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箭、清理伤口、止血熬药……折腾的大半个晚上,方才将那在鬼门关口转了一圈的人拉回来。
送走了府医,阿青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也不管身上沾湿的血迹,只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人。
那张俊秀的面容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安静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阿青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摸了摸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酸疼。
“因萝,”阿青低低的说,“千万要好起来啊!”
因萝虽然失血过多,但却睡得并不安慰,大抵是心中有所牵挂,过了一会儿,竟然悠悠转醒了过来。
“主子回来了吗?”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裴烨的安慰。
阿青摇了摇头,一阵沉默,当看到床上之人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匆忙的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现在不能动,若再挣开了伤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视线接触他苍白面上那虚弱又担忧的神情,强势的语气又不忍的渐渐缓和了下来。
“你好好休息,不要太担心,暗卫们已经去接应公子了,那些家伙身手个个不在你我之下,所以公子他,定不会有事的。”
这回唤做因萝沉默了,他定定的看了阿青一会儿,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只安静的坐在一边,虽然有些坐不住,却又不敢离开,害怕床上的人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这一坐,就是整晚,直到天光乍亮之时,方才得到裴烨回来的消息。
匆匆忙忙的赶到南院主屋,却见他家公子的房门紧闭。
不知情形的他,也不敢贸然打扰,在门外来来去去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上去敲门。
“公子……您还好吧!”阿青小心的出声询问。
裴烨坐在木凳上,抬手灌下一壶凉茶,沁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几乎刺破神经的疼痛方才稍稍缓解。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进来。”
阿青听到自家公子熟悉的声音,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来,他轻轻的推门进去,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宽敞寂静的屋内,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烛火,裴烨就坐在桌边的木凳上,他单手撑着桌面,浸满血迹的玄衣被脱了丢在地上,矫韧挺拔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不停的流淌着,顺着结实的腹部滑落下去。
阿青一瞬间赤红了眼眶:“公子,您怎么伤成这样……奴才去跟那些人拼了!”
“站住,别动不动就要与人拼了,过来帮我处理一下。”裴烨看着转身就要冲出去的阿青,简直无奈扶额,就知道这家伙浮躁冲动,若不是自己手上受了伤不方便,也不会让他进来伺候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一如即往,让阿青发热的大脑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到屋里翻出疗伤的药物绷带之类,红着眼睛跪到裴烨面前给他处理伤口。
“因萝怎么样了?”裴烨看着蹲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问道。
阿青道:“已让大夫看过了,说是不会危及生命了。”
“嗯。”裴烨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连续的传到大脑,仿佛千百银针在扎着他的神经,虽然曾经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但从来不会有人能习惯疼痛,他不过血肉之气,终究有些难以忍受。
阿青因为愤怒和难过,手忍不住有些发抖,磕磕绊绊下来,费了半个时辰才给裴烨包扎好了。
“公子,您到床上歇着,阿青去叫大夫过来。”裴烨身上的伤实在狰狞可怖,颜色也不太对,阿青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中毒所至。
裴烨似有所感一般,平静的开口解释:“我已经吃了避毒的药,身上不过都是些外伤,没大碍的……如今皇宫朝堂一片混乱,我受伤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把紧了风声,切莫声张出去,下去吧。”
阿青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终究不放心的又折了回来:“公子,您这样子真的没事吗?若不然……阿青去请小侯爷过来,让他给您瞧瞧!”
