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房门外,瞧见安清枫的随从,卫澜抚了抚自己尚未着色的两瓣淡色的粉唇……闭眼,沉静片刻,他端起了笑脸,袅袅婷婷地走进了房内,两名小仆被门前的随从拦在了门外。
在瞧见安清枫的背影后,卫澜唤道:“王爷。”
安清枫转身,瞧见卫澜用浴衣的宽袖遮着半张脸,眉眼带羞地瞟了一眼安清枫,然后垂下了眼帘,嗔怪:“王爷来之前也不派人和澜儿说一声,澜儿目下这般不得体——”
走来的安清枫将手贴上卫澜抬起的那只手吗,手掌转了半圈,手背贴着卫澜的掌心,让卫澜的四指挂在他的食指上,他举起手,在卫澜的四指上落下一吻,对上卫澜的眼,诚挚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你明知本王最爱你这番模样。”说话间,嘴角带笑。
也许是透过安清枫的双目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卫澜难得没能接上话,甚至连表情都僵硬了些。
安清枫垂眸,拇指在卫澜的指背摩挲,问:“今早,你去哪儿了?”
卫澜别开了脸,用带着稚气的娇嗔声音道:“澜儿说过了……”
“我说过,澜儿是最了解我的人,那么不可能不知道我此刻所想。”
卫澜哑然。
安清枫再度贴近,揽紧卫澜的腰:“有些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不要过界。”
“我对你不好吗?”他挑起卫澜的下巴,让卫澜与他对视,“就连做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让你不舒服了……我对你不好吗?不比那些逼迫你屈于我身下的人好吗?”
“王爷……”卫澜颤抖着声音,一双晶莹的眼眸泫然欲泣,“王爷在说什么……澜儿听不懂……”
“五年了,不累吗?我的好澜儿。”
“王爷……”
“我还是喜欢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的疏离感——虽然看你对我阿谀奉承,却对他人冷淡也是一种享受,但这终究不是真正的你。
“啊,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还挺胖的,个子也不如现在……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对我说‘滚远点’……差太远了,差太多了,所以我知晓你接近我必有目的。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想过你也许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可你不是。”
卫澜冷下脸,拍开他的手,推开他,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是?”
安清枫也不恼:“只是为了富贵荣华的话,讨好我就好了,何必总从我这处套消息?你不是一直想知晓我的‘态度’吗?我的态度便是——告诉我,指使者是谁,我会帮你解决麻烦,我会保你一世,放你自由。”
“呵,”卫澜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骗你,”安清枫牵起他的手,置于唇前,“何况现在的你,除了我,还能相信谁?就算抱着忠心死去,你也不过是弃子,一个可怜的弃子……但那些控制你的人被清扫干净后,你就是自由的啊,我的好澜儿。”
卫澜的身体止不住地有些发颤,在安清枫的注视下,他还是说了:“义父,是我的义父。”
“你的义父是……”
“王孟。”
“哈,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安清枫的拇指摩挲着卫澜的面庞,似在安慰,“他想做什么?”
“当丞相。”
“除了他之外的人呢?”
“我……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安清枫放下他的手,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道一声:“乖。”而后甩袖,转身离去。
卫澜呆呆地望着安清枫跨出门槛,听安清枫冷声下令:“看好,不准他踏出一步。”面前的门渐渐闭合,卫澜刹时暴怒,拎起手边的花瓶朝门砸去,怒吼:“安清枫!你骗我!”
花瓶在触碰到木门前,便碎裂成数片。
紧闭的门外隐约传来安清枫的声音,他在说——
“你我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啦,近两星期可能难产,但相信我,考完后会变勤快的Orz。
第68章 068
秋风穿窗而入,烛火摇曳。卫澜望着窗外的夜色,心笑:哈,无门有窗,又不是出不去,关门有什么意义?
出口明晃晃的摆在那儿,但对他来说仍然没有逃走的选项。
困他最深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扯平?
