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江河入怀

作者:江河入怀  录入:05-06

  可今夜的皇贵妃着实诡异,好像她心情实在太好了,对什么都不想计较。王姑姑以下犯上,她反倒轻声娇笑:
  “姑姑别催啊,是不是陛下等我等急了?”她扶了扶鬓边的钗,摇了摇头,“好好好,快走吧!快走吧!他这人真是的——他总爱这样。”
  杨涵到的时候,清和殿内一片死寂,灯火通明。
  平日徽帝理政的前厅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宫人,乌衣卫的大小头领七八个,全都伏地听令,堂下还滚着四五个一动不动的血人、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么些人几乎要把帝王深而阔的起居宫堂都踞满了,可茶盏摆瓶的碎片扎了一地,却没有半个人敢上前收拾。
  大太监已经久未在徽帝身上看到这一面了。他上下齿根紧扣,连浑身的毛孔都不敢张开似的,只在心里默念时辰计数,直到殿外的小徒弟蚊子哼哼似地通报皇贵妃来了,他一口气才缓缓吐出去了一半,然后很快又吊得更高。
  “陛下。”缓缓走进来的杨妃眼里好像既没有堂中这诡异恐怖的气氛、也看不到地下躺着的数具血肉淋漓的躯体。她一身鲜红的轻纱薄裙,眉目含情,盈盈下拜。
  “解药呢?”徽帝此时已是熬了半宿,来龙去脉已审得一清二楚。看到杨皇贵妃那刻,他便两眼通红地从案台后豁然站起。
  “陛下深夜唤我前来,是不是想我了?”杨涵却径自直起身,仰着脸冲堂上的帝王微笑。
  台阶上一只玉石镇纸冲她飞来,从杨涵侧脸擦过,直撞到不远处溅着鲜血的宫柱上。
  “朕问你,解药呢!”皇帝双眼满是恨意,哑声低吼。
  “我也很想陛下啊。”女人双手捧心,又向前踏出一步,毫不在意镇纸边缘在脸上划出的伤口。
  “杨涵,你不想死前还落得这么个下场吧,”皇帝指着堂下三个已没有了声气的血人,“朕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给宁宁下的是什么毒。解药呢?朕要解药!”
  杨皇贵妃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变了。
  那种温婉深情的、水一般泠泠动人的朦胧从她脸上悉数滑落,刻骨的厌憎从她眉眼间瞬息燃起,她好像猛然间被人伤害了一样,声音尖利地大喊出声:
  “不要提!不许提他的名字!”
  那个名字就好像是一个对于杨涵来说的、最恶毒的魔咒。
  这么久以来,她日日夜夜被这样的魔咒伤害着。而直到今天,直到她自认为自己终于反击了的今夜,她才终于能把黎菁宇死时她就想说的话高喊出来:
  “我们的孩子是宇儿啊!他才是,宇儿才是——你最爱的人为你生下的孩子!陛下为什么要提他?为什么总要提他?你根本不爱赵云桥的!后宫之中,你最爱我,你只爱我一人!那个小崽子——他早该去死了!他早该死的!”
  “你住口!”皇帝裹着一股狂风冲了下来,“你做下这样的事!你竟会做下这样的事!你还配提宇儿的名字吗!”
  杨涵那一刻的表情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
  她像是痛得不行了那样捂住心口大叫了一声,而后又歇斯底里地弯腰狂笑了起来,“陛下呀!是谁不配提宇儿的名字呀?我把他最喜欢的小弟弟送下去陪着他啊!宇儿都托梦告诉我了,他说,地下好冷啊,地下也很寂寞。我好心疼。我真的好心疼。于是我问他,宇儿啊,母妃把你最喜欢的四弟送下去陪你好不好啊?他告诉我,好,非常好。”
  “我又问他,宇儿啊,你都给母妃托了梦,你父皇也想你啊,你也去看看你父皇吧。哈哈哈,陛下猜他怎么说?”她捂着肚子慢慢直起腰,两眼闪烁着恶意森寒的光:
  “宇儿说,父皇有最心爱的小儿子呢,怎么可能还想得起我。母妃,你先把小弟送下来陪我——我们一起到梦里去看父皇。”
  有一刻,徽帝面色紫涨,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像是感觉到无法呼吸了。
  数不尽的痛楚自他胸口翻江倒海,快要从内部把他整个人完全击垮。长子之死是他身上一道永远在流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而今杨涵拿着一把匕首在他伤口处反复凌迟。
  他痛得已站不住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宁宁?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没有伤害过宇儿。”他甚至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这个问题同样也在皇帝心里搁置了三年。
  三年前,他已经不忍心再伤害这个失去了他们俩唯一的孩子的女人,只能把她和小儿子小心地隔绝。甚至直到去年,他抱着太子的孩子从她宫里离开,相信她已经是真正的心死如灰,才撤去了对她而言过于严密冷酷的暗中监视。
  他现在这样绝望地问她。可是他们彼此都知道,恨意怎么能说清呢?
