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碧涛越发放心,赵贵妃越发喜欢戚长风,小皇子也越发待得舒心——他们两人本来也正在愈渐情浓的热恋期,戚长风又很难对撒娇的小皇子硬下心肠严格要求,往往逞强两句就什么都随着他,一点不高兴就赶快想尽办法哄。
小皇子吃吃喝喝玩玩,由着性子作妖,想在将军府上房揭瓦、翻出天去都行。毕竟戚长风没有什么养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一直惯着只会越来越熊。反正他心甘情愿,而康宁几乎要乐不思蜀。
相比之下,眼瞅着小儿子越来越过分、几乎快要发展成只每天晚上回宫睡个觉,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在一个清闲的初夏午后,徽帝掐指一算:清河殿和望舒宫的距离这么近,他居然有七八日没见到小儿子了。他先去东宫看了看黎宛,领着孙女到御花园里放了会儿风,然后忍不住溜溜达达到望舒宫里——果然又扑了个空。
当时皇帝那一脸乌青色的未尽之意啊,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忍卒读。
康宁当晚跟戚长风腻歪尽兴了,被人一路送回到自己的地方,还想约定明日上午吃哪家的点心,就听到碧涛憋着笑说:“小殿下明日别急着去吃外头的点心了,也去看看您父皇吧。云内侍傍晚特意过来说:陛下这两日精神头不好,吃东西也嘴里发苦。”
小皇子跟戚长风两个人单独在一时是外人都会看不下去的黏糊,但是他脸皮远没戚长风那么厚,心态也还没调整到能听别人打趣的地步,闻言一瞬间觉得热气扑面,连耳后都隐隐透出生动的粉红。
戚长风一听就觉得不好。但是他一时又没证据、又不好说出自己的担忧,只能眼看着小皇子闷声点了点头。
而次日的清河殿里,在徽帝享受了半天来自小儿子的软绵绵的关心后,终于舒服了。他由着康宁在背后比比划划不知所谓地捏了一会儿肩膀,然后开口让幼子坐下,命人端上请养老的王姑姑出山做出的糖奶糕。
小皇子一日比一日活泼健康起来。他父皇没提什么他成日赖在将军府的事,康宁也觉得很轻松。他跟他爹分享着这一盘过了多久都吃不腻的珍馐,还想着剩一块下来回头给戚长风带走。
徽帝笑眯眯地看了儿子半晌,才冷不丁开口,“宁宁啊,”他不紧不慢地,“你二皇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初秋。”
康宁倏然一惊。
他这十来日真是谈恋爱谈得把什么都忘了,别说昭阳,连先前要给碧涛寻摸夫婿的事都抛在脑后,闻言不觉有些心虚,“唔……”他捏起指头算了算,“那也不久了。”
是啊,不久了。嫁女儿的皇帝心里非常不好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徽帝早年浪荡、天天扔下先皇和太后跑在外面,不知道让自己爹娘生了多少愁,可等他自己有了儿女后却非常恋子,恨不得把所有儿女都留在宫中。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恋恋不舍的从来都是父母,孩子们注定要绕着人生里新出现的那条轴。也许是他们未来人生里的爱人,也许是太子的阿宛和大公主的茁茁,父母注定会被留在他们的起点、慢慢地被他们落在身后。
不过在此刻,嫁女儿的失落或许短暂地成就了徽帝留下小儿子的理由:
“你二姐这个疯丫头还成日在外面游乐,老二老三自己就有一堆事挠头,”徽帝心里对自己的妃子们正为难儿子的闹剧清清楚楚,只是家里的男人要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要不闹出事来,他也不掺和他们母子间的争斗:
“昭阳婚嫁的事虽然有内务内造二府,但是有些事情到底需要一个至亲的人为她奔忙。宁宁,你现在身体也逐渐恢复了,这里头真正的庶务自有下面人去办,是累不着你的,只是婚嫁中的许多俗礼总要借一个有分量的名头。你也长大了,能不能为父皇分分忧?”
康宁能拒绝吗?
哪怕他也意识到了他爹是看他成天腻在戚长风身边不顺眼,但徽帝拿出的绝对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个嘱托实在巧妙。它确实不忙也不累、却刚刚好把康宁拴在了皇宫和卫府。
甚至他和戚长风仍然能时常见到——戚长风还两次陪着他到卫府旁听礼部侍郎与卫大公子敲定婚礼细节,还在中途转出去给他买了沿街叫卖的雪花糖球。
只是他们两个再也不能无所事事地靠在一起度过整个下午,不能在微风拂过的湖岸边小憩,小皇子不能一直光着脚、去哪里都被人抱着,戚长风不能对人想亲就亲,想搂就搂。
其实现在他们二人的相处时间也不少——不过两个人都已被先前那些日子的腻歪养大了胃口,就好像情浓时的相爱青年,让他们再谈回学生时期青涩又规矩的恋爱怎么能知足?
