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娘听罢突然狂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突然笑容止住,她仔细回想了事后的一幕幕,二王子亡后,新政未得到推行,元老扶植的三王子上位,不久后三王子欲将她收在宫内,她看到了他左胳膊上长长的刀疤,那个刀疤是容屠最后拼死反抗留下的痕迹……
思及此,欢娘闭上了眼睛,她咬紧了牙关,将通灵镜紧紧抱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慢慢沉了下去。
“欢娘!欢娘!……”容屠唤着,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最后一刻,陆渊送了所有人出去,他独留在幻境内。
后来,幻境中突然下起了雨,那雨下得仿佛破了洞一般……
☆、第二十四章 复
欢娘用最后一点残识,破开了幻境一角。
幻境破灭,劫后余生。
阳光透过窗户被分成了一格一格照在了她饱经折磨的身体上,魏闵将怀中的人郑重地交给了容屠。
容屠接过,他看着她闭合的双眼,似是沉睡了一般,突然他好像记起也是某一日阳光晴好的天气,他看到有一个衣衫残破的小姑娘手执枯枝在沙地上画着画。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首逆着阳光笑得灿烂,“我叫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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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屠带着欢娘的骨灰回冥府了。”魏闵轻声道。
陆渊没有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魏闵问道。
陆渊摇了摇头。
“幻境中,你使了法力也就罢了,可是你竟然调了阴兵,陆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魏闵怒急道。
“我知道,我错了。”
魏闵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能认识到自己做错了?
“幻境虽是欢娘所设,但是与她做交易的又是谁?”陆渊凝眉道,“幽罗说他闻到了煞的味道。”
“煞?”魏闵不敢相信,“煞不是被镇压在泰山下么?”
“是个新煞,我使法力借阴兵也是为了对付他。”
幽罗在一旁听到这般说辞,嘴角忍不住扯了扯。
“你说得当真,若一切属实,我得向冥王禀告。”
“你可以问幽罗。”
幽罗突然被点到,便如实说道,“是个新煞,为了得到欢娘的灵魂,这个煞费劲心机与欢娘做交易,现如今,他的功力怕是又进一步了。”
“魏闵我与你一同回冥府,”说完便入了冥府,留下余声,“幽罗,照顾好太子。”
幽罗留在原地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气得化作一团黑雾四处乱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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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殿内主坐上空无一人,陆渊小声问魏闵道:“冥王喝酒喝得还和以前一般厉害么?”
魏闵点了点头。
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有一人摇摇晃晃地从殿后出现,大腹便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主坐上后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长呼了一口气,半晌他半眯着眼睛道,“小魏子和小陆子你们找本王有何事啊?”
陆渊与魏闵的眼角同时不自觉地抽了抽。
“人间海凉州出现了煞的踪影。”陆渊禀告道。
“出现了啥?”冥王右手支着脑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煞。”
“哦哦,我知道了。”冥王继续半睁着眼睛,一副无关紧要的反应。
“冥王,煞已出世,必定生灵涂炭,冥界有责灭煞,维护三界平衡。”魏闵言辞恳切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找,找到之后再跟我说,然后我再叫上天帝一起灭了他,这时找我有啥用啊。”冥王彻底闭上了眼睛,开始小声打起了呼噜。
魏闵有些着急,陆渊则轻抿了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跪了半晌,冥王一声惊天呼噜,自己把自己吓醒了,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两人,便正了正色道:“你们还在哈,那个什么,陆渊你在人间禁用法力的指令收回,冥府十万阴兵你们随便使,需要什么跟本王讲哈,本王全力配合,本王不跟你们讲了,本王好困,得回去睡觉了,找到煞了要跟本王讲哦,你们打不过的。”说完,便抬起了屁股,又是一声闷哼,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跪在冥殿下的魏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陆渊则站起了身拉起魏闵,忍不住笑道:“我们走吧,魏大人。”
魏闵却拂开了陆渊的手,缓缓起了身,而后冷静道:“你去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你不陪我么?”
