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奇了怪了,不年不节的,她打发你回乡扫墓做什么?”
“这……”龟公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媚笑着示意君子游靠近些,在他的耳边悄声道:“这不是,绮凰姑娘这些年也攒了些银两,在京城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总归是想在故乡有一席之地的,所以……”
君子游拖长调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想立牌坊啊。”
这话一出,引来哄堂大笑。
围观的民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说些什么“还真有婊-子立牌坊这种奇事啊”,“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之类不堪入耳的话。
君子游示意众人息声,绕到了跪着的两人面前,对谭九龄与他身边的师爷一拱手。
“这份证词还请记录在案,虽与此案无关,却是跟绮凰姑娘的死脱不了干系。今日我们只审绮凰姑娘的妹妹……说到这个,罗玉堂,你的夫人名唤……”
罗玉堂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受了惊吓似的一抽,赶紧回答:“李氏,名玉兰。”
“那便是罗李氏玉兰被害一案。听了二位的证词,在下心中现在只有一个疑惑,罗玉堂,你是怎么知道绮凰姑娘的阴谋的??”
“这当然是……”
“嗯,当然是?你说啊,在下洗耳恭听。”
为探听虚实,君子游还特意装出一副虚心求解的模样,蹲在罗玉堂面前等他的回答,但后者欲言又止,让他有些失望。
“怎么不说了?你想说这事是绮凰姑娘亲自告诉你的,还是……”
“是、是我到琅华阁去探听来的消息!”
“那就奇怪了,琅华阁上上下下除了这龟公以外就没人知道绮凰姑娘的算计了,你是怎么从她口中问出消息的?况且你方才可是说花街看人下菜碟,连门都不肯让你进,你又是如何从中探听消息的呢?”
“那自然……自然是偷溜进去才……”
“哦,你都已经溜进去了,发现怀有身孕的爱妻被人控制着都能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这道理说不通吧?”
罗玉堂说不出话来,盯着君子游竟成了哑巴。
而后者则是拍拍他的肩,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懂你是有苦难言,可这事你没得洗。我说绮凰姑娘拘禁了李氏玉兰是蛇蝎心肠人神共愤不假,可你又干净到哪儿去呢?”
“我……”
“哎,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
推开他死死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君子游起身对谭九龄,对萧北城以及叶岚尘都作了一揖。
“各位大人,在下认为罗玉堂娶妻事有蹊跷,试问哪个为寻亲而背井离乡的女子会轻易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若真如罗玉堂所说,只怕李氏玉兰的死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在下恳请大人能够彻查罗玉堂的底细,还死者公道。”
公堂之上,本是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可他说得有理有据,谭九龄不好驳斥他,便看向了叶岚尘,想着就是要查,也得经过他这个刑部尚书的批准。
连萧北城的目光也落在了叶岚尘身上,顶着双方压力,后者不好回绝,便召来手下,吩咐他们去刑部调出罗玉堂的卷宗。
等候的时候有些枯燥,难得在萧北城面前君子游不用下跪,缙王来了好兴致,招呼他到身边,还不忘让人给他也倒了杯茶。
“来,坐到本王这边,听你说了这大半天,来润润喉咙休息一下。”
“多谢王爷,是有点累,口干舌燥腰酸腿疼的,乏了。”
听了这般对话,围观民众不免怀疑他们的关系,私底下开始交头接耳。估摸着要不是君子游有着真才实学,就以现在这男风盛行的局势,人们没准儿会把他当成缙王的男宠也说不定。
这样干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罗玉堂和龟公的冷汗都把衣衫浸透了,时不时还眉来眼去交换眼色,说他们没有猫腻也太假了。
等到刑部送来卷宗,从里面抽出罗玉堂的部分呈到谭九龄面前的时候,能明显看出他两腿抖得厉害,怕是都要尿了裤子。
这份卷宗交到师爷手里,师爷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便当众念了出来。
“罗玉堂,姑苏人氏,天晏十六年生人,进京科考落榜,后入刑部为仵作,至今已有六年。”
听到这里,君子游就知道师爷不用再念下去了,挂着欠揍的表情到了罗玉堂面前,蹲下身子,两手托腮道:“哎哟,罗仵作你怎么也是姑苏人啊,巧了,绮凰姑娘是,她的妹妹李氏也是,你们该不会早有认识?”
