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熙张了张嘴,犹豫过后,还是道:“它……我……坏了,它坏掉了……和以前不一样……一直立着不下去……”他的双腿紧紧并着,眼神与话语中满是担惊受怕,说着说着,眼泪又一次掉出来了。
花千宇拨开他乱了的额发,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温柔道:“没坏,没坏,碰碰就好了。”
安明熙吸了下鼻子,试图收回眼泪,问:“你会医术吗?”
花千宇摇头,双手贴在安明熙脸颊上,用拇指为他拭去眼泪,道:“因为,我与你一样——
“没事的,来我这里……”
第77章 077
次日醒来,眼还没睁开,花千宇便做着被安明熙小鸟依人般依偎的妄想。然而当仰躺的他睁开眼将双手往两边扫了扫,却怎么都摸不到人。花千宇把双手收回,正要起身,一套里衣落到身上。
花千宇扒开盖到脸上的袖子,朝半空中那只手的主人看去,不意外来者安明熙,花千宇侧身,支起胳膊肘撑着脑袋,笑道:“早。”
与他春风得意的面貌对比鲜明,安明熙面无表情:“既然起床了,就把衣裳换了。”
换里衣?
花千宇垂下眼帘,看向趴在身上的白色衣物,确认明熙给的衣裳是里衣,才想起昨日为了安慰泣不成声,还一直试图道歉的人儿,他连衣服都没换,手也直接在腰后擦了擦就抱着安明熙躺下。之后经他一再柔声劝解,早已疲惫的安明熙在他臂弯里安眠,为了不扰了怀中人好梦,别说抽手换衣,他连自己的欲求都忍着不碰不解决。
“有味道?”花千宇抬起被子,嗅了嗅。
安明熙别开脸:“有味道。”
想到昨日怀中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看面前人现下宛若无事发生的冷淡姿态,花千宇起了逗弄的心思,他闭上着眼,深吸了一鼻子气,一脸陶醉道:“明熙的味道——”正陶醉着,一件又一件衣物朝他脸部砸来,用力之狠,可见其怒。花千宇还没来得及下床拦人,安明熙就走到了外头,对等在门外的乐洋道:“床脏了,床上之物都拿去换洗。”
乐洋应好后,看着安明熙走远的背影,踏进门,走近后问:“公子,你怎么又惹四殿下生气啦?”
花千宇还乐着呢,直到听乐洋说:“今早乐洋想叫你起床的时候,还是殿下阻止的,他说你昨夜没睡好……殿下甚至还为公子准备衣服、端洗脸水……大概原本是想要亲自——公子?”
笑容逐渐消失的花千宇往后一倒,手掌叠在胸口,闭上眼,开始自我反省为何要拿安明熙取乐,让自己失去被“新婚妻子”伺候的机会。
乐洋把拧干的手巾呈上,问:“昨夜是发生了什么吗?”
花千宇起身,坐在床边,接过乐洋手中的手巾,轻描淡写道:“教了明熙解决某种问题的方法。”
“某种问题?。”
“总之,”花千宇把用完的手巾丢给乐洋,解了衣带,先把身上的衣裳换了,“没做什么,很快睡着了。”
“可四殿下说你昨晚很晚睡?”
花千宇补充:“明熙很快睡着了,我也没晚多少。”
换好里衣的花千宇看着床上那套安明熙用来砸他脸的青衣,他想安明熙今早想要献的殷勤大概是为了补偿他,殊不知自以为的污秽之事对花千宇来说可是馈赠。
他的皇子殿下太单纯,对自身的要求也高了些——人非圣贤,哪能无欲无求?这样热烈到想和对方融为一体的欲求,不正是爱的铁证吗?
想到此,花千宇忽然有些可惜安明熙并非女儿身,不然除了拥吻与抚慰,他们也许能做更多,还能拥有属于彼此的孩儿……孩儿?花千宇摇了摇头,怀胎生子痛苦又危险,他可舍不得安明熙受折磨,更拒绝安明熙难产离世的可能。如此想,还是男子好,身体强壮又漂亮……说来,他还没脱过安明熙的上衣,那背、腰、臀也只远远看了眼,没入水中很快就只剩肩还清晰着,腿也没仔细……脚更是……
乐洋哪知自家公子眼一睁一闭就想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奇怪自己只是洗个手巾的功夫,花千宇为何突然就没了动静,于是唤了两声公子,好歹唤回了魂。
乐洋再把手巾交给花千宇,等花千宇拿过手巾,再取来腰带,帮花千宇系上。
擦完脸的花千宇拍了拍乐洋的肩,把手巾放到乐洋面前,道:“我来就好。”
乐洋接过手巾,听花千宇问:“你和离忧现状如何?”
