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斋将人压到床上,俯身到他的耳边,"静翕,我……"
褚楚已经拔下头上的狐首簪来,比到了自己的脖间,顾斋的动作停滞了,缓缓的放开了他。
"静翕,你把簪子放下,我不再动你了,你看,我已经松开你了。"他心跳得厉害,很怕褚楚真的将簪子一刺而入。
"你走,我不想再见你。"褚楚道。
顾斋下床,扯了自己的外袍一股脑披上,往房外走,他的心中已是五内郁结,可笑,褚楚竟然因为不愿意同他亲近以死相逼。
褚楚放下手中的发簪,心内也如翻江倒海一般,一阵一阵的难受涌上心头。
忽然"砰!"的一身从外传来,只听得有婢子惊呼"将军,您怎么了!"
接着便传来了婢子的哭啼之声,朝房内呼喊:"夫人,夫人,你快出来看看,将军晕过去了。"
褚楚猛的拉开房门,见顾斋倒在他的小院中,已是意识尽失,呼吸渐弱,他将顾斋搀起,吩咐道:"来人,拿将军府的牌子去宫里请老太医!"
又道:"慢着,就说是请老太医来府里给我调方子,不许透露此事!"
原先他以为这又是顾斋闹的"伎俩",后来看着顾斋的脸色越发的不好起来,他是真的有些心急,顾斋常年习武身子向来不错,自打他入府以来连风寒都没有患过,这一次怎么说倒下就真的倒下了。
彼时顾斋的唇已经有些干枯了,褚楚轻轻将人扶起,兑了半杯温水递到他嘴边,但顾斋半点饮不下,褚楚只好拿着竹筷,一点儿一点儿描在他的唇上。
他轻声道:
"长宁,你再等等,太医很快就来了。"
"顾长宁,我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
"顾大战神将军,我还没死,你也不许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罗隐的《自遣》。
[2]出自《增广贤文》:世俗人的感情好比一张张纸,张张都是一样薄;人世间的事情好比一盘棋,一局更比一局新。
[3]出自冯梦龙的《醒世恒言》。
[4]最早出自《晋书·羊祜传》。
☆、第67章
"长宁他怎么了?"
褚楚望着面色苍白的顾斋不禁心疼,当真是他话说得太过拒绝以至于此吗?
太医也是一脸凝重,"战神将军这病也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顾斋何时有老毛病他居然不知道,褚楚很是疑惑。
"王爷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大约是在川陵之战开始之前,战神将军去抵御过南蛮,但那一次与你们之前去抵御南蛮的那次不同,听说打得很艰辛,战神将军也是舍了自己半条性命才护住了越乐城,老朽听随行的军医说起过,当时南蛮用粗藤制成的箭矢射中将军,直接将将军的胸口/射了个对穿呐,听说那上面还淬了毒……"太医摸了一把胡子,"虽说后来拔除了那支箭矢,但那箭上的余毒是难以清除干净了,自那之后战神将军的身子便不如以往那般好。"
"回到上京城后,老朽也因为这事来给将军清过余毒、查过内伤,但是效果都不好,老朽一直提醒着大将军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切忌动气、动怒、郁结于心,否则必然牵动内伤。"
褚楚记起来了,他曾是知道的,他见过顾斋胸口处的那处伤痕,"为今之计,还有没有法子医治?"