“你、你胡说!姑苏到京城来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因为这就认为我害了内子!”
“别着急啊,我这不是也没说罗仵作杀人害命么,只是指出你与绮凰姐妹关系特殊啊。李氏愿嫁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哪轮得到我一外人指手画脚?可你隐瞒了这事,一口咬定是绮凰姑娘害死李氏玉兰,也难免让人生疑,我也只是细问一番,为何她一到京城,才刚寻到姐姐便嫁给了你,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们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啊?”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被他这么一吼,君子游耳朵多少有点疼,顺带着擦了一把脸上被喷的口水,显得有些无奈,深知跟个不讲道理的人胡搅蛮缠也没什么结果,只要罗玉堂不松口,死无对证的事也很难坐实他的罪名。
不过君子游是擅长玩弄人心的,他深知人性的脆弱与残酷之处,暗中冷冷一笑,一手一个按着罗玉堂和龟公的脑袋,让他们两个脸贴脸的挤在一起,听清了他接下来的话。
二人旋即脸色大变,相互瞪视着,开始似疯狗般相互撕咬。
第14章 尖刀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罗玉堂与那龟公在公堂上相互推诿,谁也不肯承认自己与此案有关,又在不停给对方泼些脏水,场面一度混乱,使得谭九龄只得把两名嫌犯先押到大牢中再行处置。
造成这一切的君子游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看这出闹剧,还是听了叶岚尘那声低低的咒骂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你这狗东西,本官迟早要你好看!”
虽说他的一切行动都是自己授意,可萧北城对他的用意属实摸不大清,如今案子没查明白不说,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不是打了刑部的脸吗?
“你可得小心着会被顺天府记恨。”
“怎么会呢,这案子一结,顺天府和刑部都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养着,我可是给他们引出来一条大鱼啊。”
“哦?那本王倒是想听听,究竟什么鱼才能让叶岚尘哑口无言。”
饭桌上,君子游夹了只鸡腿到自己碗里,不在意形象的啃着,朝萧北城意味深长的一笑,“这要是说出来了可就没意思了,再者,我得装作是意外摸到了鱼尾巴,要不然可就成了蓄意而为了。”
这人猴精猴精的,都快成妖怪了,怎就甘心囿在小城里写他不入流的破书呢?
翌日,谭九龄就差人送来了消息,说是罗玉堂招出了些敏感的内容,还请二位去往顺天府一叙。
到了地方,别的不说,师爷先送上了本供词,连着翻看几页,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是被人删减过的证据。
谭九龄请萧北城与君子游落了座,对二人行过礼后,便引荐了顺天府的师爷,模样瞧上去很年轻,眉眼间透着股精明的味道,和缙王府里那位柳管家有些相似。
“下官见过王爷、先生,这位便是我顺天府的白烬白师爷,年纪虽轻,却很有远见,是个靠得住的人,实不相瞒……昨日罗玉堂招供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府尹但说无妨。”
“是与……西南商行有关。”
听了这四字,萧北城不说话了,只顾低头喝茶。
如此反应让谭九龄有些慌张,按说他身为部下,为了日后官运亨通该是与刑部尚书叶岚尘亲近的,本不该求助于缙王,只无奈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棘手。
“西南商行,只怕是有人想动侯爷的东西啊。”
萧北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发展到现在,跟他确实没什么关系,不上心也是正常。
因着君子游初来乍到,对此不甚了解,萧北城又懒得多费口舌,便请白烬为他讲说了来龙去脉。
“定安侯秦之余乃是西南人氏,不少人都认为西南商行就是老侯爷的产业,只是明面上是归了一位地方大贾所有。西南商行自十三年前入京发展甚快,从最初只为来往于大渊各地的商贾行个方便,到现在下设当铺、赌坊、钱庄等各种敛财渠道。若他们安分守己,顺天府也查不到他们头上,但从六年之前,他们推出了一个新奇计划至今,时常会有人在他们的怂恿下伤害旁人。”
君子游抱着小黑,嘟起嘴来朝猫儿吹了口气,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了,“怂恿犯案?这还不够判刑的吗?”
