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幽,褚楚品着茶靠在那窗边看着天上的弯月,有些思念起家乡来。
*
天刚蒙蒙亮,褚楚便开始起床更衣,今日便是要回门的日子,昨晚间用膳的时候,他也侧面打听了有关于川国回门的好些风俗习惯,想必不应该出错了。
这一次的回门将军府很是低调,只是准备了一乘车马,顾斋与褚楚二人相顾无言,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各自待着。
终于顾斋开了口:“昨日的茶,夫人觉得如何?”
“挺好。”褚楚答他。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没了,顾斋觉得很是不得劲,“就没有别的?”比如和那夏记相比孰优孰劣?
“将军送来的茶心意很足,回了郡主府,我定会向父亲母亲夸赞的。”褚楚道。
他难道是以为我是迫于今天回门昨日才故意去讨好他的?想到此处,顾斋的一张脸又臭了,只把头扭向了马车外面,看繁华街巷、车水马龙。
没了繁冗的迎亲队伍,马车行进速度极快,穿过几条长街,不一会子就到了郡主府跟前。
府中早有人出来相迎,却见天人似的两个人从马车从马车中出来,皆气度不凡,一时间连自家世子也认不出。
待二人进府之后,小厮们都在后头议论,“世子爷和大将军真是一对璧人。”
“本以为咱们世子爷天人之姿,世无其二,今认真瞧见了大将军,也是品貌非凡呐。”
“瞧世子爷如今的样子,面色比在郡主府的时候还要红润,在将军府应该过得挺好的,主子瞧见了,可以放宽心了。”
褚楚和顾斋当然没有听到这些,此时他们已经在厅堂中拜见大学士和郡主。
褚楚刚想开口,未料想,郡主却先发话:“顾将军既娶了我儿,就请将军务必护好他。”
顾斋也不傻,自是知道郡主是冲他说的这一番话有试探之意,便恭敬的答道:“这是自然,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我定珍重待他。”
这两个人都是好强之人,褚楚担心褚姲会为难顾斋,便在一旁帮腔:“自从进将军府后,将军待我是极好的,预备的膳食都是用了大心思,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昼芸、旺喜。”
褚姲瞧褚楚面色不错,神色也松下去不少,敛去了一派气势。
那日大婚流程走的匆忙,褚姲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位“儿婿”,只等着现下这机会仔仔细细的瞧个明白。
这一瞧就发现顾斋其实并不遑多让她儿,虽然不是那等龙章凤姿的品貌,但生的极周正,翩翩儿郎加上多年习武,比那些上京城的公子胜过不知多少。
素来她就听闻顾斋年纪轻轻但极善战,之前因为他常年征战在外,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总认为言过其实。
如今看到,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那般锐利的眼神、迅速的反应,且面对她时从容得当,毫无半点畏惧之色,她便明白自己是将褚楚嫁了个不简单之人。
褚姲从小在宫中长大,深受先帝爷喜爱,先帝逝去之后,又能与当今圣上关系要好,察言观色已然刻在了骨子里,此时,她忽而觉得让褚楚嫁给顾斋,或许并非是一门得当亲事。
若顾斋真能如他所说能“珍重待之”,那褚楚嫁他,必不会让他受半点苦;再不济,二人相敬如宾,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也能够安然无虞。
可若是二人关系恶化,顾斋并不像是那等会善罢甘休之人。
褚姲面上依旧未起波澜,但心里把一切都想的通透,她须再问问太医,是否褚楚嫁给顾斋之后,那魇症就可痊愈。
与褚楚而言待在将军府与郡主府其实是一样无差,甚至说他自己更想待在将军府一些,顾斋是川国唯一的将军,深的皇帝信任,手中掌握着川国绝大部分兵权。
与褚姲、楚慕一同用过午膳,顾斋便陪着褚楚回了他的院子,褚楚一回来就径自上了凉亭,在贵妃榻上躺着了。
“我身子不好使,有些乏了,将军可随处歇息。”褚楚摆手道。
顾斋却没有听褚楚真正歇下来,他正在四处打量褚楚这间别苑,屋外建有假山凉亭,可闻溪水落花,回廊曲折,是个僻静之所。
褚楚决意不再管他,阖了眼只顾自己睡去,饱食餍足之后他确实是有些乏了,川国有句话不是叫“饱暖思淫/欲”,他真觉得得改改,至少改成饱暖思眠欲。
褚楚睡得迷瞪,忽然耳边传来了清脆的落子声,以前常年忙于战事,致他习惯了浅眠,哪怕是这可闻的细微声,也惊得他眉头一皱,复而转醒。
他睁开眼,便看到顾斋坐在凉亭之中,正琢磨着面前的琉璃棋盘。
“夫人可是梦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了?”察觉到褚楚醒转,顾斋没有抬头,兀自琢磨着眼前棋局。
“并非是梦魇,只是我素来浅眠,容易被惊醒。”褚楚摇了摇头,回答他。
“听闻患魇疾之人,是陷于梦中无法醒转,看你这样子的确不是。”说着他不知为何又把那一子拾了回来。
褚楚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棋盘。
糟糕了!这盘棋是他之前闲得无聊,仿照着记忆中幻梦里十万大军攻陵的最后一战摆的。
“棋局是你布下的?”
