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渊再次抬眸,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啜泣的女子,他想质问,可却没有办法开这个口,因为这事关花楼,得知花楼死亡的真相,橙衣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不敢再刺激她,并且沈陵渊的内心,是相信橙衣没有欺骗他的。
一切似乎都变得棘手,却也明朗起来。
沈凌渊在太子府遇到的那个女子并不是拥有什么高超的易容术,而是她直接换了张皮。而那女子脸上的皮,或者说是素娥脸上的皮,是沈晏清亲手他母亲脸上取下的人脸。
那张皮是如何保存到现在的沈陵渊不知,但他还记得,沈迟曾经说过,沈晏清的母亲死于他七岁那年。
也就是说沈晏清在七岁的时候,就做了这么一件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孩子!
沈陵渊可以想到,这件事绝对不是出于沈晏清自愿,因为沈晏清是沿街卖身葬母才被长兴侯捡了回来,宁愿舍弃自己也要给母亲一个安身之所,这样爱戴母亲的孩子,唯一能解释的通的。
就是他的母亲,亲手,逼迫他这么做的。
并且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母亲很有可能还活着。
这到底是多么强烈的恨,才能让一个女人,指使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这么强烈的恨意。沈晏清又是如何忍了这么多年,最后只是为太子谋权吗?
沈陵渊不敢相信,但他也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如果心中这件事情成立,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将沈晏清带回到北骊了。
沈陵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合橙衣告别的了。
他只记得,橙衣的哭声一直围绕在他的耳边,即使到了巡城司的大本营也没有在消散过。
因为沈凌渊宁愿回想橙衣的哭声,也不愿去想象那么小的沈晏清。是怎么举起手里的刀,在他母亲的指挥下,一点一点割着自己至亲的血肉,并且还被勒令,不许哭。
不许哭,不许哭。
沈陵渊还记得他小时候听闻沈晏清病倒时偷偷去看望他,听到他嘴里喃喃的唤着,“不能哭,我不能哭。”
沈陵渊每回想起一分,就感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痛的。
他也体会过得知失去至亲的痛苦,如万芒锥心之痛,但是他也明白,那些痛苦可能不及小沈晏清当时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沈陵渊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挥退下属,走到了关押寒月的牢门口,他深呼了一口气,将那些疼痛暂时按压住。
他还有必须要完成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冷静,如果他现在疯了,或者是崩溃了,那么还有谁,能去将那个小男孩儿亲手拉出来?
被关押在牢中的素娥远远地就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嘴中还塞着沈陵渊塞给她的那团棉花,她在看到来人的全貌之后,全身上下都在用劲滚动着,好容易滚了一圈一圈,终于让自己能够直面沈陵渊。
寒月一双杏目瞪的老大,凌乱的发丝上沾满了草屑,活脱脱的一个怨妇。
“呜呜呜!”韩月说。
第91章
沈陵渊的神经还掩埋在痛苦之中,以至于他花了好半天去反应寒月说的是什么?
到最后才发现是徒劳。
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听寒月呜呜的。
沈陵渊蹲下身,一双眼中有着难掩的悲伤,以至于寒月有一瞬间也看了进去,停止了呜呜。
沈陵渊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我来,不是杀你的。惠妃帮了我很多,他向我提到为一个条件就是放了你,我会遵守承诺。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惠妃。”
寒月见沈陵渊蹲下身,本来拱的很用力,那架势似乎是在表达,就算是自己死,也得让沈陵渊有一刻的不舒服,必须要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才好。
但是在听到惠妃两个字之后,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寒月如此在乎惠妃,沈凌渊微微垂下眼眸,缓缓将身上的黑铁令牌和牢门钥匙放在了寒月身边,然后将一块尖锐的石头塞到了她被捆绑的手中。
“我知道你和惠妃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我是来告诉你,太子准备趁着这次穆城秋猎谋反夺权,惠妃陪在幸帝身边生死未卜。信与不信都随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现在就要赶到穆城去,我知道你不可能再相信我,所以为了避免你反咬我一口,只能做此办法推拖延时间了。”
沈陵渊低声说完,一点也没多做停留,站起身就离开了牢房。
独留寒月一人瞪着沈陵渊离去的方向,瞪了好久好久。
而后寒月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飞快的缩到了牢中的一角,然后用尖锐的石块儿吭哧吭哧的割起了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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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是夜。
透亮的火光突然出现在了安静又漆黑的街道上,火光溢出的余辉照亮了新厦整条西直大街,并且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向西门涌去。
守城的两个士兵见到这么大阵仗均是吓了一跳,叫起打盹的同伴,一手捏着城墙边的警告铃铛,一手举着手中红缨长、枪,瑟瑟缩缩的望着那团浦过来的红火。
这西门是四个城门中规模最小的,因而守备人员设置的也很少,是唯一没有留守禁军的地点,只有一排巡城司六人值守,平日里倒是清闲,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第一个遭受到爆破的,必然也是他们。
两割守城官都扎着弓步,死死盯着那火团,是生是死仿佛都在这一举了!