卫澜捂着眼,忽然大笑了起来。
扯平?你永远输我一筹——父亲大人才是赢到最后的人。
他朝前走去,抬脚踩在瓷瓶碎片上,尖锐的痛感从脚底蹿升,令他浑身一颤,差点疼出了声,可他的心中却是恣意。
脚底的裂口带来的是报复的快感,但他是在报复谁呢?是安清枫还是自己?他没去想答案。那淌了满地的血似乎在对他说:即便是小伤,也仍有失血而死的可能。意识到性命可能骤然消逝,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他也许害怕了,可也只是从那一地狼藉走离,无意去处理脚底嵌入血肉的碎片。
拿命赌博,乐趣竟也无穷。
从名为“生”的牢笼中逃脱的方法仅仅只有死,但他不甘心就此化作尘土,他不愿死,即便如今仍是一无所有,他也想抓住什么。
夹杂着碎片的伤口每走一步都像撕裂一般,踏过的地板上绽放的是灼目的血莲。走至床边,卫澜散下半湿的长发,躺下。伴着刺痛,他的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像死前的走马灯,他开始想他的一生,想他童年时快乐的时光,想他被过继给王孟之后一如坐牢的生活,想唯一能自由出行的上元节,想在上元节时瞧见的那个胖子,那个竟然给身为男子的他送花的男胖子。那场面过于惊世骇俗,于是他以一字冷然拒绝——“滚。”
胖子听到这话,显然难过了。卫澜看着对面低落的人,心想对方也是好意,于是挣扎过后,他还是接过了那花,并还算和气地再说了一遍“滚”,那不知那根神经没搭对的胖子竟然笑开了花……鬼使神差的,他甚至还给了那人自己的名字——“澜”。
十二岁以后,他从不对他人提及姓氏。
说来奇怪,他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事,还记得那个屁颠屁颠的跟屁虫……原来那是安清枫啊……要是做得更绝情一点就好了,若能把安清枫推进湖里,这样也许,也许……
疲惫充盈着卫澜全身,脚掌的疼痛忽然剧烈了起来,但很快,像被拉进深海中沉没一般,意识随着痛觉一起搅入混沌,再然后,一切都像死一般,沉寂又空荡。
——忽地,他被人拉出了海面,还未透口气,冰冷的瓷碗便抵着唇,口中被灌入苦药,他咽下药,别过头,便听闻一声“别动”。他晕乎乎地,未能分辨声自何人,侧头,将视线聚焦,看清旁人是安清枫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人推开,但身体使不上劲,甚至未能把药汤晃出碗外,便因腰发软而再度躺进了安清枫怀中。
他发着高烧,几乎要重新陷入昏迷,但却莫名执着,硬是强撑着,连双眼都不打算合上。于是乎,他在清醒和昏睡间徘徊,徘徊间,他听见安清枫对他说那句他听得耳朵都快长茧的话——“我对你不好吗?”
好?
卫澜发笑,但还未笑出声,便笑出了眼泪,找不着焦点的双眼视线模糊,却还死瞪着安清枫,反问:“我对你不好吗?”
安清枫看着卫澜,无言。
“身为男宠,澜儿对王爷可是百依百顺,王爷想听什么话、想怎么玩,澜儿就算恶心得快吐了也笑着奉陪……这样的澜儿,对王爷不好吗?——你对我算什么!所有的‘好’不都是我一再迎合赢来的吗?哈哈哈哈……是,你的其他男宠也是这般对你的吧?所以你不稀奇,反倒觉得对我的付出多了……不愧是王爷啊……”
冷漠、悲伤、暴怒,亦或者狂喜……高烧让卫澜的情绪愈加不稳定,但这阵爆发也让他愈加疲惫。
“你找死吗?”安清枫沉声,抓着卫澜胳膊的力忽然加重。
卫澜几乎睁不开眼了,却还是试图从安清枫怀中逃离,他坐起,问:“想杀我吗?快点吧,王爷在澜儿身上已经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本王不会让你死。”
卫澜笑,笑他矛盾,笑他愚蠢:“生不能由我掌控,但死又有何难?”
“本王不准。”他手收得太紧,甚至在卫澜胳膊上留了指印。
卫澜累了,无法再与他斗争了,只能留一声“滚”,而后知觉便渐渐与外界断了联系。陷入虚无前,他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也挺好,至少他能做自己了……
霎那间,安清枫的手使不上劲了,右手端着的药汤也差点倾倒。他松开握着卫澜的胳膊的左手,将之抬起,用食指去探卫澜的呼吸,但卫澜连鼻尖都热得厉害,他无法分辨手指感应到的热度中是否有半分来自卫澜的呼吸,他放下手,将卫澜滚烫的身子圈紧,压下喉中几丝颤抖,对站在一旁等候的御医道:“告诉本王,他没事。”
御医快步走近,扒开卫澜的双眼,探了热度,把了脉,弯腰,退后一步,对着安清枫推手举于头顶,道:“臣定当竭尽所能。”
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安清枫怒而言:“告诉本王他没事!”
