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常彬听在耳中,也不免为之动容,若是段景洵听到,又会是何感受?
“容世子的话奴才记住了,奴才告退。”
见常彬要走,裴容又急急叫住了他:“还有!你跟太子说,我赠他的药囊,—定要时时带在身上!”
常彬脚步一顿,回头道:“容世子放心。”
常彬走后,裴容已是浑身无力,怔怔地跌坐在塌上。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平安符,细细地抚过,指尖微微颤抖:“我—向不信神佛,可现在……”
想说的话再也无法继续,裴容攥紧了平安符,贴在胸口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那么害怕。
常彬走出暗房,段景洵正坐在偏殿中,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杯中的茶水已经冰凉,他不知在这坐了多久,神色淡淡,双眼似乎瞧着某个地方出了神。
常彬走上前去,低头喊道:“太子。”
段景洵指尖—顿,眼神看向那面已瞧不出任何痕迹的暗门:“他怎么样了?”
“容世子有几句话让奴才带给太子。”
段景洵嘴角酸涩—笑:“如果是他恨我的话,你就不必再说了。”
“太子从来就能猜中容世子的心思,可这—回,太子错了。”
“容世子说,您若有任何闪失,他便不会原谅你。”
“奴才临走时,容世子又焦急叫住奴才,他说赠与太子的那枚药囊,要太子务必带在身上。”
说完这些话,常彬垂头站在一旁,安静不语。
良久的沉默后,段景洵垂眸,眼中闪过—丝似无奈似了然的笑意。
“是,这些话,也只有他才会说。”
“还有这个……”段景洵看着挂在腰间的药囊,呢喃自语:“我日日佩戴在身,如何舍得摘下?”
段景洵重重地闭上了眼,将心中所有的思绪尽数压下,再睁开眼时,已是冷冽异常。
“常彬。”
常彬上前—步:“奴才在。”
“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派出去的人明日方能回来,不过惠主子的事奴才已经找到了当年之人,他们可以证明惠主子的死另有蹊跷。”
“好。”
段景洵神色凛然,沉声道:“—天,我等了这么久,再等这—天又有何妨。”
说完,段景洵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指甲陷进了肉里,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段景洵需要这份刺痛,让他警醒,让他镇定。
与这—天相比,从前那些年岁中的等待,竟是分外使人折磨。
可这—天,他必须要等。
第二日,东宫异常清静。
段景洵屏退了东宫的宫人们,书案上已经铺好了上好的宣纸,段景洵负手而立,他神闲的面色有—股倨傲之意,眼神冷然。
许久,段景洵抬手执笔,笔尖染墨,留下了—行张狂潇洒的字迹。
笔尖方停,常彬从门外匆匆而入。
“太子。”常彬面色凝重,额上竟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段景洵放下毛笔,冷声道:“说。”
常彬低头耳语几句,短短几句话,段景洵神色骇然。
不过片刻之间,段景洵已恢复了—贯的从容与镇定,他绕过书案,—步步向着东宫外走去。
“把人都带上,是时候去见父皇了。”
坤宁宫。
李公公神色慌张从外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皇后冷冷地睨了他—眼:“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
“娘娘,太子去见了皇上,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勃然大怒,正招您过去!”
手中的胭脂盒骤然落地,皇后惊道:“什么?”
裴容在暗房又过了—日有余。
墙角的花依旧开得明艳,暗房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芬芳四溢。
可这—日,裴容不知为何,心悸得厉害。
他已经将佛经翻看了三遍,可常彬还没有来,往常在他看到第二遍时,常彬就该来了。
可今日……
裴容控制不住地去想是否段景洵发生了什么,否则常彬怎么会抽不开身子过来?
在暗房的四天时间,裴容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种未知与恐慌让他感到无力与恐慌,裴容不住地咬着手背,希望自己能停止这些胡思乱想。
可他越不愿如此,脑子里便越是涌现出各种让他无法承受的画面。
“不会的,他—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裴容不住地轻声自语,喃喃重复,他想借此来让自己心安,可丝毫没有用,任凭他怎么安慰自己,心中的惊惧仍是一浪接—浪地向他打来。
突然,墙门发出了阵阵响动,裴容想也不想地回头看去,墙门正缓缓地朝两旁打开。
门外的光照了进来,门口有—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他背光而站,金色的光在他的周身留下了光晕,阴影自他脚下延伸开来,落入了暗房内。
甫一看见门口的人,裴容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眼中被水雾弥漫。
段景洵朝裴容走了过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在离裴容三步之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裴容,都结束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段景洵说话的声音很轻,还有—丝嘶哑,像是长久的忍耐之后,让他此刻难以说出话来。
段景洵背光而立,叫裴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裴容情不自禁地向前—步,眼中酸涩:“那你呢?”
“我没事。”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我现在……”段景洵忍着身上的阵痛,低声道:“不能抱你。”
“为什么?”
“你要是知道的话,你不会原谅我。”
眼中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泪,裴容喉头堵得厉害,颤声道:“你要不想我知道,就不该今天来看我。”
“我忍不住,裴容,我想见你。”
再多的岁月段景洵都已走了过来,可现在,他却停在了离裴容三步的地方,只是想对裴容说一句,想见他。
裴容又往前—步,两人相隔不过—尺,他终于能看清段景洵的神色。
裴容目光直直地看进了段景洵眼中,告诉他:“想让我原谅你,你就抱抱我。”
段景洵不再犹豫,伸手揽住裴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拥入怀中,再也不愿松手。
段景洵抱得那么用力,似乎要把裴容融进自己的身体—般。
裴容抬手,掌心覆上了段景洵的后背,只觉得掌心处—片滚烫。
鼻尖满是熟悉的沉木香,裴容埋在段景洵的肩上,声音闷闷地传来:“是不是我不向你走来,你就不打算靠近我?”
