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将军不要忘了,匈奴一旦从这里离开,你还是死路一条。”
大门虚掩着,外面刮风的声音拍打着窗户,门也被吹开了,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一个人影探出来。
“将军,宴行醒了。”小将站在门口,朝里面轻声说了一句。
贺州山忽得惊喜,立刻抬起腿,就要去找宴行,回身却看见梁赤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将军还在考虑?我只是善言劝告,你要是执着不肯出兵,我也没有办法。”
好话丑话都说了,梁赤要是还有点脑子,此刻就该准备召集将士…他要是真的不肯出兵的话,也不知道现在写信找人来这城中是否来得及…
梁赤也抬起腿,说道:“还是先去看看宴公子吧。”
梁赤理智告诉他应该去招英楼,但是他和净澈第一次的相遇就是在招英楼,要是这里面早就藏了匈奴,那么净澈会独善其身嘛?他和那些剥皮客,匈奴难道真的有什么联系?
…他不想怀疑净澈,也不愿在招英楼里面找到一些对净澈不利的东西…他应该是愿意相信净澈的吧…
想着这些,两人到了宴行门口。
此时那个药童仍旧是站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老头,就是那个什么大夫。
贺州山几步上前,还未开口询问情况如何,这老头倒是开口了,一张嘴就是:“准备后事吧。”
贺州山手指微颤,不太敢相信,仿佛没有听清楚,他问道:“什么准备后事?”
这老头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是普通银针的两倍之长,银针的半数皆是黑色。
“这放出来的血都黑了,我也没有见过如此刁钻的毒。”
贺州山定住片刻,然后才恍然明白这人在说些什么。他偏着头,嘴里咬牙切齿道:“老头——技艺不精就是不精,何必在这里说什么解不开毒。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有力气同我说话,这会子你就说要准备后事?”
老头摇摇满头华发的脑袋:“大半辈子过来了,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奇异的毒性。这毒像是识路一样,不会先走最为致命的地方,反而走人体经络,把那些不会一下就死了的地方走个遍,最后在兜兜转转到人的肺腑,里面这位公子就是毒侵肺腑——药石无医了。”
“你说什么呢!”贺州山听到最后几个字忽然激动。
贺州山平时喜欢冷静地看着别人跺脚心急,焦头烂额,他冷眼旁观,冷静解释。反之,他最讨厌自己打破情绪,这算是他的红线,谁来踩,他就不会让这人全身而退。而此刻这个老头几乎是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了贺州山的红线上。
“你再说一遍!”
宴行不过是在从楼上摔落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但是怎么可能忽然就说是药石无医,准备后事了?
“贺公子冷静些!”小将拉住贺州山握紧的拳头。
贺州山本身被匈奴和剥皮客的事情搅得心中如麻,此时这老头说宴行要准备后事,瞬间就将他脑子里面一直以来绷着的弦绷断了。
“顶多还有三天,里面的公子就撑不住了。”这老头不知道是哪里的来路,面对贺州山的质骂也还要接着说:“现在早点进去还能多看上几眼。”
说完了之后,大夫就不再停留,飘飘然的离开了。
贺州山想去拉住他:“你给我回来!什么叫做药石无医!”
“贺公子!你冷静一些!”
“贺公子你…”
梁赤也上去拉住他,这贺州山像是疯了般,什么君子身姿也没有了,刚刚和他说话的那股理自气壮,从容淡定好像一瞬间凭空消失,现在只留一个撒泼打滚的躯壳。
“这肯定是庸医!”
小将叹了一口气:这是城里面最好的大夫。
“你想让里面的宴公子听见自己活不久了?”梁赤谑笑讽刺道:“现在好了,反正你们两个情深义重,一个今天找不出凶手活不久已,另外一个药石无医,你们正好黄泉路上有个伴。”
梁赤的字里行间,句句带刺,连小将也不知道自家将军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不过贺州山倒是被他这翻话激灵住了,一瞬间惘然,似乎没了心智。
宴行就是宴客京,他们两个都是奉命去边界处理大事的,倘若他们两个躲在这里丧命,那两个地方的百姓做如何?他们怎么办?瞿纵城里的地图很有可能已经泄露,而这里什么招英楼里面还有一大批的匈奴,城里面的剥皮客还没有找到…
贺州山一瞬间的暴怒,眼神通红。他猛地转身拎起梁赤的衣领说:“要死也会让你陪葬!你不相信这里面有匈奴是吧!好好好,”贺州山挑起嘴角,放肆笑出声来:“你大可以不用去,等到某天夜里,匈奴突然出现,可就不是剥皮客挑人下手了,你就等着被屠城吧,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一块走!”
