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引摇了摇头,翻身从床上下来, 穿鞋袜时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俯底着身子扭过头去看裴烨, 问道:“昨日晚上……是你将我弄到床上的?”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你为我褪的鞋袜, 只是这样的话,却莫名让他觉得难为情。
裴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混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昨日劳烦殿下照顾臣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不知为何,晏江引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 他飞快的穿戴妥当,从床上下来,一连串的关心想也未想的脱口而出,“你渴不渴?身上还疼吗……是不是饿了?我让人送早点进来吧。”
裴烨于国事政事上看来精明,然而生活中却时常缺根筋一般,因而并未注意到晏江引的异样,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也从床上起来:“我听外面似是不甚太平,待会儿用过早膳,要出去看看。”
晏江引担心着裴烨的伤势,忙的劝阻:“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出去?”
看着少年几乎皱成一团的秀美,裴烨不由觉得这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唇:“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昨日的事情貌似不简单,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若等那些人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再想探得些线索怕是就不容易了……”
“这叫小伤?”裴烨说了一大段的利害关系,然而晏江引听到的似乎只有这么一句,他看着裴烨微敞的衣衫里露出的大片绷带,气呼呼的说,“你这叫小伤么?昨日晚上差点连命都丢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当时又多……”向来要固执强的人,“害怕”二字终究别扭的不曾出口。
裴烨看着少年激动的模样,一时有些错愕,半晌敛了面上的漫不经心,似是想要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二人还未及反应,未栓的木门已经“砰”的一下应声而开。
付明轻从外面急匆匆的闯进来,气还未喘匀了,就开口道:“不好了,我方才出去遛弯,外面有官兵搜查,说是姑苏府衙有重物失窃,现在已经快查到这客栈来了。”
“府衙失窃……”看着付明轻紧张的模样,裴烨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他们昨日的遭遇,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并未纠结很久,他这疑惑方出,就得到了付明轻的解答。
“我见那官兵寻人所形容的描述,与你甚为相似,”付明轻说着打量裴烨一眼,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烦恼,“华兄你当时虽然脸上蒙了面巾,但就凭你这个头,街上也没几个人能及的上啊,况且这江南之人,个头自来不高,你这要往人前一站,即便涂个一脸的锅灰也掩藏不住,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闪人吧,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裴烨闻言,面上却是无甚表示,他抬手系上内袍的衣带,缓慢的动作甚至是优雅和写意的,他这方淡定如斯,然而一旁两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裴……”晏江引心急之下,差点唤出了裴烨的大名,幸而意识到一旁还有个人“萍水相逢”的付明轻,及时的刹住了车,“你快些收拾一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早就知道这姑苏的官员不简单,没想到竟还干着些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可就麻烦了。”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在场三人却都心知肚明。
裴烨取过衣袍披在身上,由于手上的伤太重,行动间有些凝滞,待浑身整理利落的时候,裴烨开口道:“他们要抓的是我,昨日晚上你二人并未露面,想来应该无甚大碍。”
晏江引听闻此言,一股不好的预感蔓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裴烨将十指拇指送到唇边,吹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哨音,下一秒窗户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飞身跃进。
“是你?”晏江引看到因萝那张清雅俊秀的面容时,脱口而出道。
因萝向来机灵,见有外人在,便没有唤晏江引尊称,只躬身抱拳行了个礼,然后问裴烨:“公子,您有何吩咐?”
