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找到这东西,我就可以立刻启程回去了!”赵云侠心中也是一天比一天更着急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外甥的消息、也不知道康宁此刻怎么样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燕归相当自然地紧跟着道。迎着赵云侠震惊的眼神,他用渐渐恢复知觉的手朝对方重重回拍了一记,“发什么呆啊!赶紧启程下山吧。”
他们这边虽也是重重磨难,到底还算顺利地拿到了二人想找的东西,只待稍作休息便可启程回京。而千里之外的平阳,戚长风站在长乐帮的总舵,脚底下此刻已是血流成河。
一只断剑插在他右肩上,从他身体里整个穿透了过去,将他身上的衣袍全部都染成了鲜血的红色。除此之外,还另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口横亘在他全身上下,让人惊叹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撑住手中的剑站在原地。
而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放好了一只漆木药盒。他是将它擦干净了才收进怀里的,免得弄脏了他贴身收藏的雪色碎缎——可戚长风不知道,那块柔软的布料早被他自己身上的血浸成红色了。
他用力地踢开了扑在他靴子上的南夷人的尸体,踉跄而缓慢地往门口一步步走着。
方才那张带着仇恨的面孔一遍一遍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烁不停。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戚长风,当日你带兵攻破我南夷十二州国的时候,没能想到会有今日吧!可惜了,你的命太硬,我等本来以为今日怎么都能把你的命留下的!”
“我问你,药是真是假!这药是真是假?!你回答我!”戚长风当时癫狂得好像他不是这里唯一的胜者。
“哈!你真这么关心这药啊?你拿什么威胁我告诉你,难道我还怕死吗!”那南夷人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来,但是紧接着,他好像逐渐地从戚长风的反应中明白过来什么,然后他脸上那种刻骨的憎恨慢慢转为了一种痛快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我忘了,梁朝那个小殿下是你的好朋友吧!嗨,我先还说,可惜那皇贵妃不恨皇帝老儿,不然能帮我们直接药了皇帝多好啊!死一个宝贝儿子,也就是让他心疼心疼罢了。”
“我怎么忘了呢,心疼那小殿下的原来还有你啊!”
“那我不妨告诉你。戚长风,这毒婆根确实是真的,但是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你的好朋友!因为配方中还有一味鬼鹊子啊!皇帝他们也都知道了吧?他们知道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可是知道有什么用!谁听过鬼鹊子啊!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哪里还有鬼鹊子啊!”
“你骗我,你是在骗我!”戚长风扼住了南夷人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整个提到与自己齐平的高度,“鬼鹊子在哪里?告诉我!”
一把断剑冲他直插过来。戚长风于千钧一发之际稍微侧过身,避过了要害,却被插透了整个肩膀。
但是他仍然没有把手中的人松开。戚长风就那样疯狂地一手拎着一个成年男人,只余一手杀掉了另一个垂死挣扎的南夷刺客。
“鬼鹊子在哪,告诉我!”解决了危机后,戚长风又抬起胳膊来。他稍微松开了一些手指——他掐着的这个人已经快要被他活活勒死了。
“没有……没听说过……”那南夷人勉强地说,他慢慢咬向藏着毒药的后槽牙,血污的面上尽是一种痛快的神色,“英明神武的戚将军啊,大梁战神戚将军!你要记住,你的好朋友就是被你害死的!”
——
你的好朋友就是被你害死的!
戚长风被门槛重重地绊了一下,跪倒在长乐帮主院的地上。他一手还捂着胸前的药盒,一手撑住门槛,想要赶紧站起来,周身上下却不剩一点力气了。
他不是我的好朋友啊。他是我的心上人。
是我把他害……
第59章 憨包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什么?阿归回京城了?真的吗?”
小皇子原本正没骨头似的歪在躺椅上, 懒洋洋地拨弄着一只整玉雕成的笼中小鸟,闻言倏然站起,名贵的玉雕被他随手丢在小几上。他都顾不得趿上鞋子, 赤脚踩着地毯就往外面跑。
“真的是阿归吗?”他一边冲出去还一边回头确认,一不留神平地把自己绊了一跤。
“小心一点。”恰好走进殿中的赵云侠没让他摔倒。他两只手正正好好伸出去,把小外甥接住了。
“舅舅也回来了!”康宁更加开心起来,他眼睛亮亮的,像只小狐狸般狡黠一笑:“母妃说舅舅是去西洲跟刀大姑娘求亲了啊!怎么样, 有没有把我的舅母带回来啊?”