第79章 容浅陵与裴烨自小到大的……
容浅陵与裴烨自小到大的关系, 在阿青眼里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因而也没什么避讳。
裴烨下意识想要拒绝,视线突然瞥见桌上小小的白玉锦盒, 顿时又改了口:“你去侯府看看吧,小侯爷若无事,便请他到府里来,就说是给我爹治伤。”
“是,公子。”阿青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裴烨招来暗卫清理了房里的血迹脏污,然后撑着桌子站起来, 走到床上缓缓的躺下,缠满了绷带的上半身经不住摩擦,干脆衣裳也懒得去穿了。
躺在熟悉的床上,紧绷了整夜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 身体的疲倦加上失血,让他很快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盛, 门口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阿烨, 你起了吗?我进来了啊!”容浅陵一边说话, 手已经摸上了雕花的木门。
裴烨抬手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刚要开口, 突然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精神一震,匆忙说道:“等等。”
语气竟然有些慌乱,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慌乱从何而来。
裴烨取过床头叠放整齐的衣衫披到背上,直到身上整齐的看不出异样, 这才出声让他们进来。
“你受伤了?”最先冲进门的却是晏江引,屋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灵敏的嗅到了一股血腥。
“……”裴烨沉默了一下,还没想好说辞,容浅陵已然凑了上来,“你伤了哪儿,快让我看看。”
裴烨按住他伸到自己身上的手,语气平和的说,“都是些外伤,已经处理过了,”顿了顿又补充,“用的是你给的药。”
容浅陵显然对他说外伤感到质疑,坚持道:“那你让我把脉看看。”
裴烨没多说什么,很配合的将手腕递了过去,他修炼的内功本来就有治愈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转,体内残余的毒素估计也清的差不多了。
容浅陵把过了脉,方才松口气,随即立马想起裴烨找他次来的目的:“对了,阿烨你是已经寻到了那药引吗?东西在哪儿呢?”
裴烨翻身从床上下来,弯腰穿鞋时不慎牵扯了伤口,身子僵了一下,但他很快的就恢复了过来,却不想竟被一旁的晏江引察觉了。
晏江引想也没想的拾起放的有些远的布鞋放到了裴烨的脚边,然后直起身来。
裴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生来尊贵的孩子,竟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他如此的细致,自己这般细微的异样他也能捕捉到。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这里?”想了想,选择跳过这个不尴不尬的问题。
晏江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宫中如今混乱一片,宠溺爱护他的父皇,病的几乎人事不知,他心情烦乱低沉,今日宫门方开便出来寻容浅陵,想要询问详细情况,
不想随后就碰到阿青,听阿青说是裴烨让容浅陵过去,于是鬼使神差的跟了过来,不想裴烨竟受了伤,且看他那苍白倦怠的面色,只怕伤的不轻,这样的认知让他愈发不郁起来。
裴烨见他沉默,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忍着身体的伤痛从床上起身,走到一旁取了百叶莲递给容浅陵。
容浅陵打开玉盒的时候,一瞬间被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熟门熟路的朝着南院耳房走去:“阿烨你先歇着吧,我已将其他药材都带来了,稍后配好了药就去给裴将军用上,不出意外的话,不出半月便能见效了。”
他这一出门,将后面跟着进来的阿青也拽去帮忙,屋内顿时只剩下容浅陵与裴烨二人。
平日里他们两人算是师徒,传道受业并非没有话说,可如今晏江引情绪低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裴烨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加上受伤精神不济,大脑更是迟钝不少。
看着直挺挺站在房内的少年,半晌裴烨低低叹了口气,开口道:“要坐会儿吗?”
