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勇猛无畏的幽绿色眼中,倒映出少年人嘴边一抹浅笑。
狼王跃起的一瞬间沈陵渊整个人从膝盖打了个对折,趁着头狼飞跃扑身的一瞬间,跪滑到狼王身下,一只泛着冰冷银光的弩、箭从狼王柔软的腹部钉入,‘噗’的一声从它厚重的背部绒毛窜出。
狼王的身体应声坠落在地,狼血喷涌而出,沈陵渊虽然成功击杀头狼,但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沾沾自喜,因为狼王落地的一瞬间,一只毛色雪白的狼像一支离弦的弓箭,从远处岩石上一跃而下冲到了狼王身边,口中发出细碎呜咽声。
沈陵渊不够幸运,没想到这小型的狼群中还有一只狼后,当它知道狼王回天乏术之后必然会对沈陵渊穷追不舍。
沈陵渊勉强用弯刀撑起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正前方狂奔,他知道狼王身后都是狼群中的老弱病残,沈陵渊挥动弯刀,再没受到过多大阻力,以后背又添新伤,弯刀报废为代价反方向逃出了松树林。
但,就如他所料,不过片刻,又是一声哀婉的狼嚎,身后树林中稀疏声响更甚,沈陵渊自知已经无力再战,只能选择逃,趁着狼群未追过来时能逃多远算多远。
只可惜,老天仍旧不助沈陵渊,出了松树林,前方竟再无任何遮挡,是一处肉眼可见空旷的断崖。
沈陵渊的动作过于大起大合,薄薄的积雪下就是光滑的冰层他一个不甚摔倒在地,爬起身后,沈陵渊全身裹着积雪,脸颊耳朵和脖颈都冻得发红,四肢不可避免的僵劲,但他仍紧紧咬着牙冠,一双凤目满是不甘。
后有追狼,前有断崖,难道他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吗?
身后脚步声已经近了,沈陵渊回头,唯见那只雪白的孤狼,四爪呈八字型撑地,鼻翼发黄的皮毛聚在一起,背部一条黑色狼毛束起,一双眼睛怨毒的看着沈陵渊,却没有立即发起攻势,而是继续嚎叫着,似乎是在等大部队的到来。
但是沈陵渊却等不了,他拿出最后一根弩、箭,搭弓上弦,锋利的箭刃直指母狼头盖骨,可就在要发射的一瞬间,沈陵渊却蓦然停下了动作。
战群狼之时昏天黑地视野受限,如今脱离了松树林,天边已然大亮,沈陵渊这才看清楚那母狼的腹部明显凸起,是怀了身孕的。
可惜就在沈陵渊因恻隐之心迟疑的一瞬间,母狼似乎知道它等不到救兵了,一跃扑向沈陵渊,沈陵渊反应不及,手、弩被一狼爪拍飞,身体重重摔在冰面,向悬崖边划去,他只来得及用双手死死攥住狼嘴不让它下口。
但尖锐的狼爪还是将沈陵渊的肩膀戳出两个血洞。
“呃啊!”沈陵渊吃痛的大吼一声,喉头猩甜上涌,染红了他每一片牙齿。
生死攸关之际,沈陵渊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沈晏清说的话。
“要复仇,你还不够狠。”
沈陵渊能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流失,那母狼头挣扎得愈发猛烈,肩膀处的疼痛已经从生疼瘙痒变得麻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顶吹过的凉风。
九死一生之际沈陵渊求生的本能爆发了,他咬紧牙关,生生咽下口中鲜血,汇集全身的力量一膝盖狠狠的磕在母狼腹部,这头美丽而又强大的生灵双目忽的撑大,头重脚轻,一声哀鸣响彻百丈悬崖。
沈陵渊两条手臂都没有了知觉,他躺了很久才勉强翻了个身,半跪在崖边,本欲最后望一眼那只情深义重的孤狼,却不成想入目一片猩红血海。
沈陵渊就如同那雪狼的最后一刻凤目撑得滚圆,一口心头血喷洒在悬崖边。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呜!
虽然不太好,但我还是想让你们猜猜沈陵渊看到了啥。
第38章 白裘
一日前。
蜀遗坡五十里开外的冰封峡谷,两万人一齐见证了一场壮观的雪崩场景,只听远处‘轰隆隆’的一声,冰沙横飞,炸开一朵雪白色的烟幕。
耿边这些日子深得汤浩器重,汤浩准许他此次战役在身边侍候着,巨响一传来他便快步走到栏杆旁,指着远处飘散满空的细雪大声道,“太守!太守!那边成功了!”
