。
陆壮士想的很好,让喜公公去御前传话,他则派人在喜公公到达京都之前的小半个月里将陆世逮回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盖住陆世现在的“逃婚”行为。
可谁能想到王武的仆役昨天傍晚出门采办东西时目睹了陆世混在人群里出城的全过程,这仆役也实诚,回去二话不说,一字不落的全都说给了王武听。
王武当时正为第十七被拒买醉,听到这个消息,怒道:“姓陆的瘟神的事儿说给我听干什么?”
说罢继续借酒消愁,喝到烂醉之后,神志恍惚,眼前竟浮现小桃红和陆世手拉手,对视笑着奔向远方的画面。
王武越看越冒火,暗道必须断了这孽缘,便喊人狠狠编排,大肆宣扬陆世是骗了小姑娘又不想负责,于是跑出了望江城,现在行踪不明了,力争让陆世背上一个无甚担当的浪荡子的名头。
于是消息和喜公公的车队以不相上下的速度疯狂奔向京都。
【作者有话说:陆世:人心险恶的这份苦请务必让我来尝。】
第4章 长槐山C位!
——长槐官道驿站——
“殿——,公子”,杜维挠着头,虎头虎脑的说:“马都喂饱了,属下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公子说一声立马就能上路。”
公子半躺在一颗歪脖子树的枝干上,像是嫌阳光刺眼,眼上盖着一个帕子,帕子青白素净,独在边角绣着一朵兰花,靛蓝的线,紧密的针脚,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认真绣的。
杜维眼前不由浮现那张总是内敛温婉的脸庞。
“你在看什么?”公子手上拿着帕子,微皱着眉。
杜维惊醒,老实巴交的直白道:“属下在看这个帕子。”
其他护卫:“……”
你委婉点行不行,谁不知道这个帕子是江家大小姐绣给公子的。
公子挑眉,“喜欢?”
“喜欢。”杜维诚实的点头。
公子毫不意外,笑了笑,从树上跳下来,随手抛给他,“赐你了。”
杜维乐的露出一口白牙,喜滋滋的接过,“谢公子。”
其他人扶额,杜维你可有点心吧,这赐的是帕子吗,是祸端啊,江家大小姐知道不得剥了你的皮。
拍了拍身上的灰,公子走向马车,心情不错道:“出发吧,迟了我那青面红发的娘子怕要生吞了我了。”
“是。”众人齐声回道,腹诽可没瞧见您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公子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众人警惕,互相交换眼色,以为公子听见了。
公子用折扇点着前方说:“我来时看了地图,避开长槐山走官道太慢了,走山上小道吧。”
“可是公子,不走官道就碰不上喜公公,不要提前问一下喜公公那陆家小姐是不是……”杜维提醒道。
众人:杜维啊——,这是你我该操心的事儿吗?
