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闭上眼、迷迷糊糊准备睡着时,放在腿侧的右手忽然被另一只手贴近,花千宇顿时清醒,抬起小指点了点的旁边人的小指,见对方没反应,以为是对方睡着了无意识动作,方要丧气,安明熙便翻起手掌,钻进花千宇的手掌之下,与之交握,但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没把握好角度,食指和大拇指圈住花千宇的食指和中指。事后可能是害羞了,安明熙的五指也不收紧,生硬地虚握着,直到花千宇将之紧握……
花千宇睁开一只眼,悄悄侧头去看安明熙的脸,但安明熙早已移过脸,花千宇自然也瞧不见对方此时表情。
虽然是早已确定的事,但看着安明熙的后脑勺,花千宇又一次想:我果然喜欢你。
因花千宇的心跳加速跳动着。
花千宇转头再度远眺夜空,想,也许到了老夫老妻的程度,心脏才不会这般活跃。
……次日醒来,就着水吃完一块干巴巴的饼,用木头的灰烬在脸颊上抹上两道,二人相视而笑。
他们原本还留着整理衣衫、束好长发的习惯,后来觉得比起扮成布衣,装作乞丐是更好的掩饰,于是有意将衣衫划破再缝补、忍住不去梳头、在脸上抹灰……即便不适应、难忍受这样的邋遢,想到很快便会恢复往日的齐整,一时的不顺心也能克服——安明熙说,就像在演戏一样。
洛京,不远了。
……
得到入宫的准许后,花千宇让仆从们带着蓝氏主仆二人回花府,并带去平安的消息,而自己和安明熙以及阿九入宫。入宫后,安明熙便让阿九先回重华殿准备浴汤。
安清玄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在御书房外等着召见的时候,安明熙抬起手臂,看着袖子上的补丁,脑海中浮现了自己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他突然想回寝宫沐浴梳头一番再见他的父皇。
花千宇像是看出了他的难堪,走到他面前,从衣襟中取出沈淑芸为他缝制的那块天蓝色的手帕,仔细地为安明熙擦了脸,但没沾水的情况下也擦不去多少灰,安明熙抬眼看着花千宇——总觉得他又高了些,大概是错觉。
开门的声音传来,花千宇先让出了位置,让父子俩对视——父皇为我着急了,瞧见安清玄的神色后,安明熙心想。
花千宇转身,推手,低头作揖:“恭请陛下圣安。”
安明熙也作揖:“父皇圣安。”耳边传来安清玄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他担心安清玄会抱住他,然后嗅到他身上的怪味——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怪味。但安清玄停了下来,甚至没有拍拍他的肩,只是说:“辛苦了,不必多礼。”
二人同时放下手,抬起头看安清玄。
虽然气场仍是威严,但安清玄眼中、嘴角都带着无法掩盖的笑意,顿时让人感觉亲近了不少。他转身,背过手,重新走向御书房,道:“进来吧。”倏尔顿住了脚步,回头问:“要不先回去梳洗、歇息吧?”
二人对视过后,安明熙道:“先谈正事。”回京先入宫,除了想展现对天子的敬重,还是为了尽快处理田税之事、刺杀之事,以及抗旨一事——但看安清玄此番态度,应该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三人进御书房后没多久,侍女也端着烧好的热水走来了。
分坐茶几两边的安明熙和花千宇喝了热茶,见安清玄没有问的意思,花千宇才主动开口:“陛下,张刺史一事……”
此时的安清玄已沉下心,恢复了往日的面色,他答:“逃了。”
“逃了了?”
“月前派人调查,针对田税一查便知罪名确凿,但在罪人早已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大概是收到消息了。”
“也可能是死了。”安明熙道。
安清玄点头:“确有可能。”
花千宇问:“陛下可知苏州前刺史王孟?如今可还在朝中。”据那位老太太说,王孟如今已是御史大夫。
“哦?”安清玄故作无知,“中书令王孟,他可犯了什么事?”
是王中书?花千宇曾在束发礼上见过那位老者。
花千宇起身作揖:“陛下请恕臣罪,臣与四皇子殿下曾打探出田税涨至每亩四斗是自二十三年前便做的更改,那时任职的刺史,据说是……王中书。”将此事留至面圣才吐露,也算是给自己留了筹码——回京的理由多了一个。
安清玄蹙眉:“为何不在信上讲明?若是王中书便是与张怀勾结之人,如此一月岂不是留给他抹消罪迹的时间。”
“回陛下,王中书的罪迹难以抹消,与张刺史所犯同样,一查便知。而张刺史无论是失踪还是遭杀,相信在陛下派人调查前,暗处之人已有了决断。信不能保证不会被截获,但正如信上所言,臣与殿下定然回平安回京,将事情禀告。”
“好!”安清玄起身,甩起大袖,阔步走了下来,“朕欣赏你的气魄。此事便交由你和四皇子调查,朕会让御史台配合,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安明熙起身,作揖,与花千宇同时道:“(儿)臣定当不辱使命。”
安清玄又问:“行刺者与此事可有关联?”