  最开始其实只是不甘,不甘于她心爱的男人把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给了一个别的女人生的、活不长的孩子;
  后来是隐隐的忌惮和恐惧。徽帝对小儿子的宠爱太夸张了,而杨涵是最知道这个男人肯为偏爱做到什么地步的人——她开始微妙的惮惧于这个孩子影响她儿子的地位。而越介意,越盼望这个多病的孩子死掉,越没有达成心愿,就越生出偏执;
  再后来,黎菁宇获封东宫之位,她好像终于脱去了这些年的隐忍枷锁,终于可以自居于这座皇宫、这个王朝的女主人了。她无法按捺自己想要磋磨这位小殿下的念头,可她甚至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徽帝就已经忍无可忍,在天下人面前向幼子昭示无上荣宠,狠狠打了她的脸;
  然后就是黎菁宇突然的离世,却并没有人为的阴谋、更没得追究。仿佛让杨涵所有激烈的感情沸到了顶端,却没有出口。
  被断言早亡却始终好端端活着的康宁成了她唯一的情绪出口——甚至他有一度命悬一线,几乎就要死了。却偏偏有一个横空出世的孟白凡救好了他。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孟医女、这位神医后人没能更早一点点出现,也许那样她就来得及救下太子。她偏偏就出现在四皇子快死的时候。
  杨涵无法理智,不能想通——在她知道小皇子不但平安长大,还在京中备受追捧,甚至他幼时玩得最好的戚长风也衣锦归来,成为了四皇子身后的将军候——她唯一仅剩的念头就是该怎么把他杀死。
  那是她每一个晴雨的日夜,每一分,每一秒,唯一的念头。
  “杨涵,你固不惧一死,但是谋害皇子,其罪可株连九族——”徽帝放弃了追问那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你的父母亲人呢?你也不再顾惜了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他们靠卖了我一人,荣华富贵也得了、偌大家资也该享够。如今不过是要他们区区性命,我为何要烦忧?”
  “那宛儿呢?”皇帝紧盯着杨妃的眼眸,“她是宇儿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她才学会说话不久。她要在东宫好好长大,怎么也离不开贵妃的照拂——你就不想一下她日后的处境吗?”
  杨妃的面色终于微微变了。
  “杨涵,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出解药!”皇帝看出她的松动,又逼上前一步。
  可是一丝黑红的血迹从杨涵唇角慢慢地流了下来。
  顶着皇帝不可置信的眼神,她轻轻笑了:“犯下大错的祖母死了,想必剩下的人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家计较。只有一个弟弟陪着怎么够,儿子肯定要想我的呀……”
  “陛下呀,这毒名为仙子笑。它没有解药。”


第44章 奇毒 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孟白凡脸色一片空白。她举着连夜审出来又送到她手上、犹沾着灰尘血迹的毒药配方, 不敢抬头看赵贵妃的眼睛,哽咽着摇了摇头。
  戚长风事发时整个人都懵了。好在他第一反应是对的,他那时先摁着小皇子催吐了一番, 然后才抱着他一路喊人叫太医来。再则康宁从小到大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这纵有万般辛苦,也比常人多了一点叫人心疼的好处:他抗药毒的特性倒比一般人强些。譬如同样是偶感风寒,别人服了两剂药便差不多好了,他一则剂量要大过旁人一些, 二来总要断断续续才能见好。
  否则他根本挺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可就像杨涵临死前说的一样,从趁夜抓来的制毒之人到宫中所有医士,全都拿不出解药。
  小皇子的命现在是被另一位极擅金针的老太医强行吊住的。但是老关太医也摇头直言, 这封闭五息的吊命之法,虽能一时延缓毒药摧伤小殿下五脏六腑的速度,可也最多只能拖到天明时分了。
  孟白凡是深夜里被宫人从孟家后院自己的闺房中挖起来的。她夜里睡下时,夜空中还是星辰明耀, 等她被急急唤醒,随宫人趁夜骑上马,天上已经雷光大作, 不一时便劈头盖脸地砸下了连成线的雨珠。及至孟白凡踏进望舒殿的宫门, 她全身上下全已经被急雨浇透。可这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的雨水,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小皇子的寝宫,全无姿态地扑上来捏住康宁的脉门。
  而后直到徽帝连夜抓出前后涉事的一串人马、乌衣卫疾驰到京郊外抓住制毒的老妇审出了毒药的配方, 这薄薄的一张纸在医士手里传阅了个遍,而后又回到孟白凡手中,可其中的几味奇毒她根本就闻所未闻,更别提想出解药。
