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楚停了筷,"幸得陛下挂念,自入将军府中那魇症再未发作。"
皇帝就像是押中了宝一半开心道:"未曾枉费朕一番苦心,更是促成了你们这对好姻缘,向来说因缘际会皆是天定,大将军这样的人才是命中注定要入我皇家的门。"
那翁燕涿也奉承着连连称是。
"如今陵国已经收为我们的属地、南蛮也被将军一举击退、西域年年来上京朝贺进贡、海国弹丸之地不足为惧,当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们川国了,这还是托了大将军的福。"翁大人向顾斋举杯相敬。
"微臣不敢居功,都是托陛下的鸿福。"顾斋客套道。
褚楚并不喜欢这样人人满嘴客套的场面,川国就是如此,不像他们陵国儿郎们心中有什么、想做什么就统统快快的说出口,从不拐弯抹角,也没有那么多背地里的深层意味。
"既然如翁爱卿所说已经四海太平了,想来那兵符留于将军处也无用,朕便向战神将军先行讨要了那兵符,若有战事发生,朕在兵符交于大将军手上不迟。"皇帝道。
提到兵符,褚楚便心中一惊,这皇宫夜宴便是为那兵符而来,说到底他这位皇帝舅舅还是对顾斋起了忌惮,少不得便是听了民间那些"抗旨治蝗"的传闻。
历朝历代甚至历国,君主恐手下之人功高震主比比皆是,这并不稀奇,皇帝想收归兵权是重中之重,手握兵符执掌千军的大将军当然是心腹大患。
可是顾斋一直都忠心耿耿……
翁燕涿道:"大将军此番将兵符交回陛下手中,于大将军亦有好处,大将军解了那禁令,今后除了这上京城周边,若是想带夫人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游山玩水,便也去得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所以在太平日子里,如若顾斋有兵符在手,他就只能待在这上京城附近是吗,不然的话就是别有居心的反叛之臣吗?
原以为顾斋深受川国皇帝的信任,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有些心疼,没来由的端起了桌上的银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顾斋没来的及去拦,又不好在皇帝面前训斥,便将那银酒壶夺了去,放在了他的另一侧,褚楚若想再喝便一定要经过他才能得手。
"微臣不日便将那兵符……"
"皇舅,长宁是我的夫婿,更是您的侄婿,还是川国多年的战神将军,您难道还不信任他,如果说谁最有忠国之心,第一个绝对是他。"言尽于此,再多说便带有胁迫的意味了。
皇帝也不糊涂,他的确想收归兵权,顾斋的忠心他是明白的,这些年稳固国土,令敌人不敢轻易来犯,甚至在夺去陵地上都是顾斋立下的汗马功劳,可那兵符日日放在顾斋手中,他始终提心吊胆,涉及江山皇位他只信得过他自己。
他这侄儿被他皇姐养的太好,不懂这些朝堂之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顾斋现在是他的夫婿,他强制收了顾斋的兵权,他又怎么会愿意,说不定他那皇姐还会护着这宝贝儿子,一并过来跟他抱怨不是。
罢了,这兵符暂且还是放在顾斋手里,等哪日他犯了错找借口将兵符收回来就是,一不伤自家人和气;二能达到他的目的。
"朕当然信任战神将军的忠国之心,有战神将军保管着兵符,朕放心,川陵之战时,何人能像战神一样在北方那干旱少雨的地方同敌将死磕五年,断然是没有。"皇帝道。
翁燕涿的眼眸中有一丝诧异,然后一闪而逝。
哼,今日本想撺掇圣上将顾斋手中的兵符收回,顾斋那般忠君之人定然是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哪知这褚楚也会跟着来赴宴,三言两语就说得皇帝转圜了心意,今日时断不能成事了。
不过他也不怕,任哪一位君主都不可能让兵权旁落于人,今日未能收回兵权,来日可说不准了,伴君如伴虎,他给皇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兵部尚书,能在这个位置上立住脚,皇帝的心思怎能猜不明白,皇帝是等着那小子犯下过错,再借机让他把兵符交出来顶罪的。
不怕顾斋不犯错,皇帝想要他犯错,谁都逃不脱。
褚楚险些惊出了一声冷汗来,刚刚顾斋差点就答应了皇上,将那兵符交出去,幸好他反应快,安抚了川国皇帝、保住了兵符,他可是过不久就要盗取这兵符的,若是被皇帝收了回去,在这深宫大内让他如何得手。
他又自顾的吃起吃食来,仿佛从来都是乖乖巧巧,刚刚那锋芒毕露的褚楚从未存在。
顾斋有些疑惑的望着身边吃美食吃得正欢的"小东西",他刚刚为何要帮我,兵符而已他不在乎,但是褚楚好像很不想他将兵符交出去,是因为担心他没来兵符在手,没有了倚仗吗?
