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人,大多脾气火爆,但因为军纪严明,士兵之间偶有矛盾,也不过小吵几句,或者光明正大的一对一切磋一番,但几乎不会发生这种群殴的事件,所以裴烨当时听见有人吵架,本也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这不过眨眼,便发展成了这样。
他当即面色就不好了,这样松散的军队,哪里还有他当年创建这支铁骑时候的印记!
是的,这支军队,是裴烨当年在位时候设立的,他当初为了京裡安全和以备不时之需,花费数年功夫和心血,打造了这支军队。
当年这铁骑营,有着铁一般威严的纪律,堪称是无坚不摧的神军,在大晏朝可谓是内镇百官,外震诸国的存在,当时甚至有着“铁骑营在,大晏江山便能永固”的说法,可有道是风水轮流,不管甚么样的东西,经历了时间的打磨,都会变质甚至消亡,曾经那支让外敌闻风丧胆的神兵,如今却成了这般的不堪入目,只给人难当大任之感。
一群人正打的火热,压根就没看到裴烨的靠近,阿青在一旁制止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在这混乱之中,裴烨突然单手抓起一个斗殴的士兵,直接扔了出去。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众人看着那身材健壮,块头极大的士兵,就那么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眨眼之间飞出了十几米远,既而愣愣的回头看向站在那里面带寒霜,八风不动的裴烨,心中一时间震惊万分。
这,这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贵族公子,怎么……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这般可怕的身手?
裴烨视线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最先挑起战争的士兵身上,年轻的一双眼中带着凌厉的威压,“你说说,大晏军规第一百三十八条件,是什么?”
被问话的士兵偷偷看了一眼方才被裴烨丢出去的同伴,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他心中蔓上一股浓烈的恐惧,身体顿时抖如筛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烨等了一下,见他不答,转而看向他身边那高挑的年轻士兵,淡漠的说:“想来他是不记得了,你告诉他吧!”
那高挑的青年微微低着头颅,并未如何思考,便脱口而出道:“大晏军纪第一百三十八条,军中严禁斗殴,违反者,轻则罚其三十军棍,三月军饷;重则罚五十军棍,削其军籍,贬为军奴,参与者皆罚二十军棍。"
裴烨听着这不卑不坑的语气,却觉得有几分耳熟,他看着跪在地上微低头颅的人,说道:"头抬起来。"
地上的人,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却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裴烨见状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裴烨看着那张青肿交加的面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但是很快的又归于了平静,唇间淡漠的吐出一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既如此,你们都去军纪处领罚吧!”
众人一时色变,参加斗殴的人,有的忍不住抱怨出声。
"怎么,有人有异议吗?"裴烨冷声道。
在场之人这时候看着他那张光风霁月的俊美面庞,心中再也没有了轻视线或是不屑,恐惧和寒意填满了他们的心,他们不明白,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一个从小在万里繁华的京城长大的孩子,如何会有这样杀神一般冷厉的气势。
方才还烈焰三丈的一群人,此刻都焉头耷脑、默不作声的跟着执行军纪的军官离开了。
不一时,军队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叫呻.吟之声。等那声音消停下去,裴烨看了一眼暮色渐沉的天边,下令安营扎寨。
及至夜间,他让阿青将白日那被人群殴的士兵唤到了军帐之中。
裴烨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口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士兵抬起头来,面上却无半分恐惧,他裂了咧嘴,叫道:"阿烨。”
裴烨板正着脸色,问他:“你去边关,司徒大人他知道吗?”
“我爹若是知道了,我还有可能在这里吗?”原来这士兵竟是司徒大人家的长公子司徒雪,司徒雪一双晶亮的星眸看着裴烨,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避开我爹的耳目跑出来的,你可千万要帮我,这一回,我是一定要留在军中的。”
第15章 "你不是都来了,还需要……
"你不是都来了,还需要我帮你甚么?"