“是我!”
本来几个人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却忽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两个士兵一愣,紧接着就看到自家指挥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手上举着令牌,飞奔而来。
伍长瞬间松开了警示铃,带着一众将士快步来到了城下。
“参见指挥使。”
那团由巡城司精英部队构成的红火停在了原地。
沈陵渊勒紧了马缰绳,而后居高临下的对那老兵说道,“昨日有两个贼人盗走了我身上的黑铁令牌并从营中铁牢逃脱,根据目击证人指示,他们两个已经在傍晚乔装出城了,我已得到镇国公的指示,即刻出城缉拿逃犯,你们立刻开启城门。”
“是!”
那伍长应了一声,而后对着操纵闸门的下属高声呼喊道,“开城门!”
随着机械运作的声响,城门大开,沈陵渊带领着吴廖等巡城司的精英小分队离开了城中,继续向西行进了近五里地后,骤然叫停。
巡城司的精英们也跟着停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他们是一听到女贼逃跑的消息便立刻整队,正好碰上了指挥使,就稀里糊涂的举着火把,听着指挥,一眨眼就冲出了城门。
至于沈陵渊刚才所说的那些黑令牌被盗的事儿,他们根本就无从知晓,以至于现在沈陵渊一叫停,一不说话,他们就只能一脸问号的看着吴廖。
因为他们不敢直接问沈陵渊。
吴廖被盯的全身不舒服,再加上他也心中存疑,只能再次一跺马镫,打马向前走了两步,到沈陵渊身边,问道,“指挥使,我们巡城司接是从来不出城门的,如今我们走了这么远,真的是要去追贼吗?”
沈凌渊转过身,一双眼似幽潭之水,不起任何波澜,他直视着吴廖,道,“那两个小贼不是普通的贼,而是太子身边的奸细,如今太子正在筹谋联合北骊夺权叛国。”
“啥玩意?太子谋反了?”吴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还不等沈陵渊说完,嗷一嗓子就吼了出来,他身后的将士们瞬间炸开了锅。
“啥?太子?谋反?”
“不是吧!”
“指挥使!这话可饭可以乱吃,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沈陵渊冷冷的斜视那个没有眼力见的下属,“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下属瞬间吃瘪:“这……”
沈陵渊本来也没打算再瞒着他们,如今既然都知道了,就省的他再费二遍力气,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道,“各位,这件事是镇国公,钱大人秘密告诉我的,他要求本使即刻前往穆城通知陛下,至于带你们出来,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我的目的以达到,你们现在需趁着天还未亮立刻回到新厦,抓紧布放,以免宵小之辈偷袭我新厦都城!你们可明白?”
这一番热血沸腾宣言,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情,他们齐声吼道:“明白!”
