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停顿,宁时卿便接过话头,笑道:“想必太子都已经知晓了,又何必来问我?”
裴容也没想到段景洵还记着这事,果断垂下头,闷不吭声。
猜想得到了证实,段景洵冷哼一声,很是不满。
凭什么裴容的事他还在宁时卿的后头才知道!
段景洵在桌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裴容的手,低声道:“你宁愿告诉宁时卿都不肯和我说!”
裴容连忙抬眸,解释道:“我……我那时喝醉了,自己也不知道的……”
裴容越说声音越小,眨着眼睛,很没底气地看着段景洵。
两人情意绵绵的模样,宁时卿看着,眼神中笑意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一息之间,他眼中笑意重现,站起身来:“今日本想与容世子一叙,既然太子在这,宁某便不做这多余之人,容世子,告辞。”
说完,对裴容颔首示意,竟是毫不犹豫地便离开了顺王府。
他此刻突然很想去听一听戏曲,他一向便爱听戏,无法恣意逍遥,便只能放任自己在戏曲中沦陷。
可沦陷归沦陷,宁时卿从来都知道,戏台结束之时,便是他清醒之时。
他的理智会在戏曲落幕之时,拉他出戏,他的清醒,来得比沦陷更彻底。
此时他坐在听雪阁的戏楼上,戏已散场,偌大的戏楼中只剩了他一人,他却久久没有离去。
宁时卿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中却稍显寂寥。
听雪阁的小厮感到万分奇怪,宁时卿从来都是在戏曲散场之后第一个离席,从不会多停留片刻,可今日,却看着空荡荡的戏台,似是无法自拔一般。
宁时卿摇扇看去,依旧笑得随意风流:“怎么,觉得我今日很奇怪?”
小厮点点头,并不敢多问什么。
宁时卿并不需要小厮问什么,他自嘲地一笑,摇头道:“我一向自诩从不曾入戏太深,可回首才发现,我已成了戏中一人。”
这话小厮并不明白,宁时卿也不需要他明白,因为他知道,有些话,只有对听不明白的人,才能说出口。
宁时卿垂眸轻笑,终于起身,独自走出这空旷的戏台。
“也罢,也罢……”
自从上回段景洵来过顺王府之后,离去之时告诉裴容他要在宫中处理几天事物,抽不开时间离宫。
裴容也知道皇后刚被废,宫中定还没有安稳下来,而且段景洵也还要养伤,便轻快地应了下来。
只是没过两天,裴容便有些小心思冒了出来。
于是这日,裴容故意挨到顺王妃身边,拐着弯问道:“娘,你今天要出府吗?”
顺王妃看着凑到身边撒娇的小世子,柔声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呀,”裴容不承认,嘴硬道:“只是如果娘要出府的话,别忘记叫上我,我也想和娘一块出去。”
顺王妃又怎么会猜不透裴容的心思,轻轻点了下裴容的额头:“你是想跟我出府,还是还进宫去看太子?”
“若是娘要进宫的话,我也可以顺路去看看太子。”
“带你进宫可以,”见裴容脸上忍不住的笑意,顺王妃又说道:“你得和我说说,你这次同太子,是认真的?”
裴容羞赧一笑,正准备说话时,顺王妃马上打断了他:“好了,你的话等回来再说,我先同你入宫。”
“好!”
顺王妃和裴容来到东宫之后,裴容远远地看见的段景洵,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快步走了上去:“太子。”
段景洵也放下了手头的事物,眼中欣喜万分:“裴容,你怎么突然来了?”
裴容指了指方才走过来的顺王妃,说道:“我和娘一起来的。”
段景洵这才看见顺王妃也在,微微颔首道:“王妃。”
顺王妃也颔首回应,又对裴容说:“行了,裴容,你先回去吧。”
裴容哪里肯愿意,当下不满道:“娘,我还……”
“裴容,”顺王妃说道:“你说你要进宫看一眼,娘让你看了,娘还有话要同太子说,你先回去。”
“可我……”
裴容还欲再说些什么,对上段景洵劝说意味的眼神,他抿了抿嘴,应道:“我知道了,娘,那我先回王府了。”
裴容走后,顺王妃悠然地坐下,叹道:“裴容现在真是眼里都装不下其他人了。”
“王妃多虑了,裴容对您的感情,是任何人也赶不上的。”
顺王妃浅浅饮了口茶,轻声道:“可裴容现在对你,和从前是大相径庭。”
“从前他那些太子妃的玩笑话,不过是心性使然,我并未当真,也就随他去了,可是现在……”
段景洵神色凝重,问道:“王妃是不相信我?”