“离忧,嗯……”乐洋细细想,但想不到什么要说的,“我们挺要好的。”
“接过吻了吗?”
“啊?”
花千宇话题跳得太快,何况谈及接吻,乐洋答不上话,只能问:“为何突然问起?”此前明明从未过问,按道理花千宇不是连他和离忧的关系都不明吗?
花千宇套上薄外衣,说:“你若是对他没那番心意,便不必迁就他,委屈了自己,于你于他都不是好事。”
“我不委屈。”
他真不委屈,离忧对他好得很。
花千宇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乐洋傻,他抬手拍了拍乐洋的头顶,笑道:“但你不否认你不喜欢他对吗?”
“喜……喜欢啊……”乐洋越说越不确定,声音也越来越小——他知道花千宇口中的“喜欢”与他意味的不同,抬头对上花千宇的视线,乐洋只能转言:“公子漱口。”随后端来漱口用具。
……到底什么才是离忧要的“喜欢”?到渴望与对方交合的程度才是“喜欢”吗?如果是这样的感情,那么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
……
“今天的衣装是明熙亲自挑选的。”花千宇还特地抬起双臂,将自己的着装完全展现。
安明熙将他上下扫视,话道:“随手拿的。”
花千宇收回手,右手手肘压在横于腹前的左手手腕上,右手四指收起,拇指撑着下巴,认真道:“随手拿的都这般有品味,不愧是明熙。”
若不是不会翻白眼,安明熙这会大概眼睛已经翻到后脑勺了。安明熙无视他,走到御书房门口,让守在其外的宫人替他们到房中向安清玄请见。
安清玄在御书房呆的时间比在寝宫多,天再寒也不会猫在被窝里看奏折。
得到入房的许可,走至房中,行了臣礼,安明熙大致汇报了昨日情况,才进入正题,请问当初推荐王孟担任御史大夫之人。
安清玄沉默良久,其下二人心知此事远在多年前,回想全貌存在困难,因此也不着急要答案……
“无人。”
此言一出,二人大惊:无人?
“当年的御史因突发恶疾而猝死案上,按道理应选一位御史中丞继其位,但最合适的人选乃颜氏颜九卿,朕不好其作风,更不喜其背后势力,但看苏州一名刺史,在位十七年间,联合他州官员一同掘河道、修水利,不仅解决了雨季涝灾这一难题,更使粮食大收,商业也经由运河得到发展,十年间便使没落数十年的苏州重归雄州之列,其部下、受其管制的县令与他州刺史对于他都有不错评价,何况他也曾处置不义县官……御史台督察百官,肃正纲纪,其中以御史大夫为主官,其职任不亚于宰相,朕查阅过他历年上呈的奏折,也听了御史台的评价,认为他有资格担此重任,便召他回京。”
如此说来,站在百姓的角度上,倒也不能说王孟不是好官,至少实绩不能是假,也不难怪王孟自命不凡。
花千宇试图再问出点线索:“陛下选择王孟前未经任何人提示?”
“便是有,太久远的事,脑中已没了印象。”
“当年卫尚书在何地?”安明熙问。
“倭寇联合高句丽攻打新罗,新罗向大宁求援,卫尚书当年作为总帅于营中指挥,上报的文书中不曾提及王孟,更不可能知晓当年御史暴毙一事。”
线索断了,安明熙不愿就此放弃,再问:“朝中当年最大的一脉势力是?”
安清玄将目光投向花千宇,一向严肃的脸上无端多了笑意:“除去天子一脉,大概就是为相三代的花氏了。”
花千宇横甩下裳,单膝跪下,抱拳:“忠义二字溶于血脉,刻于骨髓,花氏不存叛君之心,也断然不会有叛国之举,陛下明察!”语气铿锵有力,眼神更是坚毅。
安清玄轻笑:“是有几分决明的模样——起来吧,高祖与你曾祖父发过血誓共荣辱,你们不忘,朕也不会忘。”
“谢陛下。”
“除去花相,当年势头最大的便是颜尚书,朝中大半官员属太后母家,但十年前颜氏一脉已被流放至漠北。”
既然已被流放,在朝中应该没了势力才对,如何能令张怀等一众官员遵从?难不成王孟回京后仍然为其卖命?
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安明熙和花千宇只能告退,再度把希望寄托在王孟开口的可能性上。
花千宇思索着,问:“难道真与卫尚书无关?”线下与王孟联系最明显的当属卫忠良了。
安明熙道:“王孟说‘恩’,照卫尚书的说法,当是王孟对他有恩才是,毕竟当年之事若无王孟,卫尚书无法赢了那场战役,更无法有今日成就。”
“若王孟以为当年是卫尚书提拔的他呢?”