说完之后,就立刻放手,转身进到房间,将门紧紧的关上。
梁赤还没有消化完贺州山话,小将则是听得一脸的懵。
站立在门口好一会,梁赤忽然转身离去。小将答应了梁赤要守着贺州山,只得站在门口。
宴行侧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后背因为刚刚扎过针,上了些药,还不能完全的额躺下。就这样他都能闭着眼睛睡着了。
贺州山轻手轻脚的过去,不敢惊醒他。
他刚刚在门口怒斥,房间里不知道有没有声音,他是否又听见了?
贺州山坐在床边,宴行眉眼透着一股死气,看得贺州山心惊肉跳。
之前么没有细细看,现在一看,怎么鼻子不对劲,嘴巴不对劲,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会不会刚刚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怎么会呢,宴请年轻力壮的,身体好,不就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上点药就应该好的。什么破毒药没法解开,估计是哪个老头故意吓他的…
贺州山一面宽慰自己,一面调整自己的状态神情,收了收眼角的泪,然后轻轻摇晃宴行。
“醒醒,公子?”
贺州山觉得自己好久没有喊他公子了。
宴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一切都不太真实,他站在一个水亭中间,四处围着幔布,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几番挣扎之后,他放弃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就先坐下,好好休息休息。
怎么会这么累啊?...好奇怪,不是已经在休息了嘛?怎么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好累啊...宴行想,肯定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在休息一会就好了...
贺州山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呼喊,终于宴行的眼睫毛颤动的扇了扇,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一瞬,宴行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又熟悉,这是谁?
贺州山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然后道:“醒了就好。”
又过了片刻,宴行才终于想起来所有的事情,沙哑道:“阿三?”
贺州山点点头,说:“感觉怎么样?”
宴行躺着好像有些难受,特别是后背,于是想坐起来,贺州山连忙帮他扶着。
“疼。”
贺州山一听他说疼,眼角狠狠地一跳,感觉下一秒眼尾就要红了。宴行见此,赶忙说:“我骗你的,不疼的!你…别哭…”
说到后面几个字,宴行气息都弱了。
贺州山没有反驳他的话,摇摇头说:“休养几天就好了。”
宴行点头附和,但是他伤口怎么样子,他十分清楚。那个大夫给他扎针的时候,细长的银针扎的很深,□□连着五脏六腑都疼的卷曲。他当时没有仔细看,好像在大夫把针收起来的时,他瞥了一眼,看见每一根银针上面都是乌漆的黑。
“现在是几时了?”宴行望了望窗外,想要看看外面。
贺州山知道他是想问什么,于是道:“最后一日了。”
“那还不赶快——嘶——”宴行一着急,拉扯到伤口,这后背的伤,怎么连着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别动!”贺州山按住他:“没用了,我和梁赤说了,招英楼,他不会去的。”
“你说了那个什么净澈大人的嫌疑没有?”
贺州山说:“说了,几番的争论,没有办法让净澈说出实话,他一口咬定那张纸是他无意间弄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倒霉蛋手里。”
更不用说梁赤与净澈的关系,他自然是向着净澈的。虽然有一点怀疑,但是仅仅是听到他们知道净澈当年是从南楼出来的就已经非常不爽,没有确凿的证据,梁赤是不会相信剥皮客和净澈有关系的。
贺州山接着道:“现在我们确定的是剥皮客的香就是从净澈这里来的,但是要找到指控这人的证据却没有。”
听到他说没有证据,宴行微弯起苍白的嘴角,道:“谁说没有的?”说罢,他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固体,上方一点烛线已经犯黑。
这是一节没有燃烧干净的蜡烛,是一节蜡烛头。
贺州山接过他的东西,皱眉,然后惊声道:“这个不会就是放倒我们的白烛吧?”