裴烨其实对眼前的少年是非常欣赏的,司徒雪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却没有那些京城公子们惯有的娇贵与纨绔,而且非常有主见和抱负,他身上带着一种天生的不羁与洒脱,身手也极好,这样的人,是真的很适合战场。
司徒延卿必定是明白这个儿子的,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儿子入朝做个文官,想必是处于保护吧,毕竟如今的大晏朝,国家动荡,战火纷乱,留在朝堂,起码自己还能罩着他,可一旦入了战场,便是将头颅悬在了刀戟尖端,生死只在一线,而司徒大人就算再如何手眼通天,必定也是鞭长莫及。
司徒雪想到方才裴烨处罚士兵时候的铁面无私,身下的疼痛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一时就有些心虚,他无意识的挠了挠头,半晌终于说道:“我当时为了避开我爹……哎呀,一时半会说不清,反正就是我现在还不在编制之中。”
“……”裴烨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副“反正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司徒雪方才受到军刑,身上差点儿散了架子,阿青来叫他的时候,正趴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起了来,这方强撑半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看着裴烨不说话,心中开始焦急起来,忍不住出声催促道:"阿烨,你倒是给个准话,咱们兄弟一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军中的棍罚比之寻常官府的棍刑或是权贵人家的家法,根本不是一个等次,三十军棍已是严惩。
裴烨见司徒雪别扭的站在那里,额头上有大滴的汗珠滚落,面色也是一片苍白,说道:“今次之事,过去便算过去了,但你既决心从军,日后定要严加约束自己,今日这般的事情,切莫再有下次。”
"阿烨,你太好了,本公子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司徒雪一听这话,面色瞬间舒展开来。
他一步上前,似是想要靠近裴烨,却一下子牵扯了身后的伤口,疼得瞬间嘶哑咧嘴起来。
裴烨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床铺,说道:“你到床上去。”
“做,做甚么?”司徒雪不明所以。
裴烨走到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包袱,从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司徒雪,说道:“军棍非同小可,这药药效极好,给你上点儿。”
"给……我上药?"司徒雪想到自己受伤那的地方,瞬间晕红了一张俊颜。
裴烨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样,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愣着做什么,上去啊!”
司徒雪向来不是个扭捏的人,任谁给自上药,他都能接受,可是看着裴烨这张堪比面瘫的脸,就怎么想怎么别扭。
他吞吞吐吐半天,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不用帮我的。"
“伤在那里,你要如何自己来?”裴烨说道。
"我……"司徒雪一时语塞,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打算亲自给他上药。
裴烨看着他脱了鞋子趴到床上,唤了候在外面的阿青进来,吩咐了几句,自己就出去了。
第二天,裴烨让人将司徒雪加入了军队编制里,司徒雪就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他沙场戎马的一生。
而在之后的岁月里,司徒雪用时间向裴烨证明了,他当年的决定,没有错,这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将才。
出了齐山县,行军队伍转过一处山峦,视线里出现一骑单骑,那人骑马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裴烨直切主题问道:"前线军情如何?"
"启禀将军,据属下探得的消息,敌军一连十日来,数次攻打长岭关,我军死守城池,数日过去,损失惨重。"
裴烨眼神一暗,沉思片刻,命令军队加快行军速度,如此快马加鞭的行了一日,终于离长岭关不远了,裴烨下令军队停止前进。
极目远眺,皆是起起伏伏的丘陵,曲水幽幽,小山巍峨,可谓自然风光独好。
"将军,可要即刻入关?"参将在一旁问道。
"我们不入关。"裴烨淡声说。
“甚……甚么,为何不入关?我军如身陷囹圄,多耽搁一刻,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啊!”
裴烨听出了参将语气里的焦急,心中却不由感到几分欣慰,大晏朝虽然日渐衰颓废,民心不齐,但终究还是有不少大义忧国之人在的。
"如今敌军分三面围住了长岭关,若我们进去了,虽然有可能协助关内大军突出重围,但定会损失惨重,我大晏历经数年战火,人口本就剧减,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还是得能避就避。"
"可是对抗叛军和南疆蛮人,只有入关这一条路,不入关,如何援助他们?"