顺王妃含笑反问:“太子可是想好了说服我的打算?”
“不是打算,”段景洵沉声说道:“而是我从始至终便想好了要做什么,并且一定会做。”
顺王妃眼神沉静而镇定,问道:“那太子打算如何做?”
裴容一回到王府,便哪里也顾不得去,坐在大堂中,时不时地看向门口,脸上隐约可见焦急之色。
终于过了半个时辰,见到顺王妃回府,裴容急忙赶了上去:“娘,你终于回来了!”
顺王妃含笑看着他:“怎么,今日还一直在等我回来?”
“娘,你和太子要说些什么,还把我都支开了。”
“你是担心太子,还是担心我?”
“娘!”裴容殷勤地给顺王妃倒了杯茶水,“你就和我说说嘛!”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和太子随意聊了聊。”
“娘你还想骗我,我才不信!”
顺王妃无奈摇头:“你呀,这才和太子好了多久,就忘了娘了。”
裴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我才不会呢,娘是我最重要的人!”
“行了行了,惯会嘴甜,”顺王妃似是拿裴容没有办法,说道:“你和太子的事,我也随你去了,如何?”
裴容眼中不由一喜,很快又淡了下来,小声问道:“娘,是不是太子和你说了什么?”
顺王妃点头道:“不错,否则依你的性子,我还真是不放心你。”
“太子怎么说的?”
顺王妃笑得温柔,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我想这话,你去问太子比较好。”
裴容怔怔地坐着,脑中却忍不住想,段景洵他,究竟和顺王妃说了什么?
第68章
距离前皇后被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阵子宫中依然不太安宁。
前皇后身边的李公公忍不住酷刑,将自己知道的事都抖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段月里设计让自己出甘泉宫的事。
什么司天监批命,什么否极泰来,通通都是打点好的人,说出的漂亮话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段月里会跟着一同出事时,皇上却叹了口气。
“太子,”不过半月时间,皇上瞧着便已苍老了不少,“老五他……朕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了。”
话虽然没说完,但谁都能听出,皇上的言下之意,是想保住段月里。
段景洵神色淡淡:“但凭父皇处置,儿臣绝无二话。”
“儿臣也有一事想与父皇说。”
皇上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第二天,便颁布了一道旨意。
五皇子段月里被封为敬王,赐牧州,即刻起前往牧州,封地为王,无事不得上京。
这道旨意一出,众人对皇上的态度,可真是捉摸不透了。
段月里未及冠便已封王,这是天大的荣耀,可牧州地处偏远,常年贫瘠干涸,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偏偏皇上赏了这地方给他,实在令人费解。
段月里连眼神也没有变一下,他平静地接过圣旨,既没有为自己封王感到开心,也没有为自己即将前去牧州而失落。
这道旨意下得又快又急,就连封王的典礼也都是命段月里到了牧州再举行。
分明就是在赶他走。
段月里连皇恩也没有谢,他知道自己已见不到裴容,便把话放在了段景洵身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太子呢?”
传旨意的小太监说道:“太子这阵子忙得脱不开身,怕是抽不出时间来见五皇子了。”
“不过太子说了,若是五皇子提起太子,他有话要带个五皇子。”
段月里听着,问道:“什么话?”