“净听你娘瞎说!”赵云侠没好气地把小外甥举起来,好像康宁还是个小孩子一样——他就一路这么提着小皇子进去了内殿,将光着脚的人放到鞋子上面, “什么刀姑娘剑姑娘的,你倒是先把鞋穿好啊!”
康宁乖乖地捏住嘴巴,好像听话极了。可是见到亲人那满心的快乐还是悄悄扑出来,盈满了他的眼角眉梢:
“可是小舅舅, ”他这样捏着嘴巴讲话,声音就呜声呜气的了,“你没把小舅母带回来, 怎么把阿归带回来了啊?是你们碰到了吗?”
“对啊, 碰到了。”赵云侠口渴得厉害, 转身过去拎起殿内桌案上的茶壶晃了晃。
“我给舅舅倒水喝!”康宁殷勤极了,立刻跟屁虫一样黏上, “阿归怎么会回来的?他不是想要到西洲大漠还要往西的地方去看一看吗?他怎么改变主意啦!”
因为你啊,赵云侠疼爱地看一眼自己的小外甥。
“那小子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云侠公子享受着小皇子的殷勤,嘴里还拿腔作调,“怎么光问他啦!小舅舅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不知道问一问啊!”
康宁立刻掩口。
“哎呀!舅舅快坐!”他两手按在赵云侠肩上, 把他安排到桌前的座椅旁。这本来该是个很客气的动作,但是因为小皇子身高不够,还要踮着脚,总显得有几分好笑。
“小舅舅累了吧?我给小舅舅捏捏肩膀!”他两只小手攥在赵云侠肩上鼓秋鼓秋,也不知道他是在抓挠什么,反正有点细痒,“舅舅已经回过家了吗,有没有去永春宫见过我母妃呀,外祖母上次见面时还跟我说很惦记你呢!”
赵云侠刚还在享受这不知所谓的捏肩膀,闻听此言面色立刻变了,好悬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娘还惦记他?是惦记着给他一顿大棒吧!
“哈哈,没呢!舅舅是太想你了,所以从陛下那回来就先过来看看你。现在见你好好的,舅舅就放心了!宁宁啊……”他拍拍外甥的手,“你先自己玩吧,我回头再进来看你哈!舅舅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不行!”赵云侠抬腿就要溜,被他的乖外甥从后面一把揪住了外衣领,“舅舅怎么能刚来就走呢?起码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母妃吧!”
“宁宁,小乖乖,你放舅舅一马啊,舅舅下回来给你带西大门老云家的糖猴儿!”赵云侠哪里还敢享受小祖宗不得章法的伺候。
他早该明白的——他们这些长辈里,除了赵贵妃,别人但凡从康宁这儿得到太好的待遇,最好立刻就夹紧尾巴、开始自我检讨!
把我当小孩子呢!康宁撇撇嘴。
“舅舅只要告诉我阿归为什么会回来,怎么这会儿没跟着你一起过来就行了。”小皇子终于把手松开了。
“他为什么会回来?这个小舅舅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也清楚,这小子向来就是神神秘秘的、他不说的事谁都问不出来!”
——让燕归待会自己发愁怎么解释好了。小外甥越长大心越细了,赵云侠怕自己现在哄不了他了。
“至于他现在嘛,正被陛下留在清和殿里头挨骂呢!你也知道,他当时突然就跟着那帮和尚跑了,偷偷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谁也没告诉,把他爹都快急疯了!燕来当时连着发来了三封信,让陛下也帮忙找人,就这样都没能把这小子弄回来呢。唉,谁家养这么一个儿子,也真是够造孽的了!”他并不知道燕归不是燕来的亲生子,只是想到燕归的性格有感而发罢了。
只是赵云侠刚感叹完,就看到自己外甥正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他。那其中的含义简直是□□裸的鲜明——“就你还好意思指摘别人?”
赵云侠立刻便反应过来,气得发笑,“小东西,还揶揄上你小舅舅了!我先走了啊宁宁,千万别告诉你母妃舅舅来过!”
“那可不行,我怎么能瞒着母妃他们呢?”康宁嘻嘻哈哈的,显然是心情极好,“外祖他们想要小舅舅成亲,也是为了你好。既然舅舅也没把刀大姑娘哄回来,不如就从了吧!”