御医当即跪了下来,却仍不能给出承诺。
“救他!”安清枫气愤御医的无用,气御医不如自己慌张。
御医忙起身,从早已铺在桌上的针灸袋中取出针,在火中灼烧过后,甩了甩针,托起卫澜的左手,找准穴位,食指和拇指捏着针打转,缓缓深入……
“喝了药就没事了……”安清枫将药往卫澜口中送,但卫澜牙关紧闭,倒入的药也只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于是无视旁人的劝阻,用舌头撬开卫澜的口,再含着药,一口一口地送入,直至碗底只剩残渣。
御医拔出了根根银针,再试了试卫澜的脉搏,而后对安清枫道;“王爷,让公子躺下睡会吧,出了汗也许会好些。”
安清枫照着嘱咐做。安置好卫澜后,他坐在床边,不肯离开。他命令御医留下,直到卫澜平安无事,御医也只好退到一边等候。
他触摸卫澜红热的脸,想着卫澜那双伤痕累累的脚,恍惚间,心口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无意识地,他出声:“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也不是非你不可……
恍惚间,他回到了七年前,为一句“明日再见”的承诺,在湖边等了一天又一天……然后,在足足一个月后才清醒:那人许下的承诺不过是为了避免继续被跟随的谎话,一句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谎话。
……卫澜从来没有爱过他,他知道,因为即便他男宠不断,甚至日夜不归,卫澜也未曾有过一句不满——明明只要卫澜表现出半点介怀的模样,他便能不再流连花草间——但卫澜不稀罕。
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厌我?……为何都厌我?
屈起的食指滑过卫澜的脸庞,滑过下颚之时,安清枫张开了手掌,四指与拇指分开置于脖子两侧,手掌与卫澜的脖子渐渐贴近,手心下凸起的喉结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能按碎。安清枫屈起五指,脉搏从指尖传来……
最终,他松开了手,掀起被子一角,躺进了在卫澜体温的加持下灼热的被窝。
……
热。
卫澜醒来时已是夜,双眼接触的是烛光,侧过身时,还有安清枫的脸。
——做梦了?
像真的一样。
察觉怀中人的动作,安清枫睁开了眼,问:“好些了吗?”
意外地,卫澜给出了回应:“嗯。”只是说话之时别过了脸。
安清枫吻了他的后脑勺,问:“饿了吗?我让下人给你备点吃的。”
“……好。”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往日,即便卫澜的态度比过往冷淡太多,但这对安清枫来说已然足够。安清枫起身,叫醒不知何时睡着的御医,又叫人倒温水来,也让人吩咐膳房准备粥和鸡汤。
御医马上从地上起来,整了整衣冠,走来,对卫澜一番望闻问切后,向安清枫报告了卫澜的情况,而后请求诊断安清枫的情况,确保无碍后,御医开了去余热和预防发热的方子,并嘱咐安清枫擦干卫澜身上的汗,让卫澜裹好被子,再躺一夜,不要受凉。
等安清枫拿过药方,送走御医,顺便也派人去抓药、烧热水。卫澜翻身下床,脚踩在地,脚底传来明确的痛感后,他才注意到自己一双用细布包扎好的脚。
而转身瞧见那双脚后,安清枫方后悔忘了让御医看看卫澜双足的伤情,但赶不及出去外头叫回人,他便匆匆走来,按着卫澜的双肩,逼卫澜重新坐回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别动,真想去哪儿,本王抱你去。”
熟悉的语气,但放在当下却让卫澜感到无比怪异。
见卫澜没有回答,安清枫把他的双腿重新放回床上。恰巧此时小仆端来温开水,安清枫倒好水,递给卫澜,看着卫澜喝下后,又倒了一杯递去。
安清枫抚了抚卫澜的后脑勺,关切地问:“可有好些?”这态度几乎让卫澜以为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只是他发烧烧糊涂做的梦——若不是他的双脚确实伤了。
卫澜迷迷糊糊还记得说了得罪安清枫的话……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若都是真的,他实在不理解为何安清枫还能这般待他。
不闻卫澜作答,安清枫也不逼问,只是把卫澜的双足放在了自己腿上,拆了染血的细布后,见伤口都没有化脓的情况,才放了心。
伤药早已开好,他只需照着医嘱将伤口处理。
他让随侍的仆人取来药匣,等热水端来,决定先把脚伤处理,待会再擦身,于是让人湿了手巾,拧干,自己则接过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卫澜擦脚上的伤口,又问;“疼吗?”
疼,但卫澜摇头。
擦完后,安清枫把毛巾递给仆人,仆人把毛巾过水,递回安清枫手中,安清枫接着为卫澜擦去双足血迹,并且不厌其烦地再一次重复这套动作,盆中水色深了又深。
“再端来两盆热水——还有两条手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