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番虽然来去迅速,也不曾出什么意外,但是却也耗了大半个时辰,下面等待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等看到他从谷壁上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裴烨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军官,说道:“这草叶能避毒,让所有人都吃下一片。”
军官好奇的看了看那袋子里颜色奇怪的小草,却没有多问什么,飞快的照做了。
之后裴烨下令重整队伍,向着幽谷深处进发,这十幽谷面积极大,占地莫约五千多亩,内里杂草丛生,千年古木随处可见,裴烨神经紧绷的带着近两万人行走在其间,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乃至援军或是前线将士陷入绝境。
白昼昏黑,不过一晃眼。
及至夜色深浓时,他们终于穿过了这座可怕的山谷,虽然仍旧难免有一些伤亡,但这种程度的损失,对于这些经生历死的军人来说,已经算是万幸了。
裴烨抬袖擦了一把额头如豆的汗珠,让众人在原地等待,而自己先去谷口探路。
这一路司徒雪都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要走,低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烨看他一眼,漆黑的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那鼻息之间喷洒出来的气息,却是透着兴奋的意味:"走吧!"
司徒雪双眼一亮,立马兴冲冲的跟着裴烨走了。
山谷的出口极为隐蔽,其实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南疆人当年在这上面吃过他的亏,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两百年,不太可能再纠结于往事,可以裴烨谨慎的性子,仍旧必须确认周边没有看守的敌军,方能行进下一步计划。
“阿烨,你为何对里的地形这般熟悉啊?”司徒雪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忍不住出声问他。
裴烨随口回道:"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他当然不能说实话,那样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司徒雪不疑有他,当即感叹道:"什么书这般厉害啊,届时咱们回了京城,你借与我瞧瞧。"
"多年前看到的,现下估计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
司徒雪瞪大了眼睛:“多年前看的?多年前你才多大啊?你那会儿竟然就看这种书,你如今还记的全吗,就敢带着这么多人走进来?裴烨啊裴烨,我发现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身为一个文官,不仅身手那么好,竟然对军事也能了如指掌……”
他这一连串的不敢置信,说的裴烨都有些无言了,他伸手拍了拍司徒雪的肩膀,说道:"行了,被在这里感叹了,待此番事了,我给你还原一份这里的地形图,让你研究个够。"
“好啊!”司徒雪瞬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幸而裴烨足够谨慎,因为真的叫他们在谷口外面发现了镇守的士兵,不过大概因为蛮族觉得他们真的穿过十幽谷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遣的人并不多,大概也就是还派些人看着,若有变故及时传送消息,那么点儿人,还精神倦怠,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裴烨对着司徒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靠近那些分散在谷口站岗的士兵,悄无声息的将那些人一一放倒了过去。
确定安全之后,裴烨让司徒雪候在这里,而自己则返回去通知留在里面的军队。
等到所有人从谷里出来了,天色已近三更,可是这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翻过十幽谷之后,还需要往回折返,这中间还有十几里路。
翌日一早,安南王联合南疆人又一次对长岭关发动攻击,裴毅领着关中士兵顽强抵抗,他们已经在粮草不足的关内打了半月多,士兵饥饿疲弊,情绪低落,战斗力大不如前。
城头上战火纷乱,眼看着敌人就要攻破城门了,众将士眼中皆透出灰败和绝望来。
裴毅举着剑指天,大声的指挥战场,嗓子却是嘶哑到破碎,他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城门,挥剑砍死了一个通过云梯成功爬到城墙上的敌人,手却是不住的发抖。
一个又一个的敌兵从城墙攀了上来,裴毅看着大晏的将士们抛头洒血的从城头跌落,脑海里无可抑制的浮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妻小,他想起自己那个坚强又娇柔的妻子,想起自己人中龙凤的大儿子,还有那……还未见过面的小儿子,不晓得他长的像自己,还是妻子……
这一战,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着回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军中突然传来激烈的骚定,有士兵大喊着:“后方有人偷袭,后方有人偷袭……”
裴毅浑身一震,举目看向远处,苍苍平原上,一大群人马从敌人的后方杀来,而那首当其冲、身着银甲的人,手起剑落,招招毙命,生生从敌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裴毅心中一动,只觉那人影有些熟悉,可因为相隔太远,看不清对方长相。
“报——”突然一声长喊拉回了裴毅的思绪。
“说。”裴毅手中挥剑不停,头也不回道。
“启禀将军,我军援军已到,援军将领要求开城门应战。”
裴毅极目远眺,心中思绪极速流转,很快便下了决定:“传令下去,开城门。”
传令官很快将军令传达了下去,我军入关的援军首当其冲在前,敌人没想到他们会开城门,一时反倒有些乱了阵脚。
南安王坐在战车上,看着他们的军队被人从两面包抄,战圈极速的缩小着,眼中透出冷厉的寒光来。
此一战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从天色昏沉到日头正盛,我军大败敌人,对方损失惨重,南疆大将在战场上被砍下头颅,可是南安王却逃走了。
裴烨骑马来到城墙下,对着裴将军单膝下拜,唤了一声:“父亲。”
关内众人听见这句称呼,一时震惊不已,看着裴烨的双眼几乎发了光,这……这就是裴将军的儿子啊?果真是少年英雄,咱们大晏江山,有望了!