顾斋看着棋盘,不知为何他从对这局棋莫名的有种熟悉之感,尤其那黑子,倒像是他自己的手笔。
“是我布的,不过一时之乐。”褚楚这话说的颇有点心虚。
顾斋没有多纠结,“我看这棋局精妙得很,不像寻常下法,似乎其中暗藏兵法,夫人也熟读过兵法?”
没办法,褚楚只能够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不敢当,只是纸上谈兵,了解过些许皮毛,比不得将军。”
“仅仅只是了解皮毛,就能布出如此精妙的棋局,夫人真是天资聪颖。”
“这白子式微,黑子几乎占据近半棋盘,恐怕回天乏术了。”
“只要用白子对面的这一枚……"顾斋熟练的拣起那一枚黑子作势要吞吃那枚白子,"牵制住它,那么身后所有得黑子便能越过去,把对面一网打尽。"【1】
"呵,不过是欺负白子只有一子罢了。"褚楚有些忿忿然。
"哦,夫人还有别的想法?"他噙着笑问他。
褚楚拿起那棋篓,刷刷刷的把相对的这一方全补上,他道:"倘若白子不式微,黑子定讨不着好!"
自大婚后,顾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小孩心性又认真至极的褚楚,他摇摇头,一本正经对褚楚道:"纵然是添了子,还是黑多白少,你想以少胜多?"
褚楚做好了准备,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输!
就像战场上两军对垒,每一粒白子、每一颗黑子都指代精兵良将,只有将它们“下”在最为合适的地方,才能使整盘棋出现赢的局面,反之,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褚楚有一对局,是他当年为了应对最后一战设计的,现实中最后一战前他就死了,而幻梦里川军突然增幅,他太过担心百姓的安危选择了护他们撤离,总之,都未来得及运用到战场上。
或许顾斋说得很对,他就是太慈悲,最终这慈悲心肠反到成了他的弱点,若他依旧带兵出城,说不定真有那以少胜多的机会!
今日,他很是想以这棋局验证一次。
“我信我能以少胜多,将军不妨同我试试。”褚楚认真的对顾斋道。
“看来你已经有了好计策。”顾斋看着他。
“下棋,当落子无悔,若我赢了,你也不能耍赖皮。”褚楚撇撇嘴。
褚楚不熟悉顾斋下棋的路子,怕他是那等会悔棋之人,更怕他有心让着他,不认真去下这盘棋,这样还如何验证结果。
“若是信不过我,咱们可以立下赌约,我答应你,若你执的白子赢了,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怎样的都可以。”
褚楚也点点头说:“那不占你便宜,将军若赢了,我也同样满足将军一个要求。”
顾斋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褚楚,仿佛有一道光从少年的身体里透出来,倔强而坚韧,和他曾经了解到的褚楚很不一样,他还是那个被郡主府宠溺长大、体弱多病又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吗?
按照那时的情形,褚楚先行走了一步白子,出手很坚定,确认好落子的位置,就直接下了。
许是这盘棋局太精妙,又许是这样的褚楚太有意思,激发了顾斋强烈的胜负欲,他手持黑子亦跟了上去。
那白子下的越来越勇猛,若不能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棋盘上厮杀也不错,白子虽然式微,但谁说不能以寡敌众呢?
褚楚的眼睛亮了,他偏要它逆风翻盘。
作者有话要说: 【1】此处非正常棋局下法,是为了贴合剧情而私心设计,勿较真。
——
作者拍胸脯保证,糖分高的剧情会有的,毕竟才刚刚同居,顾崽还没有对褚崽实质上改观,在他眼里还是那个被迫娶了的不讨喜的“小病秧子”,要慢慢接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再耐心等等哦~
☆、第27章
巨鹿之战项羽仅仅以两万兵力就将敌军四十万歼灭,淝水之战,东晋以八万军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1】,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最终,褚楚果真赢下此局,如释重负,他想,若是当年陵国真的和川国最后一战,是否不会遭遇覆灭呢?
