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奴婢惊呼一声。
尚且年幼的宴行身上还沾满了泥浆,站在院子的花坛中央,头发乱脏脏。他似乎也知道家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只看见母亲倒头昏厥,周围的下人们蜂拥上去搀扶。
那一张信纸薄薄的从母亲的指尖滑落在了地上,没人看管,被风一吹,在空中飘扬了一会,落在了宴行的脚边。
他低下头,用脏兮兮的手捡了起来,看着令母亲昏厥的书信。上面的字迹很是潦草,估计当时写的太快,没有时间,内容也不多,寥寥几句。
宴行虽然平时不爱看书,但是被府里面压着,诗文还是背了些许的。这上面的字他恰好全部认识。
南方水军叛乱,将军在战场中被华阳中绞杀。
一瞬间,幼小的宴行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了,但是也不是特别明白,只是知道上面的将军应该是指自己常年只能见上一两次面的父亲。
他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哭声。宴行好像也哭了,他不记得了,只知道,没多久,母亲也没了。
他身上的那套脏兮兮的衣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扒下来,好像仅仅一夜之间,他就从盛宠的娇儿跌落成无人问津的孤儿。
宴行这个梦做了很长时间,不知不觉,梦中的那些泪流到了枕上,贺州山进门看到枕头几乎全湿了,这才慌张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再去请一个大夫嘛?府上只要是但凡年轻一些的全部跟着梁赤走了,现在府里面上下不过一些老头老太太。
贺州山从小是吃药长大的,身边常常备着一些药,他让老梁赶紧去取,煎药给宴行服下。他只得去外面打水,一遍遍打水给宴行擦汗。
这个时候,贺州山忽然听见踢踏踢踏的鞋子声音。
谁?
贺州山抽出宴行的长剑,放轻脚步,缓缓走到门口边上。
谁还会到这里来?
贺州山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还有谁会来这里?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贺州山眼神往下,看见一双灰褐色鞋子踏进来。这人进门,随手便关上了,贺州山长剑一挥,那人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线!
“别别别!”老秀才慌忙中大叫!一只手捂住自己还不算太深的伤口,另外一只手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的伤害。
见鬼!他都把这人给忘了!
贺州山把剑收起来,道:“你怎么来这?——脖子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看我的脖子上,一滩的血!”老秀才捂着伤口,哭喊委屈。
“别装死,我挑着地方下手,就是很浅的划了一小道。”贺州山现在没有精力陪他在这里周旋。
“哎!不对,你怎么一个人,另外一个呢?”贺州山回头疑惑道。
老秀才嘿嘿一笑,指了指门口说:“被我绑着呢。”
贺州山把门打开,果然看见柏青嘴里塞着一大块抹布,气疯了样子,一张脸由于呼吸困难,喘气也不容易,满脸通红。整个人五花大绑的躺在地上,生怕让人看不出来他是被绑的。
这老头还真是心大!
贺州山连忙将人拖进来,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清楚。
贺州山将人拉入一块屏风的后面,扯下他嘴里的抹布,刚一拿走抹布,这人就破口大骂,贺州山可不想让他吵醒还在梦中的宴行,虽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梦,但是这么大的声响迟早会把人招来。
他还有很多东西还是不太明白,要问柏青这家伙,他对自己撬开净澈的嘴没有什么把握,撬开这人的嘴还是可以的。
贺州山上去,手指堪堪掐住这人纤细的脖子,稍一用力,柏青就无法说话:“你你,你给我,放,放手...”
柏青压根没有想到,贺州山看上去孱弱不堪手臂的力气却是不点也不小,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强。刚刚那一掐,贺州山可没有想着怜香惜玉,直接上手,柏青当场眼冒金星。
贺州山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变,他轻柔道:“别废话,我时间不多,我问你,你回答。”
“咳咳咳,好,好。”
老秀才站在一边,对贺州山突如其来的转变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惊讶。
“我问你,你和净澈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想方设法要让净澈阻止那匈奴?”
柏青听到他问之后,愣神片刻,少顷才反应过来,抬头瞪了老秀才一眼。这老秀才在招英楼底下什么都听见了,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柏青想了想道:“他是我堂兄,但是他并不知道什么匈奴的事情,是我的另外一个哥哥和匈奴勾结,于是我想让净澈堂兄阻止他。”
他在说话的时候,贺州山盯着他看着他的表情,应该没有撒谎。他接着问:“你就是剥皮客?”