“不管是谁,如今若是能点破那人的假仁假义,或许能让王孟醒悟,不再袒护。”
“也许……晚了。”
二人同时朝官狱大门望去,只见有死者被用担架抬出——死者全身盖着白布,他们也不确定白布下盖着的是谁,然而心中的预感强烈,逼得他们同时朝死者快步而去。
花千宇掀开了盖在脸部的白布,确认是王孟,才问:“怎么死的,又是何时死的?”话毕,花千宇看向王孟夹着血块的灰发。
侍卫低头,恭敬答:“卯时换值前后,仵作已经验过尸,死者撞墙自尽,死于颈骨扭断。”
“被人扭断的?”安明熙看向王孟的脖子,只觉得弧度奇怪,但却看不到明显伤痕。
侍卫摇头:“头撞得过于用力也可能扭断颈骨,官狱戒备森严,尸体被发现时牢房也是锁着的,不可能有他人下手。”
花千宇掀开整张白布,观察王孟身体各处,问:“可有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或者掉出什么?”说着,不等侍卫回答,花千宇便直接动手搜王孟的身。
“尸体已有过检查,没什么特别的。”
与安明熙对视过后,花千宇踏入官狱,安明熙也跟着一同走入,二人把王孟原先所在的牢房搜了个遍,根根茅草都不放过,弯腰查看桌底也找不到任何讯息。
最终花千宇坐在床上,愤然锤桌——
就差一点!
安明熙站在残留着血迹的墙壁前,食指按在干了的血块上,指尖顺着血原先的流向缓缓而下……然后垂手,沉默。
第78章 078
花千宇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昨日与王孟对话的场景,试图找到与王孟突然自尽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们并未透漏王夫人自刎之事,困于牢中、被限制探视的王孟照理也不可能突然得了消息想要殉情……除非有人暗中传递消息……
殉情?自尽?真是自尽吗?他对人世当真无留念?以至于连一字一句都不愿留下?哪怕悔恨之词,哪怕黄泉情诗?
花千宇闭上眼,右手拇指抵着下颚,中指按在眉心,脑中筛掉一帧帧无用画面,最终着落点停在那桌饭菜上。他睁开眼,起身转身,对站在牢房门口的那四名侍卫道:“你们不是狱卒。”
“不是,”此前在官狱大门处回他话的那名侍卫取出御史台的令牌,“属下奉肖御史之命,特来狱中一探究竟。”
看来肖御史的消息都比他们快。
“你也探个明白了,为何还不回去禀报?”若单纯为了探查,也无派四人一齐行动的必要。
侍卫握着令牌,抱拳低头:“调查只是其次,属下们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辅佐花监察与四皇子殿下的行动并随侍左右,二位尽管吩咐。”
“监视?”
四人同时单膝下跪,齐声道:“不敢!”
花千宇笑道:“起来吧,说笑而已 。”他作为监察御史,到底还是御史台的人,长官从台中调来人马辅佐下属,这难道不贴心吗?只要肖正廉正清白。
“肖御史还有什么指示?”花千宇出了牢房,从他们身旁走过,问。
“只让我们听花监察和四殿下命令行事。”
花千宇没接话,走到那毕恭毕敬站成四排的十六名狱卒面前,问他们:“从王中书被收押到他死亡的这段时间里,在此轮值的都有哪些人?”
官狱内分四座,王孟所在的此座坐落官狱最深处,之中恰好只关押着王孟一名要犯。花千宇现在所站之处摆着一台桌子,四张长凳,是给轮值的狱卒休息用,从此处能瞧见王孟的情况……往外,通往出口的阶梯下两边各站两名狱卒,紧闭的木栏巨门外又有四名狱卒值守……又有谁人能避开这些守卫,杀死王孟呢?花千宇觉得王中书被谋杀的这一设想太乱来——除非内鬼。
狱卒全都低着头没有回答,反倒是那名侍卫说话了:“尸体是在卯时换班后被发现的,换班前的狱卒都在这了——这四人在换班后发现尸体并上报,这四人当时值守大门,这四人在楼道站岗,这四人在这巡逻。”他从左往右指一列一列地介绍着。
花千宇转头去看那名侍卫,道:“是你安排他们等候在此的?”
侍卫应是。
花千宇要了他的名字,侍卫答:“李鹤白。”花千宇点头,没有把赞赏之词以言表,只是接着问狱卒们:“你们来回答,何时发现尸体,又是谁先发现?仔细道来,我需要过程。”他想透过当事人的回话,将自己不曾瞧见的画面完整。
安明熙不知何时离开了牢房,缓步而来,站在后头静听他们的对话。
第一列排头的那名狱卒抬头,道:“早晨巡守牢房的我们听到有人来换值,就出了外头,原本正要回家歇歇,阿强突然追上我们,让我们先别走,我们正奇怪着,就听说人犯死在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