“小家伙,别在这跟我装相!还‘不能瞒着母妃’,好像你是个乖宝宝……我看就属你最坏了!你敢说燕归先前独自离京出走西洲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康宁立刻不说话了。他两颗黑水银般的眼珠静静地看着赵云侠——而好像哪怕他这样不言不语的盯着人瞧,也天然就带着亲近撒娇的味道。
赵云侠拍了拍小皇子的头,“舅舅不说,你也不说。成交?”
小皇子颔首同意了:“那小舅舅下回过来要给我带西大门的糖猴儿!”
赵云侠笑着摆了摆手,颠儿了。
还没等到晚上,燕归果然跟着皇帝一起来了。半年多没见,燕归又长高了不少,也不知道他在外飘荡时都过了些什么日子——他这次回来简直是满面风霜,看起来比康宁还要大上几岁了。
皇帝好像主要是为了押送燕归过来一样,再就是来看一眼宝贝儿子,总之他并没有在望舒宫待上很久。临走时徽帝除了再次强调要宫人照顾好小殿下,就是对着燕归狠狠瞪了一眼:“燕归就住在朕给你安排的地方,不许你再四处乱跑!”
等他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殿门口,康宁才偷偷问朋友:“你怎么在清和殿待了这么长时间啊,挨揍了吗?”
“久吗?那你怎么不过去找我啊?”燕归冷冷反问。
“怕耽误你挨揍啊!”小皇子满脸开心的笑。
其实燕归在清和殿停留这么长时间,主要还是为了跟孟白凡一起、就仙子笑的研究进度互通有无,余下的时间才是被徽帝声讨。
“怎么可能?”燕归神色淡淡,“陛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阿归,”小皇子伸出手指,贴上好友的颧骨,“你这儿青了。”
“……”
“你都不心疼我吗?!”小皇子摁在他脸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燕归偏过脸叫了出来。
“我觉得父皇打得好!”康宁恨恨道。
这几个月下来,他也没少担心燕归的安危,有时候小皇子也会猜测——朋友会不会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险和灾祸了。但是自从燕归出了宁州府,他就再也没收到过他的音讯了。
“怎么你现在知道回来了?不去了吗?”康宁带着几分微渺的期待问道。
“因为当我走到天山东脉、国境交界的时候,我突然想再回来见你一面了。”燕归半真半假地说道,“也许我这一走,真的就不会再回到大梁了。想想此生都不能再见到殿下,我心中痛苦难当,所以要再回来看殿下一眼才行。”
康宁听出了他的意思。可是他仍然不想放弃希望,又多问了一句:
“那你就不能再为了我留下吗?我也没有叫你留在京城,你只要留在大梁的国土上,或者哪怕去看看东边的高句丽,去走一走戚长风收回来的南夷十二州府,这些都不行吗?你想再见我一面,我也想啊。或者哪怕见不着面,总得有些微音讯传来,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吧!”
哪怕见不着面,总得叫我知道你还活着吧……
燕归心里一痛,当下只觉得友人这话不详。他不敢细想下去,只笑着匆匆把话题转移了:
“不说这个了,没意思。对了,戚长风呢?他不是春天就回来了吗,怎么没不分日夜地陪在你身旁啊?”
这一招实在好用。康宁几乎立刻就被这个每时每刻盘旋在心头的名字吸引了大半注意力,只是还不是全部——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为什么要不分日夜的陪着我啊……”小皇子用力抿着嘴角,“你……你打什么岔啊,我们刚刚不是正在说你还要不要西出大漠的事吗!”
“因为你喜欢他啊。”
燕归不紧不慢,紧跟着一记重锤,石破天惊,一时把康宁脑海中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搅合干净了,只余这一句的回响。
“你说什么呢?”小皇子豁然站了起来,几乎是手足无措、神色紧张地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好在燕归一向不喜欢他们二人在一起时还有他人在侧,早早就将宫人都遣散了。此刻内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桌旁。
“你怎么会这么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康宁神色分明是慌乱,可是丝丝的羞涩喜悦已经掩饰不住地蒙上他面颊,让他脸上透出了一种明亮温暖的粉光。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燕归好笑地看着他。
康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说得对呀。
好吧。他不想撒谎。唯独在喜欢戚长风的事情上,小皇子一点也不想说谎:
“你怎么看出来的?”康宁扑通一声坐了下来,没有预兆地把整张脸一下子埋到桌子上,但是他很快又撑着桌子抬起头来,额角的碎发都被蹭得乱蓬蓬——他突然就那么的精神,好像他整个人都在瞬间变得更加高兴快活了。这让他看上去如此的正常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