不过这种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京城里发生了一件极恶劣的事情——戚大将军被歹徒当街行刺,伤人者便是昔日那位异姓王的旧部。
刺客当时就被戚长风反手诛杀了,其实他前段时间所忙的军务中也包含这部分:南夷人的事情发生后,戚长风也算被人敲响了警钟。就像他当年也心心念念着他父母的仇恨一样,那些昔日的敌人都可能潜藏在暗处等待复仇。
他不能再冒险将他的小殿下置于任何可能的危险下了,所以他一面追查清除这些可能的敌人,一面想尽办法诱最后一个藏得极深的奚南王昔日的死士出洞。
当日发生的事算是戚长风早已部署好的杀局,只是康宁从头到尾都不知晓——主要是戚长风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叫那刺客跑脱了,他一路追人到闹市,还在众目睽睽下受了伤。
原本戚长风回到自己府上裹伤时,还觉得自己一朝失手,心里觉得有几分晦气。可是等他耳朵很尖地听到小皇子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时,立刻灵机一动。
康宁一路直冲进房门,扑过来就握住戚长风的手,“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小皇子可怜兮兮地含着眼泪道。
——哦!这种感觉!
戚长风当时又心疼又有些暗爽,“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小伤罢了,”将军故作坚强、却好像忍不住痛得微蹙眉头:“殿下今日不是要看着他们纳彩吗,臣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
“我不去,”小皇子软绵绵地摸摸男人已经裹严实了的伤口,“你伤得多重啊,怎么裹得这么厚?让我看看——”
“别!”戚长风一手挡住了,“你别看了,伤口可怖,我怕把殿下吓着。”
“伤得这么重啊!”康宁更心疼了,执拗道,“我不怕!让我看看好不好?”
“嗯……我怕没有绷带紧紧压着,一松开这伤口的血又会止不住。”戚长风胡编乱造。
小皇子闻言立刻乖乖地松开手。“那我不看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戚长风,“你怎么还在地上乱跑啊?你还有力气吗?”
“我……我还勉强能撑得住。”话虽如此说,戚长风一经提醒,好像立刻就失了身上的力气似的,差点把没有防备的小皇子压倒。
“我,我看你好像没有力气了,”小皇子惊慌道,“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吧……”康宁试图带着他走,却一步也迈不动。他快要急哭了:“你受伤了,怎么房间里都没有人啊……你先坐一下!我去喊人进来,我走不动!”
“不用。”戚长风又松开一点小皇子的肩膀,“刚才那阵痛得厉害。现在又好些了,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不管怎么说,康宁终于把这个伤患送上了床,他趴在戚长风的床边,闷闷地抓着男人的手。小皇子还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过去都是他卧在病榻上,戚长风在旁边守着。
“疾医这就走了吗?他们怎么不留下给你好好诊一下脉、研究一下药方?”小皇子把戚长风的被角拽过来一点放在头下枕住,“我去叫你的亲兵把孟姐姐找来帮你看看吧?”
——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疾医啊。这厚厚的纱布也是出自戚将军之手。
“孟姑娘过来也不过是像这样帮我裹伤罢了,刀剑之伤无需喝药。只要殿下这样陪陪我就好。”戚长风蹙眉微笑,显得柔弱而满足。
而他很快就更加满足了——“我肯定陪着你啊。”康宁侧过头在男人掌心上亲了一口,“你这院子里就一堆大头兵。你都受伤了,怎么能没人照顾?”