安明熙抬头,双手仍举于胸前:“未能保证。”
“一同调查。”
“是!”
安明熙放下手,看向仍然保持恭敬姿态的花千宇,听他道:“臣未能完成五年之行,请陛下降罪。”
安明熙赶忙补充:“请父皇宽恕。”
“平身吧,”安清玄等花千宇直腰,“卿将朕的熙儿保护得很好。”他将目光转向安明熙,打量了会,眼光中似乎带着欣慰。重新将视线投向花千宇后,他道:“南行到此为止,朕会派其他人代替你们。夜也深了,朕恐叛党对爱卿不利,卿今日便与熙儿在重华殿住下,明日卯时你们二人一同上朝。”
“是。”
“万八。”
“在。”
“派人去叫御膳房备一餐丰盛送至重华殿。”
“是。”万八退下。
安清玄扫手:“走吧,好好休息,丞相那边朕会派人通知。”
二人道了谢便退出了御书房。没走多远,花千宇便笑开了脸,问安明熙:“好哥哥,你说陛下是不是要给我升官?”
“嗯?”
“我一八品监察御史,明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陛下竟然让我去朝参。”
“说不定只是明日例外,只为让你我指控王孟。”安明熙无意打击。
花千宇偏过脑袋,对着安明熙道:“也是。”笑容仍是灿烂,没被磨灭分毫。
安明熙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撇了一眼一直对着他笑的花千宇,而后有意无视。
花千宇偶尔会如此,安明熙已经习惯,大概也没什么事——但花千宇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安明熙看向他。
“一起洗澡吧——”
安明熙反射性地一掌按在花千宇的笑脸上,以此打断他的话,并果断答道:“不。”
第71章 071
花千宇提出想先安明熙之前洗浴,见一向优先安明熙的花千宇难得优先自己,安明熙毫不犹豫地应了好。在花千宇去沐浴后,他用侍女端来的水先洗净了脸与手,而后换上浴衣,走至镜台前,让阿九为他梳理多日不曾理顺的三千青丝。青铜镜许久不曾打磨,镜面光泽暗淡了不少,但仍能照出人影。透过朦胧的镜面看处在广阔殿堂中的自己,安明熙竟对镜中人感到陌生,更不由怀念起在宫外的日子——这样的心态,怎么好似要回到过往被困在宫内的生活一般?
他还要和花千宇共事,他仍能踏出这座皇城……但他仍不安着。
“殿下,好了。”
阿九停下手,在安明熙点头后将木梳放入镜匣,随安明熙走至前院,看他背着手站在夜空之下,举头远望残月。
“下去吧,好好休息,我有人照顾。”安明熙道。
阿九弓腰:“是。”
阿九向侍女交代了些话,回头看了两眼安明熙,这才走远。
明月刺目,安明熙合上眼,低下头,一片漆黑中他好似瞧见了花千宇的身影……明明就在身旁,为何怅然若失?想到此,安明熙睁开了眼,睁眼的同时,转身朝澡房而去。
只要迈开步子,便能走向想见之人,这是何等幸事?驻留原地,寄情于清风明月只会徒增伤感——不难怪母妃叮嘱他少望日月。
“四皇——”
澡房门口的两名侍女正欲请安,安明熙忙嘘声打断,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我来这里做什么?
安明熙心虚犹如做贼。他想他还是走了算了,被花千宇撞见他守在澡房门外的话,指不定要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但他刚做好离开的决定,转身之时,耳边传来脚步声,澡房的门也开了。花千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既然到这了,不来看看我吗?”
安明熙挺直胸背:“你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是因为有宫女在场吗?
安明熙转身,从花千宇的表情确认花千宇对他没什么不满。
木屐再度踏响,花千宇朝安明熙款步而来,穿着浴袍、湿着长发都一副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安明熙想,他真好看。
一恍神,花千宇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握着他的手背,举起他的手,绕过宽松的衣襟,将他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胸口,问:“要看吗?”