  “所有的,所有的毒都有法可解, ”孟白凡倔强地摇头,罕见的泪水从她脸上落了下来,打湿了手里的纸方,“只要能找到毒物植株、只要能叫我反复试验比较、只要能找到它的生长之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必能发觉克制的法门、调解的关窍。”
  “可是根本没有时间了,”压抑的哭声滚在孟白凡干涩的喉咙里,“小殿下他根本等不了。”
  徽帝这时还在清和殿指挥禁卫军连夜敲开整个京城的医铺药行,挨家挨户去询问是否有人知道这奇毒的来源,并找寻每一味配药。
  可即便让大半个京城都为这惊天动地的喧闹醒来,天色还是在所有人徒劳的哀痛中一点点变亮。
  在月亮越来越黯淡苍白的破晓之前,戚长风像一道幽灵那样走了进来。
  这一晚大概是他后来几十年都很怕去回想的时刻。从黄昏时温存梦幻的仲夏暧昧,到子夜时分大雨倾盆的冰冷绝望,不过是大半夜的时间,他也整个人都被打湿浇透,面色铁青骇人,眼底是一片恍惚的空茫。
  也不知道他消失的时刻都去做了什么,戚长风半边衣袖上都是鲜红的血迹,还有几滴溅在他左眉眉尾的伤疤处。
  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也和游魂一样:
  “在我的家乡,传说有这样一种邪门的法子,”戚长风眼神看着床上苍白无息的小皇子,话却是对孟白凡说出,“只要能寻来另一种性用相克的毒药,两种剧毒能够在人的体内互相压制,便有微末的可能延长中毒之人的性命。”
  “不行!”孟白凡下意识地拒绝出口,“先不说另一味剧毒能同仙子笑互相抵克,这其中的希望有多渺茫。即便将军的法子生效——”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小殿下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了。两种剧毒下去,他的根基就要全给毁了。”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戚长风声音又冷又硬。他眼神飘飘忽忽,只觉得心口已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所有剧烈的、有温度的情感都要在这时刻呼啸着飞走了,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在仲夏的凌晨僵硬死去。
  他知道自己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耳中却压根听不到自己说话时那种可怖的语调:
  “我只要他活着。”他在赵贵妃惊骇的视线中冲床上的小皇子伸出手,而后极轻地摸了摸小皇子柔嫩的额角,“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还有时间——你说的那些:毒株、产地、解药,我一定会一样一样的找到。他能……他能坚持下来的,其实他从小就特别坚强。”
  在骤雨初歇,新阳乍升的破晓时分,碧涛含着泪端来了一碗内廷禁绝的剧毒之药。赵贵妃接过来端在手中,却怎么都捏不住手里的汤勺。她当下真的宁肯是自己把手中毒药喝掉。
  可她还是执拗地端着那只散发出苦臭味的汤碗,避开了徽帝伸过来想要接替的手。
  这一晚赵云桥连看也没看皇帝一眼。她实在恨他,也同样的憎恨自己,甚至不比她恨杨涵少。她恨自己三年前对杨涵的心软——早知今日,当年便是拼着大逆不道、同归于尽,她也要早早的把那个女人杀掉。
  而另一双年轻的男人的手这时伸过来,不容拒绝地把她手里的药碗夺走了。
  赵贵妃猛地转过头去。是戚长风。这个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年轻将军眼中血丝密布,面色难看至极,两手却不曾迟疑发抖。
  赵贵妃怔怔地起身让开。那一刻在她心里有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明悟。若是平常时候她发觉了这年轻人与康宁之间的情谊有了超出常理的重量,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挠。可这时她的骨肉已在生死的尽头——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康宁能活下来,以后她的孩子想要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帮他办到。
  戚长风端着碗坐到赵贵妃刚刚的位置上。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有一些胆怯,又有一丝向往——他转头看向哭得整张脸都肿了的碧涛问道:
  “这一碗毒药,它叫什么名字?”
  碧涛喉咙都是哽着的,根本没办法张口。还是孟白凡开口回答了他:“它叫与君逢,是前朝的鬼医郎配出的另一味奇绝的毒药。”
  “嗯。”戚长风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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