公子打断道:“是什么?不过就是一顿一头熊,孤还养不起了?”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出发。
众人如蒙大赦,忙捂住杜维还欲说话的嘴,驱马前进。
此行正是当朝太子顾岑元和迎亲队伍。
本朝国号翚,今上有二子,太子顾岑元,二殿下顾云启。
话说这太子顾岑元也是个奇人,一方面他寻花问柳,呼卢喝雉,整天和纨绔打成一片,另一方面他学贯古今,四书五经样样通透,偶尔发表的政见决策也颇为老道。
每每提及他,内阁的一众阁老总是气的胡子直翘,恨他有才却不用在正道上,只知道斗鸡走马,这般才华横溢却按了这么一个跳脱的性格,明明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叹息老天不公,可怜二殿下敏学笃志,却摊上一个破败身体。
二殿下先天不足,胎里带了病,稍不注意就是病痛不断,可就是这样还坚持天天去学堂,简直和那个日上三竿才晃晃悠悠进学堂的某人天差地别。
两位皇子性格迥异,外面也就激起了不少闲言碎语,有说二皇子身体不好就是因为皇后怀孕时太子推了她一把,有说太子这些年走马观花,眠花宿柳都是假的,是为了避免二皇子胡思乱想,自怨自艾。
谣言像柳絮一样纷飞,传的什么样的都有,市井里起哄聚起来的“太子之党”和“二皇子党”掐的水深火热,可这么多年来,真正意义上的兄弟倪墙却一次都没有过。
喜公公去望江城宣旨后,京都也开始回暖,昼暖夜凉的,二皇子又病倒了。
年年都要来两回的病症,所有人都习以为常,陛下也只是嘱咐太医仔细自己的脑袋,务必好好医治。
可这次二皇子的病却没好起来,还呕了血,众人赶到时,就看见二皇子盯着帕巾上的血,笑了笑。
这一笑笑的陛下的心直揪,笑的皇后的眼泪只掉,笑的王太医脖子直疼,也笑掉了太子的嬉皮笑脸。
没人知道那天景阳宫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今上下旨,让太子速去望江城迎娶太子妃,婚事安排钦天监和礼部即日准备。
顾太子领了旨意,轻装上阵,当天带了一众护卫就出了城,聘礼的车队收拾好在后面跟上。
市井小民活着自己的小日子,懒得搞明白也搞不明白这突然下旨是为什么,只晓得太子大婚要赦免劳役,也跟着热热闹闹。
明白的大臣们都叹了口气,这二皇子怕是没多少时日了,若是在陆家小姐进都之前殁了,太子这婚事怕是又要拖到猴年马月了。
顾岑元已经二十有一,虽品行有碍,但京里世家女想嫁的也不少,可顾岑元各种推脱,愣是拖到了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叹宗亲里同龄的都抱上孩子了。
孤家寡人顾岑元挑开车帘看了天色渐暗,对驱车的杜维道:“停车起火,天气乍暖,山里蛇虫活泛,撒点雄黄在周围。”
“是。”杜维招呼其他人停下,在一旁生了火,又让两个人去看看能不能猎到些野味。
火光渐渐大起来,映的顾岑元脸庞斑驳不明,杜维拿了热好的云片糕递给他:“公子,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岑元接过,咬了一口:“他们去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顾岑元嫌糕点太干,拧着眉吃了两口,囫囵咽下去一个,将剩下的递给杜维,“吃完带两个人去前面探一下,有什么不对立刻回来。”
杜维正色:“是。”
吞了两个糕点,杜维拿了火把,点了两个护卫去探看情况。
一柱香后,顾岑元抿着水,看着火堆,喜怒难辨道:“在京都我听李尚书家的小子说长槐山有山匪,你们知道吗?”
护卫们大眼瞪小眼,杜维不在,他们谁都不敢搭话,僵了半晌,终于一个护卫上前硬着头皮说:“走驿站的时候属下们打听过,驿守说长槐山安无人居住,只有一些坟茔,还是古早前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
“我也是不信的,所以才想着走长槐山小路,现在看来,”顾岑元嗤笑,“官与匪勾结也不是只在戏折子里才有嘛。”
护卫们大气不敢出,为首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们只当迎亲是个轻松事儿,混个轻松差事儿,没想掺和上面这些神仙斗法啊。
“行了,”顾岑元起身,没等护卫喘口气,“去看看是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土匪,连江小姐的杜小心肝都敢抓。”
众人:“……”江小姐所爱非人啊。
顾岑元带了一半的护卫沿着刚刚杜维去的方向走着,留一半看行李车马,山上野草灌木乱长,前后走了两拨人,清了不少杂草乱枝,还是时不时被树条扫到。
走了盏茶的功夫,前方却突然宽阔起来,出现一片空地,而杜维和其他四个人被塞住了嘴,捆的结结实实,倒挂在空地正中间的一棵槐树上,随着晚风轻轻摇摆。
众人大惊,忙上前解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