吃罢饮罢,褚楚不想乘来时的车辇回府,提议一同走回将军府。
于是顾斋从宫人处接了一盏手提的灯笼,陪着褚楚一起消食。
纸笼中一方红烛幽幽的燃着,褚楚轻轻的脚步声入了他的耳中,谁都没有搭理谁,就并肩走着。
长长的宫道漆黑安静,两人走得近了,顾斋伸手搂过褚楚的腰来。
"顾长宁,别动手动脚的,这还是在宫中。"
"是在宫中又如何,你我正经婚配还怕他们看了不成~"顾斋心情大好,虽然他看不见褚楚的脸,想也知道他正害羞着。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今日帮我保住兵符是不是担心我?"
不等褚楚回答又道:"我知道的,你是怕我把兵符交出去了,会失了保障。"
褚楚从他怀里逃开,"别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举好你的灯,我是为了我自己。"
若是你把兵符交出去了,他还怎么偷盗兵符,他自己也是做将军的当然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有了这东西,就意味着有了指挥一国之军的号令,军令大过天,战场上素来是只认兵符不认人的。
本来这兵符是制成两半的,他的鸣佩便是如此,一半留给国军一半交给统帅,想要调动军队必须合符验证,上次南下抵御南蛮,向来顾斋还未将兵符的另一半上交上去,所以皇帝才急于从他手中收回兵符,甚至想收回全部的兵符,以防顾斋别有居心。[1]
顾斋笑道:"有道理,护好了你的亲夫君,便是护好了自己,我家小静翕怎么这么聪明啊!"
褚楚真是拿顾斋没办法了,怎么能有人如此厚脸皮呢,嘴里说的念的没有一处不占他便宜,可惜他不是三岁小娃娃,才懒得费唇枪舌剑同他争,实在没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虎符参考网上有关于虎符作用的说法。
☆、第72章
这天说凉便凉了下来,早前同顾斋一起于藏春镇顾母荷塘泛舟的时候还是那般酷暑难耐,不过须臾便是入秋已深,大约冬日也不远了。
昼芸这个小丫头今日兴冲冲的跑来告诉他将军府中的柿子红了,褚楚在记忆里思索了一圈,黄嬷在他入府的时候明明带他将整个将军府都逛过一片,他怎么从未发觉过将军府中还有柿子呢?
昼芸道:"您天天就待在这小院里,也不爱出院门走动,又怎么会发现得了那些柿子呢!
看褚楚逐渐好奇心起,昼芸便拉着褚楚要去看那柿子,"你这小丫头,结几颗柿子有什么稀奇的……诶,这院中怎么全是?"
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林梢,像打着一串一串的小灯笼似的,这院中竟然种着一片茂密柿林!
褚楚一边深入那柿林一边在脑内回忆,当初怎么就没发现有这样的地方,即便是那个时候没有结果,如此大的一片林子不可能不显眼,他伸手碰了碰一枚垂挂进他眼帘来的红柿,在心里感叹道:这柿子还生得如此好,必定是有人悉心呵护培育出来的。
难道是黄嬷种的?
那今年可要大丰收了。
昼芸那小姑娘,一进这柿林就跑得没影了,向来是怕他不允,私下里摘了躲起来偷吃去了,褚楚无奈的发笑,算她还有良心,知道知会自己一声。
他沿着其中一条小径往里走,忽然发现了这柿林中竟然有一座小亭,上盖红瓦,小亭的牌匾上书写着:柿柿如意。
他惊叹道:感情好,这竟不是专门种来结果收获用的,而是这院中一景啊!
褚楚自己从未吃过柿子,见这水嫩饱/满的果实,心中喜爱得要命,于是撩起自己的一方衣袍,顺手摘了几枚下来。
反正横竖都是这将军府中之人,他摘几个来吃吃不算过分吧,大不了自己花些银子那种柿人当买他几枚就是。
褚楚从来没有尝过柿子的味道,现在心中直痒痒,想细细的品尝一番,来一回川国也当试一试柿子是个什么味儿,才算此生无憾。
褚楚寻来一株还算不错的柿树,轻轻踮脚去够那树上的柿子,一枚两枚……直到他那小小的衣兜都揣不下了才作罢。
这柿子又红又饱满,不知是何等人物种出了如此模样的柿,他还是赶紧离去吧,摘了这众多虽然比不得这林子终归是"不问自取"[1],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些柿子,若是黄嬷种的,少不得得让昼芸拿一袋银子给她老人家,可别把他当成偷柿的毛贼了。
理由他都想好了,就说:只不过是无意闲逛至此看这院中柿子结得如此这般好,才一时嘴馋摘了这一点点试试味道。
"喜欢吗?"有些温柔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
褚楚一惊,回过头去发现是顾斋,而兜里的柿子已滚落一地,"你吓我一跳,你怎么时时刻刻都盯着我,难不成你是跟屁虫托生?"