“我当然不是!”
“那就是净澈是剥皮客了。”贺州山笃定的说。
“他也不是!”柏青忽然怒道,似乎这比污蔑他是剥皮客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那你说说,为什么你们都会有剥皮客的白烛香?为什么匈奴又偏偏也会用这种白烛香,你们是不是早就和匈奴勾结了?”
若不是有人在招英楼设置这么大的一个地窖,又有人给他们放行,十天半个月,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匈奴忽然出现在这里。
柏青不说话了,这小孩看上去人畜无害,心里面比谁都精明。
哎?这人是怎么被绑起来了?
贺州山转头问老秀才:“你们刚才去哪了?怎么把他绑起来的?发生什么了?”
说到这里,柏青很是气愤,但是贺州山并没有打算让他来解释,于是又把那块抹布给塞回去了。反正他也没有打算真的从这人最里面捞出有用的东西,他只要撬开他的嘴,问出他和净澈的真实关系,然后他自然就有办法让他们乖乖说出实话。
老秀才捋了捋最边上的一撮白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你让我们两个在前厅休息一会,可我忽然想上茅房,于是就先离去。结果我在茅房的时候,恰好听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小厮说,看见将军和净澈大人正在赶回府,我想决不能让这小子和那个净澈大人碰面,于是就回去骗他说我们先下去休息。”
“这人也是精明,估计知道我骗他没有什么好事,于是不肯去,还差点朝我动手。我看他一个半大屁颠的小孩,本来不想计较的,但是事出紧急,我就,就拿在手帕上面放了点迷魂药给了他一点,绑了藏在厨房柴堆里面。”
“呜呜呜!”柏青无声的抗拒。明明在招英楼里面说好的,救了他们出来,你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匈奴的事情!这群言而无信之人!
但其实,老秀才并非真的不答应他,只不过他答应没有用,贺州山怎么可能会让匈奴逃之夭夭也不可能会让和匈奴有联系的人离开,他要顺藤摸瓜,将这里面的真相弄清楚。
贺州山皱眉,踢了一脚柏青让他安分些,朝着老秀才道:“你那里来的迷魂药?”
贺州山一问,老秀才的脸上竟然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趴到贺州山的耳边,有些揶揄的说:“上回,你不是带着我到处找香的时候嘛?一家香坊的嬷嬷硬塞给我的。”
怕不是你自己不要脸,求来的吧。
贺州山无力纠结这些,他说:“净澈这回怎么也逃不了了,他估计就是剥皮客。梁赤现在把他关进房里,倘若梁赤活着回来,他便是要亲自审讯,若是这一次回不来,我看了他的书信,也会有人来擒拿他送到京城。”
据闻,净澈大人跟了梁赤五年,五年间,两人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相濡以沫。净澈大人万事皆以将军为主,将军说一,他不说二。
众人所知,守城将军主外,净澈大人主内,两人虽不是男女,却比一般男女之情还要来的情深意切。
没想到,只一朝夕,瞬息万变。
柏青听到这里之后,不觉泪流,再怎样拿捏好处的风情,不过也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到净澈的那个年纪。
柏青拼命那头磕地,额间一片惨红。
贺州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上前将他嘴里面的抹布拿了。
柏青带着沙哑地声音道:“你们要杀了净澈堂兄是吗?!”
贺州山摇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不太明白梁赤是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净澈会不会真的死掉,他只知道,宴行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掉。
“你们放过他吧!放了他!他真的很不容易,他是为了我们才做这些的!”
贺州山没有心思听他胡言乱语,他也不是道柏青嘴里说的什么我们是谁。
可能是柏青求人声音过于凄惨,宴行在睡梦中本身就不踏实,昏昏悠悠地醒过来了,道:“谁?在.....渴....”
贺州山对宴行的声音极为敏感,连忙地出来给他倒水。
柏青忽然就停嘴了,他眼尾上挑很魅人,但是这并非他刻意为之,仿佛是他天生就带来了。他垂着眼眸,盯着屏风另外一面,看着虚幻不太真实的人影。他仿佛顿悟了,知道怎么样才能和贺州山谈判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怎么感觉这几章写得这么啰嗦,我好想快点结束这里...