汤浩捋了两把自己的胡子,淡然的点点头,朗声道:“传令下去,准备迎敌!”
传令官:“列阵!准备迎敌!”
随着战鼓与号角的轰鸣声,两万边境守备军迅速列为五个方阵,狼骑兵坐镇正前方,后头跟着弓箭手方阵;两边辅以步兵,少数骑兵坐镇中央,将汤浩的指挥战车圈在中心。
汤浩望着山谷另一头没有任何消散迹象的白幕,侧过头对耿边道:“耿边,你这计策当真万无一失?”
耿边上前一步,胸有成竹,“大人请放心,光是小人给那些个府兵的雪山地图就够他们掉一层皮的了,况且就算他们能活着从雪山回来,我们早已经将蛮族余孽清缴干净,只要赶在他们前头回关将沈晏清羁押,不过十几个人而已,连蜀遗关都突破不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此,我们即全了冷夜大人的嘱托又一举剿灭蛮族,一举两得。”
这计谋很周全,汤浩暂时放下了防备心,继而又问道:“那那个沈陵渊?”
耿边‘哦’了一声,凑到汤浩耳边:“这件事大人也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在埋骨雪山的密松林里埋伏,只要那小子按照我的嘱托从松林经过必然会中埋伏,估计等咱们处理完这边的事儿,李威将军就能带着他来见你了!”
“甚好。”汤浩哈哈大笑一声,“你放心,等一切都结束,老夫回新厦述职时,定会带着你小子。”
汤浩说完胸中又是一阵快意,仰天长笑起来。
耿边奉承的跟着躬身赔笑,旁边的传令官却皱了皱眉:“可大人,这长兴候若是死了朝廷那边怪罪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汤浩笑声骤停,瞥了一眼那士兵。
耿边很有眼力见,一掌拍在了那士兵的后脖颈道,“这行军在外真刀真枪的硬拼哪有不损伤的买卖,长兴候战死沙场,多么伟大的功绩,再者若是那小子就是叛臣之子沈陵渊的话,长兴候窝藏嫌犯更是大忌,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传令官捂着后脖颈低头哈腰:“是属下蠢笨了。”
汤浩勾了勾嘴角很是满意,“哼,长兴候?沈迟都要敬老夫三分,那沈晏清不过一毛头小子罢了,我倒要让他看看谁才是这蜀遗坡的主子!”汤浩一举手中旗帜呐喊道,“兄弟们!一会无论谁从谷中经过,全部杀无赦!”
“是!”
大军的应答声还未停止,远处却是一声狼嚎传来。
汤浩大军顿时收声,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在倾听着这狼是从哪里而来。
就在此时远处白烟内闪烁起数百道幽幽的绿光,一声狼嚎变成了成千上百声,不见其貌先闻其声,搁谁这心里头都会发毛。
终于,坐镇前方的狼骑兵见到了狼群的全貌,密密麻麻一片灰黄,少说也有千于匹。
“防御!弓箭手准备!”前阵指挥官从未见过拥有这么庞大的狼群,当即下令防守,同时派出传令官询问主将之意。
汤浩在看到袭击者是狼群之时也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应当时逃窜的蛮族人吗,怎么变成狼群了!”
“这……会不会是雪崩波及范围太广,惊扰到了另一头的狼群?”
“不可能啊!那边的若是有狼群也是先袭击他们……”耿边倒吸一口气,“这不能是那帮蛮夷饲养的狼吧!”
“你说什么!”汤浩眼眸一凛,撇过耿边,但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他没有慌乱,冷静的对传令官道,“告诉前阵坚持防守阵势,弓箭耗尽就让弓箭手退回后方,步兵顶上!”
耿边插嘴,“太守,蛮族踪迹不明我军又遇狼群突袭恐有生变,还请提前研究退路啊!”
“参军说的有理。”汤浩随意指了位士兵,“你速回蜀遗坡告诉长兴候让他开关接应!”
“是!”
狼虽是勇猛的生物,但肉、体凡胎对上人类发明的尖锐利刃还是落了下风,密集的箭雨扫下,一蓬蓬血雾炸开,到处充斥着痛苦的呜咽,但狼群却依旧没有撤退的迹象。
“报!我军箭枝耗尽,狼骑兵以与狼群正面冲突!”
“报!狼骑兵以控制住了局势,百砺将军申请步兵向前推进五里清扫战场!”
指挥车上的众人松了口气,汤浩长臂一挥,“准。”
耿边道:“太守,如此我们便可以继续阻截蛮族了。”
“嗯。”汤浩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报!不好了!”
