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鹄这下惊呆了,“陆洄,你是认真的吗?你要杀我?”
沈陵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荷包是我父亲给我的,全新厦,乃至全东凛仅此一个,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盗鹄的瞳孔如地震一般,他迎着手、弩坐起身道,“你。你说这荷包是你的?”
沈陵渊不语等同于默认。
盗鹄的狐狸眸子瞬间满是慎重,压低声音,“你是沈迟之子沈陵渊?”
听到父亲名讳,沈陵渊终于冷静了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盗鹄下杀手,见这人只因一个荷包拆穿了自己的身份,微微眯起双眼,“是又如何,你是怎么知道的。”
盗鹄指了指沈陵渊手中荷包,喉结滚动:“那荷包内里绣着沈迟二字,虽是北骊古语,但我曾与师兄被困北骊皇室之墓,因而认得。”
北骊古语?
沈陵渊愣了一愣,他虽然知道荷包中有花纹,却根本不知道那是字,而且还是北骊的古字。
北骊?
难不成这荷包是那远在天边的母亲留给父亲的?
一边想着,沈陵渊一边缓缓移动大拇指轻拨动手、弩弹簧,这么近的距离就算盗鹄也躲不了。
“就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无济于事,只要我一松手,你就再也张不了口。”
盗鹄表情怪异:“不是,陆洄,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你真打算这么杀了我?”
弓、弩又近了一分,盗鹄吓得一激灵,两手胡乱摆着:“杀了我之后你又要如何同花楼交代?!”
一听花楼沈陵渊确实犹豫了。
盗鹄趁机坐起了身,揉着手臂,“我就说我感觉不对劲,从没听花楼说自己有弟弟,如今才算是明白,也对,也只有沈迟的儿子能让我这个小师妹尽心尽力服侍了。”
盗鹄嘟囔完,一抬头,却见那手、弩仍悬在头顶,一哆嗦,皱着眉冲着沈陵渊吼道:“你赶紧放下吧你啊,不然你要我怎么跟你说来这荷包的来源啊!”
……
盗鹄自知闯了祸,躲不过。
只能将他与沈晏清夜进皇宫,又到燕雀后第四条街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沈陵渊。
至此,那个密室案件的脉络终于在沈陵渊脑海中渐渐成型。
那个在巷口偶遇的男娃娃就是在沐春阁惨死的王大伯的孙子,夜麟众人潜入王大伯家中搜查时发现了小男孩手中的荷包,起了疑心才痛下了杀手。
他的一时不查,又害了一条命。
“也不能这么说吧,夜麟两人追查王大伯很久了,就算没有你的荷包他们估计也逃不过这一劫。”盗鹄吐了吐舌头,自从知道了陆洄就是沈陵渊之后他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就是你自己又送上门告诉幸帝你没死而已。”盗鹄好死不死,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陵渊偏生耳朵好使,猛的一回头,又吓了盗鹄一跳,“问题就在这里,幸帝既然知道了我还活着,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抓我,还要将这荷包!”
说到这,沈陵渊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然那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将这荷包给侯爷?就是派侯爷来抓你啊!”
反正都招了,盗鹄也不在乎了,一甩手,无所畏惧,“沈陵渊啊沈陵渊,你可不知道,侯爷为了你冒着大不敬将这个案子定为自杀案,前几日便去了刑部大牢,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去一趟那鸟不拉屎的蜀遗坡!”
刑部大牢?!
沈陵渊别的没听见,这四个如雷贯耳。
他倏地起身,瞳孔顿时放大又迅速缩小,他这些日子一心扑在救花楼这件事情中,从未想过沈晏清在做什么,沈晏清去了哪里。
他以为他们两个是互相利用,可现在。
沈陵渊虽对政事不感兴趣,但他也知道刑部大牢是个什么地方,沈晏清是个病秧子怎么可能受得住那种地方的酷刑!
沈陵渊不等盗鹄再说什么,转身一跃生生从楼顶跳到空地草坪。
有什么东西坠地,一声巨响吓了正在收拾东西的素娥一跳。
她忙打开窗子定睛一看,只见到了沈陵渊狂奔的背影。
沈陵渊狂奔之时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脚已经踏出了山庄大门,也是巧了,眼前正正好好出现了长兴侯府的马车。
沈陵渊甩了甩头眨了眨眼确认这不是幻觉,可心底那顾难受的劲而却越来越激烈了。
特别是在看到了勉强依附于影子才能下马车的沈晏清。
那人消瘦得不行,宛如一张纸片,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沈陵渊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双凤目从两人相握的手,再到沈晏清苍白的面容,一时之间心中的愤懑骤然达到了顶峰。
他不管不顾地快步上前,走到沈晏清面前,喉结滚了滚,勉强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眼中红血丝遍布,声音嘶哑地说:“那个案子既然是因我而起,你根本没必要为我隐瞒!”