小皇子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待会派个人回宫说一声,我这几晚就住在你这里了,起码也要等你伤好了之后再走。”
第81章 秘密 戚长风只把他这些照料当作过家家……
康宁像只小蝴蝶一样绕着戚长风忙来忙去。
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照料过伤患。小皇子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生病时周围人都是怎么照料他的:
他给戚长风倒来壶里放了多时已经凉透的苦涩茶水, 把滴着水的帕子糊到戚长风脸上给他擦洗,将府中下人从小皇子最喜欢的酒楼采买来的滋味十足的菜肴吭吭哧哧摆到炕桌上——
在呛了戚长风一脸水、打湿了人家好大一片床铺、又将两三碟小菜在食盒里掀翻了之后,康宁终于能安安生生坐下吃晚膳了。
照顾人可真辛苦啊——小皇子一边咕咚咕咚喝甜汤一边在心里偷偷感叹。不过他倒是有一种非常安心快乐的满足感。
只是他却不知道, 戚长风只把他这些状况百出的“照料”当作自己在纵容小皇子过家家。
戚长风一边重新将水壶中装好泉水煮沸、将打湿的被褥撤走、从外间的箱笼里拿出新的换好,将食盒收拾干净、拭净康宁手上沾上的菜汁,一边对小皇子在这期间的种种表现大力夸奖。
直到夜里临近熄灯时,戚长风才有点感觉到自己的努力过了头——康宁在戚长风不间断的鼓励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深深相信了戚长风不能离开自己的照料。
他提出来要坐在床边给戚长风守夜!
守什么夜!戚长风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也要把人留下来是图人给他守夜的吗?!
戚长风万万没想到他挖空心思、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是不管他怎么跟小家伙讲道理、甚至佯装要生气了, 康宁都很坚持,就是不肯乖乖睡觉。
主要是这个人在小皇子那里几乎完全没有威胁,就是个纸老虎, 偶尔吓唬康宁两句,也无非是说看你好了以后我怎么收拾你——以后来以后去,小皇子懵懵懂懂的、又始终等不到,于是戚长风越发连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了。
最后都快临近午夜了, 戚长风还是把人抓在手臂间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才趁机抱上了床。
小皇子甫一沾上舒服的被褥就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蹭过来钻进戚长风怀里,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小孩子似的香味, 那是太医院宫造的安神香片, 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柔软温暖的味道, 叫人心里不自觉便平静和畅。
可闻着这样轻暖的香气,戚长风却失眠了半宿。
其实这一晚才算是小皇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他一起、睡在他的床。他终于能短暂地将人留在自己的地盘上。纵然他们没有做什么, 只是这样彼此依偎——这种占有般的认知带来的满足感却远超过戚长风之前的想象。
他搂着怀里的人,感觉那小小的、温热的呼吸酥酥茸茸地喷在自己颈间,像无数蹭过来的、轻软无辜的细小绒毛,那让他的心里酸软温柔、身体却激动澎湃异常。连续的几个时辰里,戚长风的躯干和灵魂就在这方寸之地反复折腾不休, 直到凌晨时分才将将睡着。
而不出意外的,他们两个第二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理由“折腾”了半宿,戚长风今日居然真有了几分憔悴的模样。康宁哪里懂得戚长风到底是被什么折磨了、怎么会比奔忙军务的一个多月看起来还损耗得厉害,反正是被他吓了一跳。小皇子难得疾言厉色起来,把戚将军按在榻间不许他下床。
但是小皇子真到了自己一个人支应一切的时候,很快就把什么都搞得乱七八糟。无人帮他梳洗,他只能披散着一头长发,松松的敞开着外袍,可是好歹戚长风的屋子里没有外人,现在天气也慢慢热了,看着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笨蛋小美人跑来跑去,不但不会让人觉得他不修边幅,反而是很养眼的。
不过衣衫不整终究只是小节——过去小皇子无处施展,戚长风还没发现他有这样离奇的天赋:居然能不间断地制造混乱、甚至平地摔跤。
以戚长风生长在南疆野林里那种天生的敏捷和强壮,他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人能转身时一胳膊肘把托盘周翻、或者好好走着就踩住鞋子把自己绊倒。如果是看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这样,戚长风都只会觉得可笑。但是这一日他就始终跟着胆战心惊,期间还不顾康宁的连声拒绝,径直下了床、单手把小皇子从一地混乱的碎片中抱走。
到了这天下午,小皇子终于觉得挺不住了,他紧急派人回望舒宫报信、十万火急地叫碧涛赶过来帮忙。
而碧涛很快就不负众望地带着两架车的物什赶来了。那些把小皇子搞得晕头转向的事情,在碧涛手里立刻变得轻轻松松、乖顺得不得了。
康宁终于能精疲力尽地跑回到戚长风身边睡午觉——他每日在这个时候都要睡午觉的嘛!
有人在外边轻手轻脚地收拾:拭净混乱水渍,小心地摆放杯盏、置好香片,悬挂起填放驱虫草的香囊,这一切细微而让人安心的声响伴着虫鸣隐隐约约传来,让小皇子睡得越来越放松——活像是那种捣了乱拆了家后、铲屎官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补救,它自己却没良心地呼呼大睡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