☆、第五十九章
贺州山给宴行到了一杯水,小心的扶着宴行喝下。但是宴行此时已经神志不清,皮肉下的血管依稀可见不再是血肉模样,隐约中犯黑。
他轻轻地将宴行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把杯沿贴近宴行的嘴边,水还没有进嘴,就从唇边滑落,只有一点水珠进了嘴,可是连浸湿唇瓣也做不到。
贺州山重新倒了一杯水,宴行嘴里呓语喃喃道:“渴,好渴…水…”
“水在这里,来,哎,别——”
宴行没有解渴,被褥衣领倒是湿了一大块,贺州山心中酸楚,堵得慌,不知该怎么办。
老秀才站在屏风后面,探头看。只能见贺州山小心翼翼地喂水,他眉头阴郁没有化开,老者一般摇摇头。
老秀才看到后,也不知作何感想,他估摸着宴行的毒可能已经入骨髓,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不忍心接着往下看。
贺州山抱着宴行,此时宴行脑海中只是渴,水却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他感觉快要渴死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尾鱼,离了水,随时会毙命,他艰难寻找能够缓解他干渴的东西。
忽然,宴行舌尖多了一抹湿意,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上面的水可以解渴于是拼命从上面汲取。
贺州山的指尖被他吸吮的发麻,他没有办法,宴行喝不进去水,他便将指尖放进杯中浸湿,再将指节探入宴行的口腔里,宴行察觉上面的湿意,便使劲地吸吮。
他感觉到指尖上的嫩肤被宴行的利齿咬破了,血流也被宴行喝下,贺州山不敢让宴行一直喝着上面的一点血。于是半哄着宴行,艰难将手指抽出。他的一节葱白玉指顶端一丝血迹缓缓渗出,指节沾满宴行的唾液,湿淋淋。
贺州山熟视无睹,端过水杯,将刚刚的那节手指又浸入温凉水中,顶部的血迹随着水流将杯中茶晕出桃红。
随后,贺州山再次将手指放入他的嘴里,来回数次,宴行才松开嘴,到后面,贺州山也不知道宴行喝下去的茶水,还是他的血。
宴行解了渴,人也老实些许,终于能够躺下安稳的睡了,只是苦了贺州山,一颗心全然被床上不知情的人夺走。
老秀才见贺州山进来,满脸憔悴。
算起来,他也许久没有休息了,但是此时宴行倒下,他还有一大堆糟心的事情要处理。他还要找到净澈,问清楚剥皮客的原委,为何要女子的皮,难不成这里面也有什么秘密?当时客栈的小孩为什么要说他是凶手?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对匈奴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嘛?
还有,宴行的病情怎么办,三天之内,有什么可以救下他的命?
梁赤率领众人到了水南街,街上提前打点过,此刻鸦雀无声,只能遥闻远处矗立的招英楼还在灯火阑珊,莺歌燕舞。
梁赤让弓箭手在楼外高处埋伏好,派了几名装扮过的探子进去,没有一会,里面的人就放出暗号。
梁赤在等时机,他知道兵虽说是自己训练的,实力是有的。但是面对传说中吃人肉和人血的匈奴难免大家心中害怕。况且对方的人数目也不知道,只能瞎这眼上前去。
他等一场风。
贺州山看见地上还被绑着的柏青,若有所思的思考一会。既然柏青已经被绑了,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贺州山一言不发,走到柏青身边,蹲下去。
柏青不知道贺州山要做什么,慌张的脸扭曲在一块:“你!你要做什么!”
贺州山不理会,在他的身上,上下齐手
“你做什么!你!”柏青挣扎道:“你,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贺州山从他身上摸出了一块小小的玉环,估计值钱倒是不怎么值钱,但是应该是一个比较私人的东西。
柏青道:“把东西还给我!”
贺州山没有什么表情,他转头对着老秀才说:“还有迷幻香嘛?
老秀才点点头。
“待会给他再用点。然后现在去给我拿点纸笔过来。”这个他当然是指柏青。
老秀才跌跌撞撞出门马上取来纸笔,也不需要什么书台,直接在茶桌上执笔。
半响,贺州山写完停笔,稍微吹了吹笔墨,起身。指了指老秀才道:“再写一份布告,招解毒能人异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