宴行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宴行解释:“放倒我们的白烛应该和这个东西是同一种东西,但是不是我们手上的这一块,这一块,是,是——”宴行感觉肺部难受,喉头发痒,有些想咳嗽。但是看到贺州山在这里,又不想他再担心,就憋着,停顿下来,喘了两口气,才说:“是当时柏青给老秀才让他放倒招英楼底下匈奴的白烛。当时我们逃离的时候,经过烛台,我看见还有一小节没有烧完,就顺手拿来了。”
所以说…贺州山明白了,他知道宴行的想法了…
“懂了。”他们两人眼神交汇,瞬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贺州山把手上的东西放好,站起来给宴行掖了掖胸前的被子,顺道假装不经意之间看了看宴行的伤口 …
“要看就光明正大看,怎么多多藏藏的。”宴行见他眼神飘忽,竟然还打趣道。
贺州山没有忍心告诉他,后背伤口的样子。
那不知道是什么兵器,还是其他东西,把他后背刮的像是肉条一样,一道一道。现在那伤口,已经看上去没有血肉的样子了,乌黑的血和肉翻开,像是菜场被人扔了很久的腐肉。
宴行见他没有顶嘴回他,于是转头:“怎么了,我后背的伤?那个大夫说来奇怪,他给我扎针的时候,一点也不疼,这大夫的手法不错…唔…”
贺州山扳正宴行要回头想看的脑袋,低下头,在他的额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珍贵,虔诚。
宴行被他这一出整的蒙了…
“阿三——你这是怎么了…?”
贺州山眼尾红的不明显,说话间却又浓浓的鼻音,他说:“我现在去找净澈和梁赤,你什么都不要干,就在这里休息。”
宴行点头,即使有些身上不适,但还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说:“好,你去,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解决匈奴,平安离开这里的。”
“嗯…我们会平安离开这里的。”
净澈在安静的廊道中,踩下去的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荡在夜晚的风中。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思绪万千的推开自己的房门。
这是他和梁赤在一起的第五年了吧。五年间,两人一直住在同一间房间里。以前他每次在外面不管多累,只要回到这房间,他就觉得自己能够和梁赤一块坚持下去,但是今天他有些厌烦的不想进来。
他猜到梁赤总有一天可能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没有想到的事会这么的快。也没有想到,梁赤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开始起疑心,比起其他的,他一言不合的样子更加伤透了他的心。
净澈进门,耷拉着面孔。这里没有人,他也不必再装作风平浪静的样子,万事有把握的样子了,缓缓换上门。
只是他关上门,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刚察觉出房间有些不对,正欲握住袖袋里面的东西,后方一柄光亮仙华的剑锋就横在了净澈的脖子上。
净澈顿住,不敢轻举妄动。
“好久不见。”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比较多,为了弥补之前一个星期没怎么更新,接下来几章我会尽量更的多些。
☆、第五十七章
净澈随着这柄剑看过去,就只见少年面容戏谑的看着他。
净澈脸上的神情忽得一变,立刻蹲下身子,半跪下来,颤抖的说:“主上!”
少年笑嘻嘻的将剑收起来,好像就是为了逗他玩。剑入剑鞘发出“噌”的一声,少年心情似乎还不错,没有再恐吓地面跪着的人,而是用脚尖踢了踢净澈,道:“站起来。”
净澈站起来,头却是仍然低下,不敢抬头看,他还在等少年的允许。
少年慢悠悠的说:“抬起头来吧,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
净澈唰的抬起头,不敢相信的望着面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
少年挑起嘴角,道:“东西我找到了,你就不用再找了。”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用再找人皮了?!
净澈瞳孔中倒映出他因为兴奋而压抑不住的精光。
少年似乎也因为找到东西,神情有些松懒,他忽然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净澈回忆道:“大人,整六年了。”
“六年...”少年微微偏过头,嘴里念念有词,“没有想到过的这么快,竟然有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