晏江引走到裴烨身边的圆凳上坐下,那没有停顿的动作,好似就等着这句话一般。
“殿下有什么心事,尽可以说与臣听听。”裴烨试着开口,大抵因为身体受创之故,语气比之以往,更是底了几个度。
然而落在少年耳中,却给他带来丝丝安慰,倒也算歪打正着了。
晏江引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每当他看到这人的时候,视线便总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转,呆在这人身边时,便会觉得安心。
似乎只要有他在身旁,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让他畏惧,变得有勇气面对。
裴烨认真的观察着身旁的少年,觉得以他此刻的状态,绝对不是谈论宫里与朝中诸事的时候,于是便尽量避开敏感话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缓和气氛。
晏江引虽然话少,却也时不时的接上几句,这样看起来平静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极快,因为顾及着裴烨伤势,阿青便让下人将午膳送到南院来,裴烨与晏江引一同用的饭,而容浅陵却是钻在耳房里边扎了根。
申时末时,容浅陵配好了药,终于从屋里出来,裴烨得到消息,也不顾身上的伤,跟着一同去了裴毅夫妻所住的东院。
裴毅那时候正坐在屋里看兵书,听了容浅陵的话,坚毅的面上起了浓烈的波动,即便知道治疗过程必然痛苦,却是毫不犹豫的让他开始。
容浅陵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药童在屋里帮忙,然后才开始治疗。
先让裴烨饮下经过特殊调理的百叶莲花汁,然后用银针打通全身经脉,腿部萎缩肌肉放血,继而用药性强烈的药草浸泡双腿。
那种抽筋削骨一般的疼痛,让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也险些没能熬过去。
裴烨他们等在外面,看不见里面情形如何,可是他耳力灵敏,那些苦苦压抑的闷哼,还是一丝不落听了个清明。
看了看一旁走来走去的岑韵,裴烨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柔声劝慰:“母亲,莫要担心了,父亲他会好起来的。”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岑韵下意识抓住裴烨的掌心,美目中泪光流转。
安慰的言语总显得那么苍白,随着时间推移,岑韵愈发焦躁起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屋门终于被打开,一众人匆忙的凑上去询问情况。
容浅陵用帕子擦掉面上遍布的汗珠,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治疗很顺利,裴将军他这会儿睡着了,大家不要打扰,之后还有四个疗程……等余毒清尽,筋脉重生,站起来便是指日可待了。”
其中一大段听起来就很复杂的名词,让众人都有些迷惑,但配着容浅陵胸有成竹的语气,又让人稍微安心。
之后十日内,每隔一天容浅陵便来给裴毅做一次治疗,等到六个疗程全然结束,裴毅被告知可以借助外力,比如拐杖之类尝试着行走。
裴烨每日里忙着处理朝中事务,也会抽空去东院看过一番,曾经高大而无往不胜的男人,而今犹如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遍又一遍的摔倒再站起来,这一切他是在屋里完成的,属于一个将军的尊严,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狼狈的自己被人看见,可是裴烨有时候站在门外,时常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对方的艰难与挫败仿佛都浮现在了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当年一念偏差造成的过错。
……
当他看到裴毅一点点的站起来,直到最后抛开了拐杖的时候,心中的滋味几乎无法形容。
那人坚毅面庞上数年未曾展现的肆意神采,似乎又渐渐回来了,裴烨觉得自己是完成了一个多年夙愿。
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将全部的精力转移到了朝堂的事情之上。
九月初的时候,宫中又一次传来重真帝病危的消息。
根据裴烨之前得到的情报,在这改天换日的时节,很可能会有一场大的动荡,他之前的忙碌便是为了防范那些可能有的意外,但没想到事情竟然来的那般快——在裴烨安排好府中事宜赶往皇宫时,已然连重真帝的寝宫也进不去了。
“站住,没有陛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冰冷的利器交叉横亘在裴烨身前。
裴烨冷眼扫了一圈将帝王宫殿紧紧包围住的禁卫军,一张张不曾见过的面孔,让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脚下无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就遭到了禁军的呵斥。
“大胆,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第80章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来的,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裴烨却清楚自己此刻若是轻举妄动,反倒是给了那些人处置自己的罪名, 他不动声色敛了眼中情绪,淡淡开口:“是陛下传本将军前来,我劝尔等勿要阻拦,若是耽搁了要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打前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等着,我们进去问过再说。”
“公子,这些人……”站在裴烨身后的阿青见状, 忍不住愤愤的开口,“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您如此无礼,他们……”
“注意言行。”裴烨淡然开口打断了阿青的话, 静静等着里面的动静,让他意外的是,殿内走出来的竟然是重真帝面前的大红人——范公公。
范公公见到裴烨, 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裴将军, 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