"你心里有鬼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2],说说吧你做什么亏心事了。"顾斋看了看地上那些柿子,"哦~莫不是做贼心虚。"
"去你个腿儿,谁做贼,我照给银子的。"褚楚忿懑道。
"一棵树十两银子,看在你也没有摘光一整棵的份上算你五两银子,再加上我的浇水、施肥、除虫……利息,共七两,拿钱来~"顾斋盯着褚楚,大大方方的将手在他面前摊开。
"你怎的不去抢!等一下,你说这片林子是你种的?"褚楚问道。
顾斋不语,笑了笑,仗着身高的优势随手摘了一枚柿子递到了褚楚面前,"不闹你了,是我种的,试试看好不好吃。"
褚楚也不留情,拿过那柿子就开始剥皮,这可是顾斋自己摘下来给他的,不用他花钱。
顾斋拿起他刚才一直揣着的竹篮,一枚一枚的将褚楚刚才掉落在地的柿子拾起,侧头见褚楚吃得正欢,道:"如今正是结果的好时节,我本想带你来此处,却不成想你自己先找来了。"
他将那一筐柿子装好,见没装满,就近挑了几枚品相不错的装了进去,然后递给褚楚。
"你讹我银子便讹了,现在还凑整装满一篮,小气!"褚楚从顾斋手里接下那篮柿子道。
褚楚打量着手上满满一篮柿子,他曾经吃过顾斋给他买来的甜口中就有一种叫柿饼,但是柿饼的口感又和这新鲜柿子味道极为不同,不过那柿饼掺了糖,甜味能盖去中药的苦味,如今有了这一篮,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学着自己去做柿饼了。
顾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了褚楚身上,"如今已经是霜降时节,寒风已现,不像之前气候那么舒适了,你穿的如此单薄,恐会着凉,到时候又要麻烦老太医亲自来府上给你诊治。"
褚楚将顾斋给他披上的风衣裹紧,还是朝那林中走,他要多在这林中转一转,眼里全是留恋之情,这样水嫩饱满的果实,等他北上回去之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即便是未来他们复国,缓解了旱情,这柿子也没有条件种到陵地上,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3],这柿呢,移栽到北方又会如何?
他站在林中回过身同顾斋招手喊道:"顾渣你这柿子养的可真好,又大又红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当然,我为了这片林子费了不少心血,才结出这又大又饱满的柿子,颜色也极好。"
顾斋笑望,澄蓝披风里红衣少年郎正肆意舒展笑颜,与这林中之柿相得益彰,不知不觉竟迷了眼,不知是这柿子的颜色好,还是那少年的颜色更好,就那么看进了他的心里。
他默道:颜色是极好~
"等我过几日就把摘下来的柿子做成柿饼,我多做一点儿,到时候挑几罐送你~"褚楚道。
我走后,你内伤若是什么时候再犯了,就能从这些瓶瓶罐罐中拿几颗来抵消那药的苦味了。
褚楚命人拿来瓷碗,又叫人端来清水备好冰糖、火炉,两人一同坐于那亭中,褚楚研究着能不能做出好喝的甜汤来。
他选了几颗柿子一一剥干净,去核放入碗中,混合着那清水、冰糖一同熬煮,最后盛出一碗甜汤来。
"这个你绝对没有喝过。"他将碗推到顾斋的面前。
那柿甜汤划过顾斋的喉咙,甜进了他的心头,"我从未喝过这么甜的甜汤,很是好喝。"
面前的少年受了夸赞,笑容更加灿烂,眼中神采奕奕,顾斋想,这便是他要一辈子珍藏护着的人。
褚楚却有心事,他想这些果子生得如此好,要是将这些果子运到他们北方去,即便一枚都能让干渴的人获得生的希望。
顾斋陪褚楚走进柿林,顾斋以为褚楚还在为他先前同他玩笑让他出银子买柿而焦急,却不知褚楚心中真正的缘由。
"这么多的柿子挂在树梢,活像挂满了小红灯笼,真美啊,等到下雪天肯定比现在还要美~"可惜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