耿边皱眉:“又怎么了。”
这回的传令官不知为何跑的很急,一个踉跄栽倒在汤浩脚下,“太守不好了!蛮族,蛮族过来了!”
耿边扶起那传令官,有些责怪:“蛮族来了你慌什么,我们不就是在等他们逃到这里来么!”
传令官深情恐慌:“他们,他们不是逃来的,他们是杀过来了!”
“什么!”
汤浩话音未落,远处白色烟幕终于散开,等待了许久的蛮族人民终于出现了,只不过他们没有汤浩想象中的那么狼狈,而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前有一人高铁盾,后有精致铁枪,狼骑兵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连连后退,蛮族的重甲兵也不轻易追击,他们将重盾插入雪地,身后露出一排排冰冷的重、弩,而弩、箭竟是一枚枚水蓝色的冰箭。
当第一枚冰刃在汤浩脚底下炸裂时,他还能稳得住下令步兵顶上,狼骑策应,可当数十枚冰刃带着尸体在他脚下炸裂的时候,就算他有心拔刀拼死一战,但他身旁的耿边可不想白白丢了性命。
他抱着耿边的腰哀求着,“太守!太守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沈陵渊,我们还有金矿,您要为您的将来考虑啊太守!”
汤浩咬着牙,看着面前将士倒在谷中溪流的尸体,看着蓝色的冰面被染成血红色,在耿边如粘豆包一样的纠缠下,他赤着眼睛收了刀,声音嘶哑的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撤军。
也正是这道命令,让势均力敌的双方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汤浩的亲卫部队先大军一步赶回蜀遗关,可没成想城门却紧紧的关闭着。
汤浩手下将士在城门外大吼着,“开门!放我们进去!”
可城墙之上那道白影却不为所动,而是一挥手,身后两名夜骑丢下一物。
灰头土脸的汤浩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玩意,而是一具尸体,是之前那位提前通报沈晏清开关的传令官。
耿边背后一凉,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他已经明白了这位侯爷的意思,一个呼吸不畅晕死在关外。
身后蛮族的杀声愈发临近,汤浩望着关上那道白影,如今他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他在算计别人,而是这位长兴候一直在算计他。
“我汤浩驻守蜀遗坡一生,这就是朝廷给我的答案吗!”
汤浩瞋目大吼了一声,额角脖颈青筋暴起,而后拔剑自刎。
-
涓涓一条不冻冰溪被整片染红,甚至血水太浓,宛若地狱黄泉逆流而行,渗进蜀遗坡的水源。
沈晏清裹着那一袭白裘,独身立在蜀遗关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冰封峡谷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淡色的眸子不曾为任何一刻而触动。
身后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沈晏清这才开口。
“回来了。都处理好了?”
素娥在沈晏清背后躬身,“是。”说罢步行至沈晏清的左手边,与他共同分担这一血腥的罪行。
“老师,您大可不必自己承担,您别忘了,我是苏国的公主。”素娥将她尊贵的身份轻描淡写的讲出口,仿佛一点也不以它为荣。
沈晏清没有正面回答素娥的问题,他反问道,“公主知道集腋成裘的故事吗?”
素娥侧目,“学生不知。”
沈晏清目光飘得很远,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飘忽,隐在风声中听不太真切,却又字字入耳:“这世上没有纯白色的狐狸,只有狐狸的腋下一小块的毛皮才是这种最纯正的白色。”
沈晏清转过身,淡淡的望着素娥,“狐之白裘非一狐之腋,那些无辜的狐狸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将士又有何分别?公主可明白?”
素娥的美目中有一闪而逝的震惊,她行了个标准的军士礼,答:“学生受教了。”
沈晏清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放至未完的战场,寒风吹拂着他额前碎发。
“要你做的事如何?”
素娥上前一步:“属下已将汤浩在那林中布下的亲信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素娥斟酌片刻,说的委婉:“侯爷,沈陵渊与军中几个老兵走的很近,那片树林尽头就是一悬崖,正好能看清冰封峡谷,我怕他。”
“怕他会恨我吗?”
素娥抬眸张了张嘴,却见沈晏清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
“本就是血海深仇,又何惧再添新恨。他早就该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娥望了一眼沈晏清垂下的纤长睫毛,他了解自己这位老师的性子,退到一旁不再多言,恭敬地回了声:“……是。”
两人沉默良久,唯有冰封峡谷中喊叫声与兵器交接的声音掺杂。
沈晏清不知为何,忽然问了句:“素娥,你说这血染的河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清澈。”
素娥确实被难住了,微微蹙起眉头:“属下不知道,这毕竟是坑、杀两万人,而且我军……也会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