"十幽谷。"裴烨淡淡吐出一个名字。
参将彻底傻了,这十幽谷,他自然听说过,是南疆一道天然的屏障,里面地形极为复杂,且多虫蛇蚁兽,就是常年生活在此,熟谙巫蛊毒.术的南疆人,都不敢贸然出入那里,何况是久居北方的他们。
“将军,万万不可啊,这十幽谷堪称死谷,除了二百多年前,当年的先祖重景帝曾带兵进去过,之后数百年,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参将说着说着,面上愈发惨败起来,最后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五万将士的性命,岂可儿戏,忘您三思啊!”
裴烨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他回过神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当年先祖皇帝不是留下了出入十幽谷的地图和注解吗?他既能进入,我们也能。”
“将军有所不知,关于那《十幽谷图》,史书却有记载,只是早已失传了啊!先祖皇帝乃天人之子,有上苍庇佑,方才能成功越过那可怕的山障,可是……”
裴烨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重景帝,却是第一次见人将自己奉若神明,这感觉真的非常……奇怪,让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参将放心吧,我知道如何穿越十幽谷。”裴烨唇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16章 大晏江山的每一寸土地,……
大晏江山的一寸寸土地,都早已刻入了裴烨的骨髓,他不看地图,几能说出每一处地方。
还记得那是重景六年九月初,南疆因为大雨颗粒无收,时常骚扰大晏边境百姓,他们手法残暴,若单单抢了粮食还好,可那群蛮人却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裴烨一气之下,决定御驾亲征。
他帅军一路将敌人打退至南疆境内,却因为大晏军队不熟南方地形与水土,在丛林作战时候吃了大亏,被逼至十幽谷,最后入了谷中。
半月过去,世人都以为他们葬身谷底,可是他们却穿过山谷走了出来,并且打了南疆个措手不及,自那一战,南疆蛮族受到重创,对大晏俯首称臣,重景帝在位期间,再也不敢侵犯……
参将听裴烨说知道越过十幽谷的路程,心中显是不信,裴烨当下便让阿青拿来笔纸绘下了十幽谷的地形。
参将见他落笔如行云流水,字迹干脆利落,笔力苍劲洒脱,不一会儿便将那张很大的纸绘满了,甚至标注出了每一处地名,做了详细的解释,顿时看向裴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据他所知,这位裴大人,年不过十四,甚至此前从不曾出过京城,到底为什么这一路却仿佛对每一处都极为熟悉呢?
裴烨颇费一番口舌,最后说服了几位在军中较有威信的长官,然后在五万兵马中抽调出三分之一,亲自带着他们进入了十幽谷。
十幽谷中,最可怕的便是四通八达、恍如迷宫一般的地形,以及里面带着剧毒的虫蛇花草,若是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其实穿越谷地便不是很难,毕竟这南方地势低矮,没什么崇山峻岭的险恶地形。
行至离谷口近二百米处,裴烨命令众人停下,他一个人运用轻功攀上谷边断崖,循着记忆中的地方,在峭壁蔓生的葱葱藤萝之中找到了一处山洞。
众士兵看着那一抹轻衣的身影极速的腾越在断壁残垣之间,直至最后消失不见,心中的震惊一时无两,这该是何等精湛的内功,方能如此自如的穿梭于云间雾霭啊!
普一进入山洞,是一处狭窄悠长的过道,仅能容一人通过,走过过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空旷奇幻大石洞出现在眼前,洞顶一个方寸小口,泄露出白灿灿的日光,那日光恰恰打在洞中一方幽潭上,照的潭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潭边丛生着幽蓝的小草,草叶叶形椭圆,铜钱孔眼大小。
这些远看不起眼,近看透着诡异的小草,便是裴烨此来的目的,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不管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东西,都有能克制的事物,而克制这个被世人传为死谷的东西,便是这小小草叶子,人们只要含上一片在嘴里,谷中的毒物便不敢靠近他们。
只是这东西书中并未记载,且生长的地方太过怪异隐蔽,故而未曾显于世间,裴烨也是意外才发现的,甚至连这药草的名字都不知晓。
他摘下一片叶子丢入口中,既而从腰间取出个布袋,飞快的采了一袋子,不做久留的转身往山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