魏闵抬首望着陆渊,一脸看不透的样子,随即又低下头道:“让幽罗陪着你吧,若遇到什么问题你再唤我,再者你法力比我高,又有十万阴兵加持,我就做作为判官该做的事就好。”
“魏闵。”陆渊轻轻唤了一声,却未再说其他。
魏闵抬首望着陆渊,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便也沉默了。
空气突然凝固。
陆渊最终开口道:“辛苦你了,那就等我回来。”说完便没了踪影。
魏闵留在原地,失神了一会儿后,便去了人间京都,买齐了答应离境掌司的所有东西后,就回到了冥界判官殿内,处理事务。
陆渊回到人间,看到幽罗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正跟荣琪讲一些怪谈异志,说到兴起处还会拍一下桌子,有模有样,活像个说书的。
看到陆渊出现便停止了“说书”,连忙跑到陆渊跟前,上下其手,仔细检查了一翻后惊讶道:“不对劲啊,居然这么快回来,还毫发无损。”
陆渊抬手将幽罗拨至一边,径直走到荣琪跟前,伸手抚了抚他被蒙住的双眼,柔声问道,“有没有好点。”
荣琪摇了摇头,委屈道:“幽罗说我的右眼也被感染了。”
陆渊转首望了一眼幽罗,幽罗饱含深意地眨了眨眼,陆渊心中了然,随即交代道:“叶欢,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殿下。”
“师父,你要去哪里?”荣琪问道。
“海凉州旱情一案虽然暂时解决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荣琪突然想到那些行尸,这几日幽罗与叶欢拉着他在屋内,一直不让他出去,说是外面风沙重,对眼睛不好。
海凉州全城变成了一座死城,街道屋舍全是死尸,天气炎热,尸体腐败速度极快,这样下去会引发疫情,如今最为棘手的便是这个问题,到了晚上,陆渊借调阴兵将死尸聚集一处,全部焚烧处理,处理还不能随便处理,阴兵得将尸体运到荒漠无人区,如此这般竞也花了三夜时间才处理干净。
三日后,海凉州便成了一座空城。
这样的动静必定已经惊动了朝廷,陆渊写了一封奏折,内容大致是海凉州出现疫情,如今皆已处理妥当,现州府人员缺失,需重新择官,治理海凉州,顺便推荐了一些合适的人员在册,供皇帝参考。
如此这般处理后,陆渊得了片刻清闲,放下了纸笔,往后一仰靠着椅背,轻轻揉了揉鼻梁,便放松下了身体,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屋内已掌上了灯,自己身上也披上了薄薄的毯子,他正回了身体,便看到了荣琪不知什么时候挪了张椅子正趴在案桌上睡觉。
陆渊起身微微弯了一下腰,便能看见荣琪枕着胳膊安睡的模样,他仔细看着,眼神由着发顶再至被缚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还有……那张如同薄薄的抹了一层蜜的唇,看到此处他收回了目光,重新坐了下来,拿着笔重新处理起公务。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后,荣琪终于醒了来,皱了皱眉,好像睡得很不舒服。
“怎么了?”陆渊头也没抬,写字的笔也没有顿。
“胳膊麻了,好痛。”荣琪不敢乱动,动一下就觉得浑身好像都在被扎。
陆渊放下了笔,绕到荣琪跟前,替他揉了揉,荣琪咧着嘴,不敢呼痛。
好一会儿后,终于好些了,荣琪却也不说,仍让陆渊揉着,那力道越来越小,烛光昏黄,荣琪却什么也看不到,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那双手上,很有力量,也很温柔。
“有没有好点?”陆渊问。
“嗯。”荣琪点头应道。
“我说的是眼睛。”陆渊抬手用掌心抚住了他双眼。
似是有一股暖流涌入了眼眶中,荣琪心有所动,抬手握住了陆渊的手。
他难耐的唤了一声:“师父。”一声“师父”,绵绵密密,拖了冗长的尾音,绕梁三日,在心中一波一波荡出了回音。
☆、第二十五章 初
荣琪虽然看不见却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陆渊垂首,入眼便是他的脸,他忍不住抬手想要在他的脸颊上细细摩挲,可也只是在面颊边轻轻晃了晃,便绕到了他脑后解掉了长带。
“先适应一会儿,再慢慢睁开。”陆渊轻声说道,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里显得沉稳而又安心。
长带卸下,烛光微明,荣琪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的便是“许久未见”的师父。
陆渊将身体俯得更低,便看见了荣琪左眼里有一粒不易见的血痣留在了眼白部分。
陆渊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问道:“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荣琪回道。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陆渊起身,欲回到位置上,却被紧紧拉住了衣角,此时荣琪面色泛红,神情似乎有些难受,只是盯着陆渊看。