"老朽已经开了调养方子,还请王爷务必于今日内分时段让将军送服下去,大约过几日便能有起色,只不过这汤药只能治将军身上的内伤,若是将军心中还是那般……"
"此事还是因我一时说错话,激怒于他,我定好好开导他。"褚楚道。
老太医走后,褚楚一脸忧愁的望着顾斋,“承蒙你之前每次在我病重时照顾我,这一回我也多照顾照顾你。”
褚楚打了一盆清水,给顾斋擦着额面,“幸好你命无大碍,这内伤和余毒慢慢再拔除就是了。”
那头旺喜已经按照褚楚的吩咐,煎了第一盅药来,褚楚把药吹凉了,慢慢往顾斋嘴里送,起初,褚楚还担心顾斋会和他一样将药汁吐出口,后来才发现不省人事之人是完全不能将药吞下的。
“你若是还想活下去,便给我乖乖的把药服下,顾长宁啊顾长宁,平日里你哄骗我喝药的时候那些大道理,反用到你自己身上怎么就耍起赖皮来了呢~”褚楚一边对着人哼哼唧唧,一边还是坚持不懈。
他将药分成三小碗,一点一点地给顾斋灌,大约喝到最后一碗的时候,顾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他将人扶坐得高了一点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只剩半碗了,再喝一点儿好不好,乖~”
腥苦的药窜进喉咙管,把顾斋的意识唤回来了一些,他的眉头皱了皱,褚楚便知道他是苦着了,因为每次喝药自己便是如此,他自我埋怨道:“瞧我,一急怎么就忘了,我这就去给你找甜的东西。”
褚楚翻出备在他房内的储藏罐来,他的眼眶润了润,他何尝不知顾斋这个人对他的上心,自他到他府里头,没有哪天不喝药的,顾斋总会定时备一些上京城最新、最能压得住味的点心送过来,还有饭食必是不用再说。
他捡了几枚杏干、几粒糖莲子,又选了几块灯芯甜糕来。
“长宁,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甜口,这几样都是我比较喜爱的。”他将那灯芯甜糕,缓缓递入顾斋口中,看顾斋能够接受才宽心。
“听人说,人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习性才是最真实的,可见你也最是口是心非。”褚楚似想到了什么,恢复了点血色的一张脸又白了几分,他独自走到了床边,声音低了下去:“我如何不是口是心非之人,可见我上辈子与你就是互相欠了彼此的,就算转生了还要与你纠葛。”
他转头望向床上之人,“可见我们是命里注定的死对头,你说是也不是?”
没有假手于人的照顾了顾斋三日,褚楚渐渐上手了,褚楚伸手试了试顾斋额上的温度,与他是一样的,“这药再喝几天,便可以再请老太医来一趟了。”
这个时节,已无酷暑的炎热也无穷冬的寒凉,可也大意不得,褚楚撑在床边给顾斋掖着被角,半夜睡醒的时候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嘟囔道:“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辜负我这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守着你了……”
他伸手顺着顾斋的眉描画着,“上辈子盘宁城外与你朝夕相对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你本性肆虐、固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辈子我嫁进这将军府邸,还是与你朝夕相对,我竟然从你的身上看到不一样的柔情,你这样的人,真是个迷,我走了之后,若有朝一日还能再见,你会不会念及这一段时日的旧情,放我、放陵国一马,我们之间就别再起战端了好不好,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听说原身褚楚将眼泪用得一点也不含糊,但他陶姜并不是爱哭之人,此刻也有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浑然不在意,继续说:“还有你这身体,我瞧着也没有比我好多少,等你大好了,一定要记得每隔一段时日就去找太医复诊,太医说你的内伤未愈、余毒未清,我猜便是你不上心的缘故,顾大战神将军,你即使再强,能有几个你这般耗损,等我走了,你也当一个药罐子吧,没有我在你身前身后,无人会耻笑你的……”
又过了十日,顾斋还是未醒,这与他预想的不符,太医第一次诊断时就说了短则三日,多则五、六日,可如今都已经十日了,顾斋怎么还没醒?
他认真的核对检查了太医这几次开过的药方,他确认自己时按时按量喂着顾斋喝的,他警觉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又走到顾斋跟前仔细端详,随后他眯了眯眼,出了房门。
过了不知多久,他端回一碗浓黑的药来,自顾的道:“老太医说战神将军如今还未醒过来,确是匪夷所思,这可不成,圣上若知道了,绝对会怪他失职,连大将军也治不好,老太医说了从即日起他要开始下猛药了,听说这药是天下至苦,我是不敢尝。”他凑近床上躺着的人儿,“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下去,我想你现在昏睡着当时感受不到这份苦意吧~”
褚楚不由分说直接将床上的人扶起来,再无前日温柔,捏着顾斋的鼻子就往他嘴里一股脑儿的灌,也不管顾斋喝不喝得下。
一碗苦药很快就见了底,顾斋的脸都涨红了,当即睁眼咳嗽起来,他斥道:“褚静翕,你给我喝的什么药!”
“大将军难道不知良药苦口,这药可是专程去求老太医开的,天下至苦,越苦越能治病救人,你看你这不是好了,说明正有奇效!”
“满嘴歪理,你便是这样对我一个病人的,甜口呢,拿过来!”