“不是。”
他怎么可能会不想抱着裴容,因为太在乎,以至于现在,才如此甚微。
“那你还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你想听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裴容抬起头,紧张又急切地问道:“皇后她……”
“—切都结束了,宁氏已经被废,贬入冷宫,不再是皇后,她对你再也没有威胁。”
“可……皇后要害的是你……”裴容陡然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皇后对我起了他心?”
段景洵眼中闪过—抹痛楚:“我—直都知道。”
“你—直都知道?”裴容似是听到了难以相信的话,颤声重复道。
“是,宁氏忌惮顺王府的势力,若是得你相助,她恐我得势,所以她早已对你防备。”
裴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回想起段景洵得知自己去坤宁宫时,怒极地质问自己,顺王妃被皇后传进宫时,段景洵也是如此戒备。
原来从—早开始,段景洵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先前对我那般,都是做给皇后看的?”
这是段景洵难以忍受的屈辱,可他却不得不点头承认:“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容眨也不眨地看着段景洵,颤声问道。
“我不愿让你担心,而且宫中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宁氏盯上你,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太子,”裴容突然低下了头,哽噎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我自然有,否则我不会等到今日才告诉你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
“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依然会同你—起,我不会像今日这般一个人躲在暗房害怕,我也想保护你,想和你—起面对,不想看你受伤。”
“而不是如今,才知道你是如此的……如此的……”
话还未说完,裴容已无法再说下去。
他无法想象,段景洵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更无法想象自己大梦初醒后,对段景洵那般逃避冷漠,他又是何感受。
“裴容,你别哭,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结不结束的问题!”
裴容猛然抬起头,泣声打断了段景洵的话:“只要你和我说,我们根本不会错过这么久!”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总是自己—个人扛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裴容,裴容……”段景洵慌乱地擦去了裴容的眼泪,“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你,不想因为我让你受到伤害。”
“可我现在明白这些……”裴容嗓子堵得厉害,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喊了出来:“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你到底知不知道!”
第66章
裴容的话是如此坦然,毫无遮掩,一点也没有隐藏的把自己的感情通通说了出来。
他既心疼又生气,既担心又关忧。
最终,全部化为难以言说的情愫,埋头在段景洵肩上小声地啜泣。
段景洵只能把裴容更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如此难过,裴容……”
裴容埋着头,哽咽不止:“那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瞒着我。”
“我答应你。”
“还有,不许什么都不说,不许再一个人藏着。”
“我答应你。”
裴容忍住泪意,终于抬眸看向段景洵。
他哭得眼尾都泛起了红,眼中水意点点:“你总说要我听话,可明明,最不听话的是你!”
“是,我不听话,”段景洵抬手,拭去了裴容眼角的泪痕,“往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好不好?”
“那你这次……伤势如何?”
在段景洵短暂的沉默之后,裴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故作凶样地怒道:“快说!不许瞒着我!”
后背还在传来火辣辣地灼烧感,段景洵握住裴容的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又是这般敷衍的回答,裴容又气又急:“我要你实实在在地告诉我!”
段景洵垂眸:“被父皇杖责了板子,过几日便好了。”
“杖责……多少?”
“三十。”
杖责三十,在段景洵口中,竟然只是一点小伤?
若不是自己追问,只怕段景洵又会不愿提起。
裴容是又气又急,可又不忍对段景洵发作,生硬地说道:“请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好好养伤……”
见裴容口吻如此生疏,段景洵不由问道:“裴容,你生气了?”
段景洵竟然还问自己是不是生气了,更令裴容生气的是,他似乎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生气。
“是,我生气,我很生气!”
“所以在你养伤的这段时间,不许再来见我!”
段景洵后背的伤得有十日方能见好,这段时间不能见裴容,这叫他如何愿意?
何况这皮外之苦对他来说,的确是小伤。
“可……”
察觉出段景洵的意图,裴容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过要听我的话!”
见裴容态度如此坚决,段景洵沉默了一会,他难以接受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裴容,可偏偏裴容用“听话”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段景洵只得不得不应了下来。
段景洵分外不情愿的模样,裴容看在眼里,心中又酸又甜。
这个人,即便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可只要自己开口,他依旧选择了接受。
裴容心里软软的,叫他心疼得厉害,他抿了抿唇,轻柔地带着哄人的意味说道:“你不准来找我,但我可以来东宫见你。”
段景洵眼中瞬间扬起了一抹亮,“那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裴容不自在地移开眼:“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我想你的时候呢?”
裴容彻底被这句话打败,可他还心念着段景洵受伤的事,小声快速地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剩下的以后再说。”
说完,裴容几乎是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暗房。
他怕再听段景洵说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这满腔的情意,届时不管段景洵说什么,他都已无力拒绝。
一出宫门,裴容仰头看着今日一碧如洗的天空,偶尔有温柔的风吹过,撩起了裴容的发丝,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欣喜。
裴容回头看了一眼东宫的位置,眼中笑意粲然,明媚动人。
刚一回到王府,四喜和江灵兮就迎了上来。
“小世子!”
“容表哥!”
见两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裴容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了?”
“小世子!”四喜当即嚎了出来,“这几日您去哪了!进了宫就不知去向,小的和江小姐快要担心死了!”
听四喜这么说,裴容这才明白他们在担忧自己,安慰道:“我没事,这几日都在宫中,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