裴毅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向前迈了一步,他伸手扶起裴烨,双手竟带着微微的颤抖:“烨儿你……你怎会在此?”
前一刻还在生死一线,如今却大败敌军,前一刻以为将要生死别离,此时思念爱子近在眼前,人生反转如戏,竟让这个杀伐坚毅的男子,产生了如入梦境的错觉。
第17章 "父亲,"裴烨站起身子……
“父亲,”裴烨站起身子,看着眼前衣衫斑驳的男人,那身上的血迹也不晓得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透着浓浓的倦色。
裴烨心中感慨,当年那年轻俊朗的男子,虽然浸润了风霜的痕迹,但眼中的凌厉与坚定却仍是一如往昔!“是陛下派我来的。”裴烨说道。
裴毅又问他:“你是如何绕到敌军后方的?”
“此事说来话长,等清理了站战场,我再与父亲详说吧!”裴烨说完这句,就转身指挥手下钦点伤亡人数去了。
“将军,这就是您家的大公子吗?"身后的常都尉问看着那穿梭在人群中挺拔俊美的年轻人,忍不住的感叹,"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据我老常所知,他之前可不曾上过战场,但我方才见他在战场上勇猛的气势,真乃一夫当关,有你年轻时候的风采……”
“哈哈……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意外的很,”这世上有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儿子出息的,裴毅也不例外,见自家儿子被夸,心中一时愉悦非常,话都跟着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他娘之前来的家信,说是他入仕做了文官,我本还不悦,我们裴家人世代为将,他身为长子,将来定是要子承父业的,在那些文臣中掺和个什么劲儿……不想两年不见,这孩子倒没让我失望,我们裴家儿郎,果真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
“是呀,可不是,令郎却有大将之风啊,哈哈……”这常都尉有一个非常威风的名字,叫做常胜,是跟着裴毅多年出生入死的部下,关系情同手足,加上军中之人本就性情豪爽,不拘一格,所以二人平日里说话,似乎也无甚上下之分,倒更像是多年老友。
裴烨从战场上下来,就跟着他爹回了城中的府邸,裴毅自然是就此次的事情问了一大堆的话,裴烨应答的游刃有余,内容却是半真半假,不过他爹倒也没怎么怀疑,毕竟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慧异于常人,况且是自己的骨肉,肯定是信任居多的,因此也就信了他的那套说辞。
……
南疆人虽然生的并不如何高大健壮,但是他们极为擅长巫蛊毒术,且生性狡诈,两军对阵,我军处处受制,一来二去,这仗一打就打了三年。
重真十九年四月,是裴烨到战场上的第三个年头,三载春秋,其间他不曾回过一次家。
他如今已经是军中上等二级左将军,由于其过人的武艺和军事才能,博得了军中上下将士的认可和尊崇,虽然年仅十七,却让军中那群傲气的汉子们心服口服。
时年四月十五日,裴烨在战场上斩杀了叛军首领南安王,其手下士兵却拒不投降,竟然鬼迷心窍的追随到了南疆人旗下,裴毅气的大发雷霆,当即决定对南疆敌军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此决议在军中上将中全票通过,他们与南疆打仗打了这多年,心中早已疲弊厌倦,所有人都想要尽早做个了结。
此之一战,可谓是群情高起,我军势如破竹的攻入了南疆腹地,裴烨父子并肩作战,配合默契。
裴烨持剑小心的行走在南疆村落中,四处一片混乱,尸体陈横,血流成河,有小孩子茫然又惊恐无助的站在街道上大哭……
那一刻,他心中不由蔓生出一股悲凉,江山更迭,哪有永恒,战争带来的苦难,永远都由无辜的百姓来承担,可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战火却永不能消亡,二百多年前如此,两百多前后的今天,亦是这般。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眨眼之间,可就是这一眨眼,却造成了让他悔恨终生的过错。
“烨儿——”裴烨被一声厉呵打断了思绪,他回过头来,撞上了他爹惊恐的眼神,接着就感觉耳中传来利器破空之声。
裴烨飞快的举起了手中宝剑格挡,可是那箭矢却在半途被裴毅率先挡了下来。
他爹一剑将那羽箭斩成两截,然后几步走到裴烨身边,严厉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给人当靶子吗?”