少年人不宽厚,却也还算结实的胸膛因这番动作而展露了部分在安明熙眼前,手中肌肤细腻而温暖,抬头,花千宇弯起的眼好似天边那月,一双黑瞳却比夜空更深邃,诱人深陷。
安明熙忙抽手,转移视线的同时绕过花千宇,道:“我只是来洗身。”他忽地后悔没有抢在花千宇之前将自己洗净,否则在花千宇凑近之时,他不会是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头顶说不定正发散着臭味。
花千宇跟着走在安明熙之后,为防被安明熙注意,他甚至一路没有出声,直到走至澡房门口,侍女开口将安明熙拦下:“四殿下,里边还未换好水,请稍作等候。”安明熙才回神并注意到后头的花千宇:“你跟来作甚?”
为让出位置给侍女进出,两人几乎同步地向门旁走廊走去。
“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安明熙疑惑:“伺候?”
花千宇点头:“宇先洗净便是为了方便伺候,不然怎敢抢在殿下前头?”
安明熙闭上眼,眉心微蹙:“不必——管好你自己。”
花千宇向安明熙走近,低声问:“明熙是害羞了?”
“你!”安明熙转身,却因为与花千宇近距离面对面而低下了头,但视线一低垂,他便透过了花千宇宽松的衣襟,瞧见那点红,安明熙即刻抬头,双颊迅速涨红,心中羞愧得仿佛那一眼便是十恶不赦。
虽不知安明熙抬头低头间心绪起了什么变化,但瞧着安明熙显而易见的害羞模样,花千宇撩拨的心思更重:“你我皆是男子,你有的我都有,让男子来伺候,不比被宫女伺候自在?”
安明熙攥住了大袖垂下的袖摆,心道:是,都是男子,身体构造也没什么不同,为何……为何要因为见了身体抱愧?
但脑海中再度闪过方才眼下的画面,他仍是感到羞耻。
“明熙?”
“闭嘴!”安明熙怫然甩袖,甩下本攥在手中的那块袖摆,绕过花千宇朝澡房去,以一句“回正殿去”命花千宇别再纠缠,一名侍女跟着安明熙进入澡房,澡房的门也就此关上。
花千宇反思是否是自己逗弄过了头。虽然早已知晓安明熙害羞到了一定程度便会以愤然之姿掩饰,但这次怎么像真的生气了一般?也没有前兆……
所爱之人的心思怎么比陌生人还难猜透?
而且,为何总躲着他,不愿“坦诚以待”?……在河中洗身之时也一定背着他,并且一定会躲得远远的,拒绝他的靠近——虽然单单背影就……咳,难道是他把欲望表现得太过明显,让安明熙戒备了吗?
他真是个俗人,所想尽云雨。
……
安明熙闭着眼坐在浴桶中,颈背靠着浴桶边缘,头向后靠,长发散在外头,两名侍女手法娴熟地将药粉抹在用淘米水淋湿的长发,一人按摩头皮,一人搓揉发丝……
“四殿下,要冲水了。”
侍女将干手巾折叠,盖在安明熙眼上,随后舀着水,小心地让水顺着后脑勺流下。
等头洗好,侍女欲为他洗身——
“不用。”安明熙右手动作,示意她们离开。
侍女们退至屏风后等候。
安明熙抬起那只触过花千宇胸膛的手,盯了会后将之贴上自己的胸口,心中感受却与触碰花千宇胸膛时截然不同。
……他不喜欢花千宇贴得太近、不喜欢被花千宇亲吻、不喜欢窥视,甚至触摸花千宇的身体……他不喜欢,因为这会让他变得古怪,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其实很喜欢,他真正讨厌的是想要更多的自己。
千宇说得对,都是男人,坦坦荡荡就好,没有什么好羞愧的——他用这话安抚自己,试图让自己的邪念都正当化,但他仍敌不过羞耻心,羞愧得钻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即便这会也没人在他的视线范围,更别说发现他表情有异。
他想将他的这些坏心思都掩藏,然身体的反应太过诚实,他难以掩饰,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好与花千宇的距离,生怕一个疏忽便将心中肮脏全数暴露。即便花千宇不一定会因此讨厌他,他也不想任由欲念膨胀使自己变成一个糟糕的人。
他突然想,也许不是因为邪念报应在身上,而是因为身体不对劲才让心中有了邪念——如此也许找御医看看便好了。
可是找了御医又该怎么解释病情?他怎好意思启齿?
他又想,刚才让千宇“闭嘴”是否说得过分了?他真是个差劲的人,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要怪罪到千宇身上,希望千宇不要生气才好……可也不能总仗着千宇不生气而得寸进尺,如此下去,指不定哪天千宇的耐心便被消耗光了,他们的情谊也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