事关国家存亡大事,没有人再敢开玩笑,纷纷跟着吴廖掉头向新厦城跑去。
沈凌源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没跟他多久的将士们,他现在似乎有些知道旧部为何如此忠于父亲的理由了。
就像他一样,到最后还是没能舍得下这帮人。
所以沈陵渊最后才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镇国公的身上,等镇国公反应过来的时候必然会先怀疑他而不是这些人,到时候吴廖等人便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这样,无论如何都能保证这些人性命无忧。
到此,沈陵渊就算已经安顿好了新厦的一切,可以义无反顾的向穆城进发了,可就在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一抹荧蓝色映入了眼帘。
沈陵渊短暂的沉思了一会,便垂眸,策马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陵渊一人没日没夜的赶路,马都换了三匹,因为太子谋反虽然是真的,但他出关的理由和文书都是假的,所以沈陵渊要赶在镇国公反应过来下达封锁命令之前,尽快通九煌山的九道必要关隘才行。
前面几个都还算顺利的通过了,可在最后一个沈陵渊却遇到了麻烦。
这澜关架在只有一条能并行两个马车的山崖间路,是西出九煌山的必经之地,离开了这最后一道澜关后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并且有无数条通路可以到达穆城,只要能在十日日内连续通过九个关口,沈陵渊就有信心可以在大部队到达穆城前追上沈晏清。
只可惜最后这个名为澜关的要塞口却是个实打实的难关,城墙上不仅无一人守卫,并且还对他紧闭大门。
沈陵渊围着城墙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一丝人影,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男子凄厉的嚎叫声。
这澜关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的西南方向有一条瀑布,瀑布下方百里地就是东凛历代帝王需要斋戒的百修山庄,而瀑布的另一边就是冷夜与红环曾经生活的地方。
而沈陵渊听到的哀嚎声正是如今镇守在这里的冷夜发出的。
他神色木然,将自己怀中已经毫无声息的女子拦腰抱起,随着闸门打开时发出的,厚重的吱呀声,一步一步踏出了澜关。
沈陵渊戒备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却认识他怀了的女人。
“红,红环?”沈陵渊握着马缰绳,十分的不可置信,虽然红环相比两年前要丰满不少,但精致的眉眼没变,只不过是那凸起的小腹,让沈陵渊卡住了壳。
“没想到你还认得她。”
冷夜半跪在地,将女子放到了自己面前,而后抬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不枉费她怀着我们的孩子,还要替你来杀我。”
“什、么。”
沈陵渊从喉咙中发出了两个音节,就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头顶,自从侯府一别后,他就再没见过红环,根本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更别提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了这里,还有这个男人说的,替他来杀他。
可再对上冷夜那双被愤怒灌满的眼睛,沈陵渊这种天生不懂得表达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没话说了?”
冷夜说罢,不再理会沈陵渊,而是转了转脖子,一手拂过女子大睁着的桃花眸,并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等我,马上就去寻你。”
沈陵渊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两条剑眉不由自主的蹙到了一起,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那种是因为自己而破坏了一段本应当十分美好的感情的时候,心中终归是不好受的。
冷夜就在这个时候站起了身,正好看到了沈陵渊的表情,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笑了一下。
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被人用筷子将嘴边撑起一样,“你倒是不必自责,是我告诉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杀了你。”
第92章
沈陵渊眉间一皱,张口就说了一句:“你有病么。”
冷夜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陵渊完全是有感而发,他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阁下若是没病那就是脑子有坑。先不提你我无冤无仇,就算是有仇,你又何必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冷夜忽然变了脸,好像是生气了,出口却答非所问:“你也喜欢她?”
废了半天口舌打了水漂的沈陵渊彻底惊呆了:“你说啥?”
“你也喜欢她我就犯了难了。你要是先死了,先我一步找到了她,那我怎么办?”冷夜压根不理会沈陵渊,旁若无人地碎碎念。
沈陵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却知道这人八成是疯了,他打断了冷夜的话,“我和红环姑娘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并无任何私情,她的死我表示哀悼,至于你的罪责,自有律法处置,阁下若是还有一丝理智,就立刻放我过去,穆城形势紧迫,我有重要的军□□务要向陛下禀告。”
冷夜一开始没答话,歪着头凝视着沈陵渊,不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且越笑声音越大,一步步走向一人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