终不得而知,打仗与下棋不同,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可变的因素太多了。
顾斋手中握着那枚最先吞吃的白子,没有丢回棋篓中反到攥得更紧,悄悄的藏入衣袖之中。
他无奈的笑笑:“胜负已分,黑子无路可走,你赢了。”
旋即又说:“之前立下的赌约有效,夫人有什么需要本将军去做的?”
褚楚惊讶的发觉,顾斋对他似乎不像之前那般设防了,或许是对能者的敬佩,又或许是通过一盘棋将他视作了可敬的对手,总之,这绝对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示好。
“先欠下,以后有了无法解决的事,再求将军施以援手。”褚楚话说得很好听,很识时务的给顾斋台阶下。
前世互为敌对将军,褚楚心里对于顾斋是有几分敬佩的,能成军之统率,不该是不坦荡之人,他为之前自己肆意揣测顾斋会言而无信倍感歉意。
他心里装着太多事,那幻梦中的场景、顾斋执拗疯狂的模样,令他还不敢完全不防备他,就如夏翳所说,他们可是战场上五年的死对头。
顾斋与褚楚没能在郡主府逗留过久,这于礼制不合,而且,更会引起外头人胡乱猜测,传出一些譬如将军府苛待了新夫人,夫人待在娘家不愿再回将军府的狗血段子来。
那架马车原样来、原样去,顾斋特意吩咐了车夫行慢点,让车夫驾着马车在上京城各处多转转。
早前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竟然有人私下传他对新夫人很是冷淡,甚至传出二人至今都没有同床共寝等闲言碎语!
虽然这些话里有九成九是真的……可是上京城人言可畏,他要再不做出点什么来,将军府的面子往哪搁。
是以,褚楚本以为马车是一路顺畅至将军府,没想到过去许久,都未有停车的动静,他疑惑的看向顾斋。
“本将军记得夫人好像身体不大好,去百草堂,给夫人买几根上好的参,看看还有什么好的进补药材,都买下来。”顾斋道。
车轮咕噜噜向前行进又停下。
“夫人是不是爱吃甜食,去醉仙居,把那些冰水银耳、冰糖燕窝羹、吉祥如意卷、牛乳菱粉香糕、蜂蜜花生之类的都端来,还有那些醉仙居的头牌菜,比如胭脂鹅肝、酒酿清蒸鸭、红烧黄鱼、蒸笼螃蟹也都各要一份送到将军府去。”顾斋又道。
于是乎,街坊小巷的传言不攻自破,风向立变,人人都夸赞顾斋十分疼爱新夫人,之前的传言不实!
只因将军府的小厮领命去购买这些药材和吃食的时候,皆大声呼喊:
“战神将军要为夫人购补药,店里那些排得上号的药材全包起来,银子去将军府支~”
“战神将军要给夫人买好吃的,你们醉仙居的甜食和头牌菜都各来一份包好送到将军府上,银子去将军府支~”
诚然,并非仅仅只是百草堂和醉仙居两家,很多上京城内叫的上号的铺面,顾斋都命了车夫在门前停上一停,甚至还包括他们了他们大婚时做喜服的那间绸缎铺子,那句“银子去将军府支”不知叫唤了多少遍。
褚楚起先觉得挺有意思,还时不时撩会儿帘子看一看,之后已经面无表情,随顾斋瞎折腾,反正也不是花的他的银子,就……那什么顾斋有钱呗。
此一事可谓轰动了整个上京城,谁人都知道了将军府那位战神是个极疼惜自己夫人的。
世人皆津津乐道:“一日买遍上京城,英雄难敌美人关。”
*
顾斋头一次坐下来和褚楚一同用膳,是源自他自己造下的孽。
那从醉仙居点来的一大桌子菜褚楚他一个人吃、不、完……
在褚楚看来做戏就要做全套,虽然知道顾斋是要做给府外的人看,但他也因此得以享用了这么多川国美食,吃人的毕竟嘴软嘛,这下得好声好气的才行了。
他几乎把点来的菜挨个尝了一遍,之前在郡主府也不缺好吃的,但不及这些民间口味来的引人胃口。
尤其他的郡主娘亲,一直以他的身体有恙做借口,忌了府中很多吃食,是以郡主府膳食出了名的以清淡、营养著称,饿得他在心里叫苦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