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疾症在身?”
“不打紧,多年的老毛病了,哮症这病,治不好。”
听他这话,萧北皱起眉头,脱下外袍披在君子游肩头,俯身到他面前,将他两只冰凉的脚放在腿上,用掌心捂着。
“明知有顽疾在身还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是找死吗?柳管家,去拿几件厚毯来。”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君子游无措,原本这副打扮前来只是想尽可能的缩短与他共处的时间,不想他竟是如此在意。
君子游下意识想缩回脚来,却见萧北城用他受伤的手按住自己的脚踝,大有弄痛了他,就把自己这腿也打折一条的架势,只得僵在那里,动也不敢乱动。
“顺天府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王爷的事,在下不好插嘴。”
“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刻意说些装傻的话。你在此案中出尽风头,便是在京城崭露头角,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缙王府的人,再想着疏远可就是真傻了。”
他的话太过现实,不免让君子游感到失落。
“是啊,没想到来京城一遭,是真的回不去了。既然说到顺天府,在下认为王爷既有广纳贤才的想法,不妨收了二位大人。府尹谭九龄宁可铤而走险,不顾前途也要查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可见是位好官,可他本人没什么主见,全靠白师爷出谋划策,这两人打包一起送来,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怎现在不这么想了?”
君子游朝人意味深长的一笑,“王爷您错了,天上掉馅饼,敢接的是愚人,不敢接的是懦夫。而接了之后能剥开沾染灰土的外皮,吃到鲜香流汁内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哦?那你是想做赢家,还是愚人?”
“这正是我该问王爷的话,因为我,就是王爷切开肮脏饼皮的那把尖刀啊。”
第15章 厨子
不知不觉的,君子游就把自己当作了缙王府的人,一口一个王爷叫得亲切,不只是外面不知情况的民众,就连王府的亲卫丫鬟们也都把他当成了小主子,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萧北城也惦记着他的哮症,生怕那晚他不知死活在外受了凉,会因此一病不起,特拉下脸来向皇上求了御医到府里为他诊脉,送了他一件雪狐裘不说,还调了几个懂事的小厮去照顾他。
似君子游这般脾气的人,就是缙王亲自伺候也能从鸡蛋里挑出几块骨头,成天对着那些个家仆唉声叹气的,瞧见萧北城从旁经过,还得故意大声发着牢骚。
“哎呀,缙王府的待遇好是好,可王爷怎么派了你们几个来伺候我,这要是来几位貌美的美人,晚上连被窝都有人暖了。”
他的话一向能气死人,萧北城冷脸质问,“是没把你侍奉好怎么着?挑三拣四,有的用就不错了。再者你写了那些破书,对女子还会有兴趣?”
“这王爷就不懂了不是?男美人和女美人都是美人,不论男女,只要是美人我都爱,若真说偏爱了哪者,便是王爷这种生的俊俏,性子忽冷忽热,又待我不薄的大美人儿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不知该气该喜。
不过自从得知君子游天生患有哮症,御医为他诊病过后也说他病的厉害,尤其是换季的时节尤为严重,心疼着他的萧北城也是有求必应,为堵上他的嘴,不让他在说些乱七八糟的骚话惹人误会,便带他去了花街散心。
因着绮凰姑娘的案子迟迟没有结果,甭管是富家公子还是平头百姓,为避嫌都安生了几日,烟花巷的生意明显冷清许多,琅华阁更是门可罗雀。
可君子游脑门儿一热,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然直奔琅华阁便去了,沈祠还想拦人,却见萧北城朝他摇了摇头。
“没弄清他来此的用意之前不必着急,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琅华阁正堂里不见一位宾客,台上唱曲儿的姑娘没精打采的靠在一边,弹琴的吹笛的抱琵琶的也都垂头丧气,还是见了君子游进门,鸨儿娘拍手招呼着各位赶紧打起精神迎客,才稍稍回神。
“这位公子真是生的好生英俊,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快,里边情啊……嗳呀!这不是缙王爷嘛,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快快请进。姑娘们快出来接客啦~”
“且慢,我都不着急呢,嬷嬷急什么,各位先各忙各的,给我和王爷上壶龙井就成。”
“嗳!老身这就去办。”
看着鸨儿娘风风火火的走了,君子游寻了角落里的僻静地儿坐了下来,还招呼着萧北城一起。
到了花楼不寻欢的贵客不多见,况且又是缙王这等尊贵的身份,鸨儿娘自是要亲自作陪的。
“不知二位贵客今日前来,是想翻哪位姑娘的牌子啊?”