“太子说,让你勿念,勿想。”
裴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可他也隐隐知道,段月里从来就不是自己想象中单薄的少年。
或许是想到以后也许再无相见的可能,裴容很复杂地叹了口气,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和段月里曾经都是朋友。
而顺王府此刻是下人进进出出的,好一顿忙活。
此时江灵兮正泪眼汪汪地看着顺王妃:“姑母,下次我再来多住一阵子。”
顺王妃温温柔柔地牵起江灵兮的手,笑道:“既然知道以后还来,怎么还红了眼睛。”
江灵兮害羞地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裴容,盈盈一笑,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顺王妃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马车也在外面候着,江灵兮提着裙摆一步二回头地上了马车。
临走时,掀开车帘,对裴容用力地喊道:“容表哥!你成婚的时候我会来的!”
说完,不等裴容回话,车帘便已落下,好像她只是为了对裴容说上这么一句话,至于裴容回应与否,江灵兮全然不在乎。
也许是段月里和江灵兮都在同一天离开,裴容不禁有些感慨,又想起段景洵也特意和自己说过,这阵子他有要事要忙,抽不空出来。
裴容有些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他忙完了没有……”
顺王妃自是知道段景洵在忙些什么的,数数日子,便是明天了。
“你想知道太子在做什么,明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裴容无趣地揪着自己的发丝,小声嘀咕道:“可太子说他无暇抽身,我去了也没意思。”
顺王妃笑道:“这是自然,太子这几日可是在忙一件大事。”
“大事?”裴容惊讶,“什么大事?”
“太子要选太子妃了,就定在明日。”
眼看着裴容一点点地苦起了脸,顺王妃忍住心中的笑意,说道:“这等大事我们明日是一定要入宫的,不能失了礼数,我已命人给你新做好了衣裳,明日便穿着。”
“我才不穿。”裴容一屁股坐了下来,捏着手指头,闷声说道:“他选太子妃,我穿新衣裳做什么。”
顺王妃捂嘴轻笑,问道:“太子没和你说这个事,你生气了?”
裴容一撇头,声音都高了起来:“没有,我才不生气。”
“既然不生气,那就更应该去看看,太子会选谁做太子妃。”
裴容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是一咬牙,点头道:“好,去就去!”
到了晚上,裴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就是平静不下来。
他总忍不住去想,选太子妃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段景洵不告诉自己?
在霍钦的接风宴上,他可是说出了不当太子妃的话,现在他们又好了,段景洵应当是不会在意的吧?
可若是段景洵在意怎么办,他是当着满朝群臣的面,将那话说了出来!
裴容越想越紧张,懊恼不已,都怪自己,这么久了,也一直没有和段景洵说清过此事……
可……可若是段景洵在意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呢,那他明天,又会如何?
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裴容光是想到一点点苗头,就已经面红耳赤,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一把扯过被子,蒙着脑袋,身子在被子里拱成一团,不安分地扭着。
烛台的蜡烛又烧得更短了点,窗外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安静得很。
只见裴容突然把被子一掀,猛地坐起身来,也不顾赤着脚便跳了下床,满房间就开始寻找顺王妃所说的那身新做的衣裳。
屋里的动静让守在偏房的四喜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困怔地问道:“小世子,要小的进来吗?”
裴容的手一顿:“不用,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世子,现在寅时了。”
“知道了,”裴容点点头,又没什么精神地坐了回去,“怎么才寅时,还这么久。”
房里没了声音,四喜又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四喜又听见了裴容的呼喊:“四喜,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喜打了个大大哈欠:“小世子,卯时了。”
裴容又点点头,好不容易见窗外露了一丝天光,他连忙打开窗,清早的空气透着凉气与草地的湿气,他深吸了一口,眼中笑意动人,穿着换好的衣裳便欣喜地出了门。
小世子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顺王妃也才梳妆完毕,她瞧着裴容雀跃地表情,叹口气:“你今天这么早,可离入宫还有两个时辰。”
此时的东宫,灯火通明。
常彬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苦口婆心道:“太子,您今日选妃,好歹也休息片刻,这一晚上不睡,身体如何受得住?”
段景洵正垂眸看着腰间的药囊,闻言头也没抬:“不必,我不累。”
“对了,”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段景洵抬眸问道:“东宫各殿都收拾好了?”
常彬面容古怪地看着段景洵,有口难言。
“是,是,”段景洵抬手,自语道:“这话我问过三次了,你不用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