说完,沈陵渊感觉到自己眼眶中竟有了泪水,再说不出一句话,肩膀撞过影子夺路而逃。
沈晏清此时的确极度虚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回过头竭尽所能地喊了一声:“子洄!”
可惜声音很轻,沈陵渊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
沈晏清现在真的很虚弱,不过说了两个字便不住地咳嗽,两手紧抓着影子的手臂,才不致于摔倒。
就在这时盗鹄和素娥都追了出来,盗鹄一见沈晏清这副模样,立马明白这俩人必然是遇上了。
他担心自己私藏腰包的事被沈晏清发现,忙上前道,“侯爷,属下立马去寻他回来。”
沈晏清平日淡然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慌张,他望了盗鹄一眼,低声说了几句。
盗鹄得到允准,脚下一虚追了出去。
素娥这些天都在忙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点懵,“老师,这……你看我要不要也去追?”
“盗鹄足矣。”
素娥点了点头,刚松了一口气,可这气还没吐完,眼前的沈晏清却是身形一晃,直直晕了过去。
“老师!”
第32章 爱憎
晨光熹微,天近破晓。
盗鹄终于在半山腰一颗桦树下找到了一身狼狈的沈陵渊。
人虽闭着眼睛,但还喘着气,目测没什么事儿,就是一脸的颓废样。
盗鹄叹了口气,走上前:“那个,那个啥,世子啊,侯爷已经没事了,你也不必如此……”
沈陵渊睁开眼撇向盗鹄,冷言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应当知道,我恨不得他死!”
死字咬得相当重。
盗鹄的表情也很丰富,甚至萌生了不管这厮,等他自己开窍的心理。
只不过盗鹄知道这件事都因自己偷拿荷包而起。
而且侯爷也交代,‘若是解决不了问题,就把你扔进雪山喂狼!’
盗鹄一想到沈晏清那个俨如修罗的表情,心里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只好硬着头皮一屁股坐在沈陵渊身边。
“行了!我知道你在嘴硬,你不就是觉得侯爷不声不响地帮了你,还没向你索取什么,是因为侯爷别有用心吗?”
沈陵渊回过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难道不是么。你既已经知道了我是沈陵渊,就一点都不想拿我的项上人头换荣华富贵?”
盗鹄闻言一怔,转而蹙眉,肉眼可见是生气了:“你把我盗鹄当成什么人了。”
沈陵渊见状也是微微一愣。
他似乎从来没见过盗鹄生气,甚至府中的下人也说胡大哥人特别随和,从来不发火。
可现在。
盗鹄难得睁开一双狐狸眸子,很认真地看着沈陵渊的眼睛,“没错,我盗鹄的确是视财如命,这才拿了你那个破荷包想过些时日去黑市换钱。可我事前并不知道这个荷包是你的,更不知道!你就在我身边,还和我称兄道弟!若是我能提前知道的话,就算是皇帝的玉玺我也给他埋土里去!”
“胡,胡大哥。”沈陵渊语塞,没发现自己一时之间已经改了称呼。
“沈陵渊,我是花楼的师兄,可以这么叫你吧?”
盗鹄吸了一口气,郑重道,“这世界上很多事终究两难全,就像我虽跟随侯爷,我却也不能忘记小时候同师兄师妹在谷中一起玩耍的日日夜夜。我不能忘记她是我的小师妹,因此,就算她对我再冷漠,再不认我这个师兄,我也会想方设法去救她,不为别的,就为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沈陵渊呆呆的重复一声,却见盗鹄眼中涌上一缕伤悲。
“你是想说,沈晏清救我,和我想要杀他并不矛盾?”
盗鹄释然一笑。
那是不是说,恨和喜欢也不冲突。
沈陵渊为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盗鹄也不催他,这种事情终归是要自己想清楚才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沈陵渊却像个木桩子一样,钉在桦树下一动不动,盗鹄折腾了一宿也是精疲力尽,见这尊佛没动静,百无聊赖的叼了根野草,头枕着胳膊躺在了一旁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不一会,盗鹄便缓缓阖上了双眼。
沈陵渊就在这时动了一动。
他轻手轻脚的站起了身,望了盗鹄一眼,蹑着步子想要离开。
“不告而别是想去哪里啊?”