如此静默了片刻,荣琪摸着肚子红着脸说道:“师父,我饿了。”
陆渊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收回了衣角道:“殿下去找叶欢,他应该给你留了饭。”
荣琪却道:“不,我想要吃师父做的饭,师父不是会做饭么。”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殿下请回吧。”陆渊重新展开了纸笔,开始书写起来。
荣琪抿了抿唇,便起身准备离开,可在打开大门时,却又折了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被包得仔细的烤红薯,轻轻放在了案桌上后,就关门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陆渊一人,余温尤在,他放下了笔,拿起了红薯,触手微温,嘴角擒起了一丝苦笑,口中念念道:“一心一意,一心一意……”
荣琪去了叶欢房间,叶欢正躺在床上准备入睡,见荣琪推门进来,便自然地打开了被子一角,荣琪脱了外衫上了床后,懒懒地抱着叶欢。
“叶欢,我有些难受。”鼻尖轻轻蹭了蹭叶欢的肩膀,哼声道。
叶欢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发热,却见他的眼睛已经除掉了长带,于是问道:“殿下眼睛好了么?”
荣琪点了点头,却未说话。
“让我看看。”叶欢捧起了荣琪的脸,荣琪睁开了眼睛,就这样四目相对。
床头的烛火还没有灭,叶欢看见了左眼里的那一粒血痣,皱了皱眉,心疼道:“还疼么?”
荣琪闭了眼睛垂下了头,轻声道:“不疼。”
“那殿下是哪里难受呢?”叶欢问道。
“我不知道,就是很难受,不说了,睡吧。”荣琪闭上了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难受了,每次见到师父心中就火烧火燎的,抓又抓不到,挠又挠不到。
他睡不着,脑子里一幕幕都是幻境里的场景,为什么师父会做饭给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幻境里那个欢娘要困住师父与一个叫“崔琪”的人,“崔琪”又是谁?为什么……
想着想着唇上突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了上来,他心中一惊,睁开了眼睛。
“殿下~”珍藏很久的心事突然被戳破,叶欢慌张不已,“殿下,我……我……”我喜欢你,他在心里呼喊着,却说不出口。
荣琪怔怔地看着叶欢惊惶失措的模样,他仔细回味了刚才的触感,心有所动,抬首覆了上去。
叶欢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已将他的太子殿下压在了身下。
荣琪双眼因为情欲泛上了红,事已至此,再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殿下……殿下……”叶欢轻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嗓音因为克制,而有些沙哑阴沉。
荣琪最终推开了叶欢,起身穿戴好衣物。
此时此刻,荣琪多日不解的疑惑,好像有了答案。
房间内,叶欢怔怔地留在床上,想要追出去,却又不敢。
他的手反复摩挲着残留的温度,然后无力地将脸埋了进去,他难以克制地哭了,多年以来一直压抑的感情似乎一下找到了突破口,轻松的同时更多的是慌张不已。
荣琪回到院内,院中月光撒了满地,抬眼望了一眼月亮,月明星稀。
他坐在石阶上,将下巴磕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随风摇动的斑驳月影。
“殿下在想什么呢?”一声清冷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荣琪抬眼找了找,只见幽罗正飘在枯树上,晒着月光,很是潇洒的模样。
“你就睡那儿么?”荣琪问道。
“我是只鬼,哪儿都能睡,不讲究。”
“就算是鬼也得做只舒舒服服的鬼啊,你去我房间睡吧,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荣琪趴在膝盖上,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幽罗飘到荣琪跟前,歪着脑袋奇奇怪怪地看着荣琪,荣琪被看得发毛,耸着肩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真是奇怪,你现在好歹是个人,见着我这个鬼就不怕么?”幽罗故意张开血盆大口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