“爹,你没事吧?”裴烨转身与裴毅相背而站,双眼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方才那箭矢力威力与准头都极大,分明就是充着裴烨而去的,所以此刻周围,必定埋伏着弓箭手。
裴烨前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有什么是他不曾经历过的,可今天,自己竟然因为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而在战场上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这让他心中难免介怀。
“左边房檐下的阁楼上。”裴毅如鹰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整个现场,最后低声说道。
裴烨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果然发现竹楼的楼顶有些异样,父子俩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向那可能潜藏着敌人的地方冲去。
对方见他们过来,一连射出三支羽箭,然后企图从楼道后面逃跑,裴烨运起轻功追上去,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对方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身手诡黠多变,速度迅捷如灵蛇,裴烨与他打斗了上百招,方才将其制住了。
这人不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南疆与大晏如今到了这样的境地,裴烨甚至都懒得和这杀手多半句废话了,手起刀落就要了结他的性命。
正在这时,杀手唇边溢出了诡异的笑容,大声道:“临死能拉了定南将军做垫背的,也算死而无憾了。”
裴烨一愣,手中的剑定在了半空中,他目光冷厉道:“你说什么?”
那杀手眼中泄出怨毒的光芒,裴烨心中一沉,不好的预感当即蔓上脑海,然后在他还未及阻止的时候,他看到杀手的唇角溢出了乌黑的血,面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青色,只片刻便停止了呼吸。
裴烨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子,视线极速的搜索着裴毅的身影,然后他看到那向来伟岸坚毅的男子站在房檐之下,高大的身影竟摇摇欲坠。
“父亲——”裴烨大叫一声,拔腿飞奔到裴毅的身边一把扶住他,急声问道:“父亲,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裴毅嘴唇发青,惨败的面上有大滴的汗珠滚落,他深吸一口气,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箭上……有毒。”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裴烨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衣袖被划破了,那里有着一道伤口,那口子不深,周边的皮肤却蔓延出一种诡异的光泽,这么小的伤口,毒素竟蔓延的如此之快,显然不是一般的毒。
恰有一队我军士兵赶过来,裴烨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司徒雪,大声道:“司徒雪,这边的事情,你看着处理一下。”
司徒雪跑过来,看到他背上的裴毅,忍不住惊吓呼出声:“裴将军他怎么了?”
裴烨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背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心中蔓生了一股难言的恐惧。
这种恐惧,他曾经经历过,当初在那个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的害怕过……他举起颤抖的手指放到唇间,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片刻一匹红棕的骏马飞奔而来,裴烨跃上马匹,带着昏迷不醒的裴毅飞奔而去。
回到军营后,他让人传来了军医,军医看过之后,面色变得惨败,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竟然看不出将军所中之毒为何物!”
“废物,连什么毒都看不出来,要你何用?”裴烨一只手拎着军医的衣襟,竟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