君子游朝人抛了个媚眼,一副不要脸的死出,“绮凰姑娘……”
话一出口,鸨儿娘立刻变了脸色,吓得退了几步,好险跌坐在地,亏了有眼尖的姑娘扶住了她。
这姑娘倒是聪明伶俐,一看鸨儿娘失了神,赶紧出言替人解围,“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啊,绮凰姐姐遭遇不测,命案闹的惊天动地,庭审那日缙王也是出场了的,您可不能拿这事来寻我们开心呀。”
“姑娘误会了,你有所不知,那日在堂上指出罗玉堂嫌疑的人正是在下,我到此不为寻欢作乐,只想查出真相还绮凰姑娘一个公道。你们与她相处已久,自是清楚她的为人与近况,为了绮凰姑娘的清白,也为了琅华阁和你们自己的未来,还请你们仔细思索了我的问题再做回答。”
“可……顺天府已经派人来问了口供,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还要再从我们身上深查,奴家……实在是害怕。”
“姑娘不必害怕,正是因为那些当差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怕惊扰了各位娇花,我才选择私下前来,也是不想给各位压力。我的问题不多,也不会单独询问你们每个人,就随性一点,只答我问的问题便好。首先,这里面哪位与绮凰姑娘的关系最亲近啊?”
姑娘们想也不想便指向了方才说话的这位穿着碧色衣衫的女子,问了她的芳名,才知是唤兰心。
“如此,各位便去忙自己的事吧,这里就留下兰心姑娘与嬷嬷便好。哦,对了沈祠,可否帮忙我把后场忙活的厨子喊来?”
鸨儿娘显得有些慌张,“这、这厨子就是做饭的下人,也不了解绮凰姑娘的事,找他来有什么用呢?”
君子游笑而不语,沈祠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他又搞什么花样,见萧北城依旧端着烟杆没有阻拦的意思便照做了,片刻之后请来了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却异常白皙的男子。
“为节省时间,我便不一一问话了,给三位分发纸笔,你们就在不相临的三张客桌上写下自己的答案,谁也不许交头接耳传递眼神,否则便当作嫌犯处理。”
分发了纸张,君子游还是亲自研的墨汁,特意让沈祠隔在鸨娘与兰心之间,怕的就是她们串通口供。
其实这样的做法根本是无用的,既然顺天府已经来人询问口供,有什么猫腻一定也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不过萧北城却是察觉了君子游此举的高明之处,不由笑出声来,收起烟杆,坐等一场好戏。
“那我就要开始问了,你们觉得绮凰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人提笔速速写下答案,看起来这个问题相当简单,兰心姑娘更是奋笔疾书写了两页还意犹未尽。
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写下的证词颇有不妥,正要用墨汁涂抹了先前的证词,就被君子游眼疾手快一把抢了纸来,没能得逞。
君子游一连又问了两个问题,“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是在哪里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在她遇害后可有发现什么不同往常的疑点?”
之后喝了杯茶,品了半块甜到掉牙的糕点,便吩咐沈祠收来他们的证词了。
其间他一直观察着三人的反应,鸨儿娘心绪不宁,兰心姑娘愤愤不平,厨子左顾右盼,可真是有趣极了。
他先是看过了这三份答案各不相同的证词,掩饰不住心中窃喜,将其一一摆在萧北城面前看了,开始梳理头绪。
“琅华阁的嬷嬷认为绮凰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与外界传闻的花魁形象相符,可兰心姑娘却说绮凰姑娘嚣张跋扈阴险歹毒,还写下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丑事。这份证词或是流言传了出去,不论真假都会让绮凰姑娘身败名裂,也会为兰心姑娘惹祸上身,所以为了你自己着想,这件事还请姑娘能够隐瞒到底,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了。”
兰心姑娘有些不安,怯生生看了鸨儿娘一眼,后者是痛心疾首的气愤,想骂又骂不出什么。
君子游又道:“厨子的回答是……漂亮?她是个漂亮的人儿不假,可我问你的是她的性格如何,讨喜还是讨嫌,你在说些什么??”
沈祠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厨子被取笑也不恼,傻笑着挠头,“嘿嘿,没得办法嘛,俺就是觉得她好看。”
瞧着萧北城没说话,鸨儿娘意识到情况不妙,忙陪着笑脸起身,“王爷,您的茶冷了,老身这就去给您换一盏来。”
“慢着,本王没说话之前,谁都不准挪动。坐下!”