“待会儿我出去了,你替我看着小公子一番,护好他和这位付公子的周全。”因萝是昨日后半夜回来的,四更时分来向裴烨汇报过一些消息,只是那会儿晏江引睡得沉,并不知道罢了。
“清渊你到底想做什么?”晏江引下意识的拽住了裴烨的衣袖,“你打算干什么去?我和你一起。”
“你既也清楚此事不那么简单,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若真的仅仅只是盗窃倒还好说,但如果我被送到其他的什么地方,这事情就严重了,”裴烨伸手拉开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动作看似温柔,然而力道却是不小,“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同意,”晏江引的语气生硬而坚定,一双眼紧紧的盯着裴烨,“若你真的落到昨日那些人手中怎么办,你想想前天晚上那个男人,难道你想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江引,”裴烨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楼下已传来一阵嘈杂,裴烨情急之下,一把点了晏江引的睡穴,上一刻还激动不已的人,此时浑身脱力,软软的倒了下去,裴烨伸手接住晏江引的身子,倾身抱起他放到了床上,转身对因萝道:“照顾好他们,万不可有何闪失。”
“是,公子放心。”因萝微微的垂着眼,并未直视裴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未尝不无担心。
“华兄——你真的要出去吗,那群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就像江引小兄弟所说的,一旦落在他们手中,很可能就……”
付明轻脑海里想到什么,清亮的眼中浮现痛色,“实不相瞒,我大哥便是被那些人……数日前我在街上预见我的兄长,可是他已然忍不出我,我欲将其拦下,只恨没有半点功夫,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他。”
裴烨被他周深散发的哀伤所感染,心情也跟着低沉下去,不想这看着开朗活泼的人,竟有这样的境遇,向来不会安慰人的他,想了想,说道,“若你兄长与那些人有关,我此去兴许能遇上也为可,你说说他有何特征,届时我好留意一番。”
付明轻双眼闪过一丝希望,也不如何想,就描述道:“我大哥生的高挺俊郎,小麦色肌肤,身量莫约在你眉眼处,左手手背有一道疤痕,寸许长……”
裴烨起初安静的听着,渐渐的却变了面色,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待到付明轻讲完了,仍旧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付明轻推了推裴烨。
“没什么,”裴烨胸中情绪涌动,面上却渐渐沉定下来,二话不说的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将一把斗笠覆上了头顶。
“哎呀官爷,我这里生意冷淡的连客人都没几个,哪有什么窃贼啊,”裴烨刚转过楼梯,就看见楼下大堂老掌柜与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说话。
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板着面色的模样,甚是有几分骇人,完全不顾念对方年老体迈:“废什么话,有没有窃贼不是你说了算,得爷我查了才知道,快点把登记册子拿出来。”说着手中长刀“啪”的一声拍到了木柜台子上。
“是是是,草民这就拿给你,官爷息怒。”半生安逸的老人家哪经得起这般阵仗,吓得浑身一抖,匆忙的翻了册子递过去。
官差抓着册子翻了翻今日入住人口,又一把丢到老掌柜怀里:“众人听令,二楼天字一、二、三号房,给我搜仔细了,若有可疑人士,立马拿下了。”天字号的这三间房正是裴烨三人所住的屋子。
裴烨冷眼看着这群颐指气使的官差,状似毫不知情的往楼下走去。
“站住——”刚踏上一楼地板,那捕快头子一声粗喊便撞入耳中。
裴烨恍若未闻一般,抬手压了压帽檐,脚下的步子甚至加快的几分,这动作落在那群捕快严重,自然无比可疑而心虚,捕快头子率先走过来,长剑横在裴烨面前,厉声喝道,“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第59章 裴烨抬眸扫了他一眼,目……
裴烨抬眸扫了他一眼, 目光冰冷,仍旧沉默不语。
男人见状,心中怀疑更浓, 毫无预兆的抬手抓向着裴烨头上遮面的斗笠,裴烨微一错步侧身让开,对方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扑空,面上浮现一股恼怒,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向着裴烨肩膀袭去。
裴烨“猝不及防”之下, 生生挨了这一掌,顿时连退三步,唇角溢出一抹浓郁鲜血。
隐在楼上的因萝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想要掠出去捏死那不知死活的男人的冲动。
男人趁着裴烨未缓过劲儿来,飞快的将长刀架上了他的脖颈,再一手挑开他头上斗笠, 看见裴烨眼睛的那一刻,男人厉声喊道:“拿下窃贼,收队回衙。”