“话虽如此,但他们行事极其小心,从未留下把柄,况且西南商行背后的势力是侯爷,就算是顺天府也很难……”
白烬叹了口气,从抱着的卷宗中抽出一叠来,数算着近些年来审理的与此相关的案子。
“李狗蛋弑父案,王麻子伤弟案,刘铁柱毒子案……这一桩桩一件件很明显都是他们的手笔,犯人也曾招供是受人蛊惑,但他们也不知对方的身份,案情一直拖延没有进展,刑部便下了死令,将这些伤人害命的送上刑场了,所以至今都不曾查处西南商行。”
“他们先是会诱惑无知者花些小钱为亲朋投下一张保命签,若是在期限内被设保命签的人死于非命,便可得到几十倍甚至百倍的赔偿。起先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就算投了签也不过是出于好奇,然而当他们穷困潦倒,不得不使些旁门左道的时候,西南商行就会怂恿他们杀害被投签的亲朋,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我怀疑,就连犯人走投无路,也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验尸那日,君子游的确从罗玉堂口中发现了些端倪,猜到会钓出条大鱼,却没料到竟是巨鲸,现在对方咬了钩,若是自己还不知撒手,恐怕就要被连人带船的掀在滔天巨浪之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谭九龄与白烬,又将目光移到了悠哉悠哉吸着烟,仿佛事不关己的萧北城身上。
虽然出尽风头让他感受到了快感,但君子游还不打算年纪轻轻就死在权斗中,猛地站起身来,话也不说便朝门外跑,俨然一副要跑路的姿态。
可他才出几步就被人绊倒在地,连怀里的小黑也丢了出去,扑通一声闷响,摔得下巴生疼。
萧北城探着作恶的脚没缩回来,假模假样伸了个懒腰,还不忘浮夸的问候一声,“哟,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慌慌张张的,又尿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呸!”
被他摆了一道,君子游很是不满,可这种情况又不能再逃一次,可就尴尬了。
不情不愿回了原处,君子游如坐针毡,旁人还没搭话,萧北城又奚落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惊慌失措,让别人见了笑话,会以为本王护不住你,别做这种会惹人误会的事。”
君某人只得悻悻应了声“哦”,浑身不舒坦也只得咬牙挺着。
白烬又道:“罗玉堂曾是刑部的人,况且此案与西南商行有关,或许会成为彻查真相的关键所在,所以顺天府决定依靠王爷……”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摆脱刑部那位的桎梏?
萧北城把空了的茶盏往前一推,狗腿的谭九龄立刻给他满上,笑的谄媚而无奈。
要说这位是为攀附权贵,君子游也不信,都这一把年纪了,改侍其主总归不大容易,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顺天府在刑部管辖之下,摆脱那位死压着他的叶尚书,和背后的定安侯府势力也不容易,想来也是万般无奈。
不过萧北城也是个圆滑的人,没有急于给出答复,说了再考虑考虑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君子游厚着脸皮跟他一同挤在轿子里,活像只为了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儿,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面子,抱了他怀里的小黑,便把他一脚踹出车厢,还不忘提醒:“路上人多耳杂,有话回去再说。你要是想吹枕边风,本王也不介意。”
“老王八,吃屁吧你!”
“你说什么?”
“王爷您生的真好看啊,在下看了心里就欢喜,什么火气都没了。”
之后总少不了详谈今日之事,这个过程既是萧北城对君子游的考验,也是后者摸清缙王底细最好的机会。
萧北城特意摆好了棋局才命人去唤君子游前来,就在他王府的湖心亭中,赏着不可多得的美景,也是惬意自在。
君子游来的时候刚沐浴过,湿发还披在肩头,身上只搭了件就寝的单衣,鞋也没穿,就光脚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路悠悠闲闲的来了。
那人一见萧北城便说:“王爷可真是好雅兴,命案当前还有心思邀我赏月,也是位奇人。”
“命案当前还有心思赴约,咱们彼此彼此。”
见他在深秋夜里吹着寒风也是这副德行,萧北城并未表现出对他的关心,却是悄悄让柳管家落下了湖心亭遮风的帘子,还在亭中点了两三个炭火盆,足足够暖。
君子游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模大样坐在萧北城对面,从篓中摸出一颗黑子落在盘上,便破了萧北城摆了半天的残局。
“下次王爷换个暖点的地方说话吧,在这里吹太久的冷风,只怕在下这身子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