没走出半里远,背后突然传来慵懒的声音,沈陵渊脚下一顿,只得回过头,弱弱地唤了一声,“胡,胡大哥。”
盗鹄起身走到沈陵渊身边伸了个懒腰,“这就是你从凌晨想到正午寻思出来的结果?逃跑?”
“我……”沈陵渊低下头坦白,“盗鹄,我觉得我不能再呆在沈晏清旁边了。”
跟着侯爷有吃有喝,盗鹄不解沈陵渊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我当初去侯府找他是想杀了他为我爹报仇,可现在我能感觉到我心中对他的仇恨在慢慢变弱,甚至。”沈陵渊的表情很挣扎,甚至是痛苦,“甚至,昨天晚上我还想要去刑部大牢救他。”
这种想法太恐怖了!
盗鹄闻言却是怔愣在原地,而后忽然加快眨眼的频率,“这么说当初刺杀侯爷的的确有你一个了?!”
沈陵渊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可恶!”盗鹄得到肯定,蓦然大吼一声,“好你个素娥打赌竟然还耍阴招骗我!我的十颗金子啊!”
“啊?”沈陵渊越听越不对劲。现在是讨论金子的时候吗?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现在不应该安慰我吗?
盗鹄看着沈陵渊微变的面容,也跟着啊啊两声,迈步上前转移话题:“那,那你是想去哪里?可有个目标什么的?”
沈陵渊看了盗鹄一眼便又低下了头,一手握住了胸前的圆环,不语。
盗鹄也望了望那玉环,一副老子早就知道的模样道,“是要去埋骨雪山?”
沈陵渊抬头,一脸的你怎么知道。
盗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是装作没听见你打喷嚏罢了。”
“既如此,素娥也是知道了?”
盗鹄点点头。
那沈晏清八成也是知道了。
沈陵渊:“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跟你走了,胡大哥,你要是还对我沈陵渊有情谊,还请你最后再帮我个忙,给我指条路。”
盗鹄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路我倒是不认得,但我知道,你想去埋骨雪山只能跟着我们。”
沈陵渊不解:“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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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间小路,长兴侯府的车队紧锣密鼓的前行着,因着沈晏清是奉了皇命前往蜀遗坡,所以跟着同行的人均换上了府兵装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车队即将登上一个山坡速度渐缓,直至两个斥候自前方返回,钻进了头一个马车厢中。
距离上次负气出走已经过了三天,沈陵渊最后还是被盗鹄带了回来,只不过沈晏清离京带的马匹本就稀少,再强装十六人已是不容易,这回又多了两人自然是挤上加挤。
简陋的一车厢内,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路,影子独善其身上了车顶吹风,而其他三人终于在斥候一声“停车休整”之后。
无形盗鹄两人联手,将沈陵渊踹下了马车。
沈陵渊捂着屁股骂骂咧咧,可惜他没有影子强壮的体魄,能吹一天风。
无奈之下,只好挨个马车走了一遍,可惜众车厢均挤。
唯有沈晏清一人独居最大的马车,却没有人同乘。
倒不是我们长兴侯事儿多不愿与他人同乘,而是他人都不敢与沈晏清同乘。
最后人生地不熟的沈陵渊,就成了唯一替罪的羔羊。
自知今日躲不过一劫,沈陵渊缓慢的向车队前方蹭着,生怕早于启程一刻进马车。
他其实理应向沈晏清道谢,可谢字不是那么容易能说出口的。
“呦,陆公子吃了吗?”
沈陵渊一听到这清亮的声音就知道是素娥,立马换上笑脸转过身。
倒不是沈陵渊变了,而是自打沈少年从盗鹄那里得知自新厦到蜀遗坡要步行半年,还是星夜兼程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独自前往的打算,先不提他压根不认路,光是身上没有盘缠就够他喝上一壶。
于是沈陵渊深刻学习了盗鹄传授的能不要脸就不要脸大法,决意要跟着沈晏清的车队混到蜀遗坡再做打算。
因此对着素娥等老朋友沈陵渊也只能客声客气的,生怕得罪了哪个就搭不了这趟顺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