过来之前, 府伊大人便给他看过窃贼画像, 虽然画像中之人面覆布巾, 但那画像只上半部分已画的极为传神,这般出众的眼神眉目, 只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再加上裴烨方才种种可疑表现,更是让这捕快头确认了心中所想。
他说着抬腿重重一脚揣在裴烨小腿骨上,幸而裴烨提前看清了他得动作,及时运功护住了身上筋脉, 如若不然,怕是要被这人的狠劲儿一脚踹到骨裂。
一路进入府衙大门,期间都无甚异样之事发生,那捕快头看了裴烨一眼,对手下几个跟班道:“将他看紧了,我去通报大人。”言毕一溜烟穿过大堂入了后院。
片刻他带着一个身形清瘦,颧骨微凸,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人略微刻薄的视线打量裴烨一番,平声开口:“将他带到书房去。”
“是的,师爷。”
书房!这是什么程序?审问犯人不是应该在监狱或者刑堂吗?裴烨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接着身子就被人重重推了一下,耳边传来捕头颐指气使的声音,“给我走,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有你好受的。”
裴烨身子踉跄了一下,一个身长八尺的人,却因为“体力不济”而步履虚浮凌乱。
穿过大堂,绕过花园,行过雕梁画栋、红漆木柱的长廊,终于来到了那山羊胡子师爷所说的书房。
“行了,你们可以退下了,”师爷对着几个捕快摆了摆手,单手抓着裴烨往屋内去,还未敲门,里面便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男声,“进来。”
师爷推着裴烨进门,恭谨的开口:“启禀大人,这便是那盗贼了。”
裴烨抬头,一个中等微胖的男人静坐在书桌后面,看似憨厚一张脸上,眼中露出打量的精光,半晌过去,就在裴烨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对方终于开了口,浑厚的嗓音道:“将他带到暗室去。”
而在此期间,这府伊王大人曾有数次回首看向书房东向,那里立着一扇雕花屏风,后面那隐约传来的气息告诉裴烨,这屋子里显然不止眼前三人而已。
呵……不说探探虚实,竟连半句场面话都不问,这些人要么是真的势力庞大,要么就是狂妄过头了。
果然在王大人话落之时,书房阴影处突然转出两个黑衣人,一人紧紧的按住裴烨的身子,另一人快速往裴烨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接着就是一块黑布罩上了他的的头顶。
裴烨假意做出吞咽的动作,实则将药丸藏在了口腔之间,他的动作极快,故而逃过了黑衣人的眼睛,那药物的气味,与普通的软筋散有些相似,然而又有些不同,裴烨在一瞬的思考过后,卸了身上所有的力道,直直的往地上栽倒而去。
他这反应想来应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立马有两个人夹着裴烨的胳膊,将他带出了舒服,一片漆黑中,裴烨仅凭着身体与听觉感知着外界情形。
他们似乎一路穿过了很多地方,虽然双眼被覆以至不能视物,但裴烨却很清楚,他们是没有出府衙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铁链的咣当声,木门开合声,接着头上的布巾被扯开,一桶凉水兜头淋下,裴烨适时的睁开了双眼,目光中露出一些茫然。
眼前景象并非自己所想象的地牢之内,却是一间青砖砌墙的石室,室内面积很大,屋内没有窗户,却有阵阵阴寒的风迎面而来,吹的墙上斜插的火把光影错落。
裴烨很轻易的看清了室内的摆设,东面高及室顶的木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罐,南面同等高度的木柜,数不清的小抽屉分布其上,这样的布局,倒是很像容浅陵那日常鼓捣医药的药房,不过这里的瓶罐与抽屉却都呈现出沉黑的色泽,上面干净的没有任何的标记,只怕也只有这里的主人知道内里所置之物为何了。
“昨日夜里那么多人留不住你,没成想今天却是落在那群废物手中。”沙哑的声音幽幽传入裴烨耳中,不用抬头去看,这熟悉的气息与嗓音也能让裴烨知道这人是谁,没成想竟真的如他所预料那般,这姑苏城的官府,还真与这些怪人是一伙的,只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听命于谁了。
“是你?”裴烨“吃力”的抬起脑袋,双眼之中爆发出惊诧与愤怒的火光,配上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倒真的像个暴躁易怒、心无城府的糙汉子,“我与你们素无冤仇,为何抓我?”
男人阴森的笑声回荡在这闭塞的空间内,击撞出层层回音,渲染出诡异至极的气氛:“为何抓你!不是都说过了吗?”他的手在旁边一个大大的木桶边缘上抚过,那轻柔缓慢的动作,仿佛轻点过情人的身躯一般,配上这样的气氛,却不由的让人毛骨悚然,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那木桶里面此刻正盘坐着一个身子赤裸的男人,那人面色苍白泛青,露出的脖颈和肩膀爆裂出青黑色的纹路,裴烨心想,若此人睁开双眼,瞳仁一定是赤红的,这木桶内乌黑的药汁,到底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