他态度强硬,连君子游听了都心惊,更何况是本就心虚的鸨儿娘。
等到她又坐了回来,君子游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嬷嬷说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是在她遇害的前一晚,并没有什么异状,她还说了第二天想吃嬷嬷亲手煮的汤面,可见她并没有预知到自己的死亡。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你具体是在何时见到她的,可还记得清?”
“记、记得清,记得清。那天她身子不适,说要提前回房,那会儿刚好是琅华阁夜场开嗓的时候,老身记得正是戌时。”
“兰心姑娘说她是在亥时见到了绮凰姑娘,是在琅华阁后院的花园旁见到,还与她斗了几句嘴,不欢而散。证词中讲说绮凰姑娘只穿着单衣,披头散发慌慌张张的跑在院子里,兰心姑娘便奚落了她几句,可绮凰姑娘却是惨白着脸色,恶狠狠的咒骂了她。看起来绮凰姑娘身子不适早些睡下的确是真。”
兰心姑娘悄悄对鸨儿娘点点头,后者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君子游的话却又让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厨子却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也是在亥时,他经过后院给客房送菜时就见绮凰姑娘漂在水塘里一动不动,因为害怕,没敢声张便跑走了,等到他子时冷静以后再回来看的时候,绮凰姑娘已经不见了。他怕是自己认错了人,便到绮凰姑娘的住处看了,房内灯火通明,能看到她映在窗上的倒影,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传出绮凰姑娘的死讯。”
不止是鸨儿娘吓得哆哆嗦嗦,这下就连兰心姑娘也铁青着脸色,不安的绞紧了手帕。
君子游把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走到看起来最安分的厨子身后,凑到他旁边闻了一闻,一语惊人。
“这位大哥,你身为厨子,身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第16章 长命
沈祠好事的凑上来左看右看,也没觉着少什么,学着君子游的模样闻了闻,才发现这厨子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
“嚯,这味儿,你是刚做完臭豆腐是怎的?”
厨子显得有些慌张,君子游却是笑的更灿烂了。
“别胡说,臭豆腐可不是这个味道。他身为厨子,身上没有油腻污渍与油烟味就足够可疑,而且这个腥中带臭的味道,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这是……尸臭??”
“是尸臭没错,但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仗着现在琅华阁外有缙王府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案犯是插翅难逃,君子游坐回到原处,连喝几杯茶竭力忍住干呕。
“一想到那个味道,现在脑袋还嗡嗡作响。王爷,那天我和沈祠从李氏玉兰的遗体上闻到了一种腐臭的刺鼻味道,可那时她过世不过三天,又时值深秋,腐化不可能如此严重,但味道的确是尸臭不错,所以我怀疑这些日子,她的尸体没有被发现也许是被放置在有另一具遗体的地方,才沾染了那种恶臭。”
萧北城吐出最后一口烟,在桌沿磕出了烟斗里的残灰,鹰隼般凌厉的双眼打量了颇显无措的厨子,冷笑一声道:“身材矮小,肤色苍白,指缝里是多年清不净的污泥,身上还一股子土腥味。原是位土夫子。”
身份被拆穿,厨子吓得站了起来,奈何沈祠就在他身后死死盯着,硬是又把他按了回去。
“传本王命令,把琅华阁上上下下搜个仔细,一个角落也不准放过。”
听命的亲卫冲进门来,眼看着就要往楼上走,君子游赶紧做了个示意他们向下的手势。
“王爷英明,可现在是深更半夜,大闹琅华阁恐怕会影响王爷的名声,况且楼上住的可都是些胆小的姑娘,不如就从下面查起吧。”
“你倒是心疼她们,都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了。”
“王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啊。”
听见萧北城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冷哼,君子游窃笑着又拿起了方才三人所写的证词。
“他们在那边查着,我们也别闲着,刚说到哪儿了……对,绮凰姑娘遇害后可有什么不同往常的疑点,嬷嬷说琅华阁一切照旧,没有任何异状。”
做贼心虚的鸨儿娘连连点头,“是呀公子,绮凰是蒙了圣宠的人,平日里不会接待别的贵客,也是极少出面的,偶尔才露脸一两次撑撑场面啊。她不见了,我们全当她是又闹了脾气,自个儿出去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