“没有,这几日都喂给你喂光了。”让他装病,现在想要吃口甜的去去苦味了,他便不拿,就要顾斋记个教训。
顾斋只能起身去端桌上的白水漱口,一连漱了好几遍,他从没喝过苦味这么足的汤药。
“你何时醒过来的?”褚楚板着脸问他。
“左不过是五日前、三日前,不记得了……”顾斋怕再惹褚楚不悦认真答。
褚楚心安了下去,还好最早那三日他是未清醒的,那他在他床边说的那些,他应当没有听见。
看着顾斋如今大好了,褚楚从衣架上取下来顾斋的衣衫,直接丢到了顾斋的怀里,“我看将军如今大好了,就请自便吧。”
“你这就要下逐客令,褚静翕你……我于病中之时,你不是这样的。”顾斋道。
他之所以继续装病,无非就是担心这个,没想到仍旧如此,仿佛日前对他百般照顾的那个褚楚不存在一般,顾斋吸了一口气,他将褚楚搂进怀里,“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大病初愈之人,静翕……你让我抱抱吧,这些天我好想你,昏睡过去的时候我梦里都是你,别那么绝情待我……”
褚楚在被顾斋搂进怀里的那一刻下意识就想推开他来着,忽然他又想到了老太医交代的不可让顾斋动气、动怒、郁结于心,那想推开他的手捏紧了他的衣裳然后又松开。
“静翕,我错了,我未曾想瞒你的,我只是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你我之间……”
褚楚叹了一口气,还是伸手回抱了顾斋,他用自己的手指顺着顾斋披散下来的长发,嗅着顾斋身上的酴醾花香,“我知道的,以后不要再这样傻了,会让人担心。”
被顾斋圈在怀里的感觉并不差,让褚楚心软至极,顾斋这个人倘若没有那么执拗,是极好的,若他不是陶姜、若他与他之间没有过去种种、若他单纯就是郡主府嫁来的将军夫人,他或许愿意同顾斋就这样斗着嘴、嘻嘻闹闹一辈子……
这世间往往就是,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吾尝所愿皆求事事如意,殊不知要能如意有多难。
褚楚在心里叹了口气,纵使你我有千般万般好,可我们之间隔的是一世贰国。
作者有话要说: 褚楚:我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装病之人!
顾斋:事实证明,该放下身段面子的时候必须放下!
☆、第68章
顾斋自认这一病病得值得,褚楚总算愿意再同他继续说话了。
这日,褚楚又不自觉的走到了顾斋书房之前,在未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可贸然潜进书房,况且鸣笙哥哥那边现在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身后书房的门却缓缓打开来,“静翕,是来找我的吗?”顾斋显得有些高兴,话语里的期待褚楚怎能听不出。
他温柔的朝他笑了,“嗯,想找你一同练字作画。”
此话细想一定觉得突兀,但对于顾斋来说褚楚肯主动来寻他已经胜过所有不合理之处了,“你先回房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褚楚瞧了他一眼,乖乖巧巧的答了:“好。”
顾斋合上门的那一刻,褚楚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心,转瞬即逝。
奶白的宣纸在褚楚房内的那一方书桌上铺陈开来,褚楚瞧来瞧去,又用手捻了捻那纸,似是不满的唤了旺喜道,“此前我购置过几张上好的生宣纸,想试试新纸,你把这熟宣撤下去换那个试试……”
旺喜虽然听话的布置起来,却是很不解,他问:“这生宣不是会洇墨……虽然旺喜脑子笨,但也瞧见过您不喜采买生宣。”
褚楚笑了笑,“我当然知道生宣会洇,稍有不慎便会浸透,不过这不是练字嘛,无甚要紧。”他瞥了一眼已经迈入他房门的顾斋,“况且战神将军写得一手好字又会控制力道,当是透不过这纸去!”
顾斋听得此话也是一笑,“别看我武者出身,你弄这生宣纸还真难不倒我~”
褚楚道:“话不要说得太满,我挑的乃是最生的生宣,一个力度掌握偏差了,就要糊纸的,不过就算是糊纸了,也弄不脏这案面的,我往下头垫了好几层,还铺了毛毡。”
顾斋夸赞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一同搬了椅子在案前坐下,顾斋自顾的抽了一张宣纸过去,想了想便开始写起字来。
褚楚却没有着急,他抽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小心的画起画来,顾斋也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几笔之间,他手下的宣纸上似有什么开始生动起来。
漫天黄沙之中一点殷红,顾斋仔细去瞧,瞧出那是一只狐狸的身形,“于黄沙之中肆意狂奔,这狐可真美~”
他又看了看握笔描绘之人,心中忍不住道:画狐之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