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直直照在脸上,姬慕清走近了些才看清萧北辰换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裳。他愣在原地片刻才开口回话:“苏姨午后过来了。”
“她可有为难你?”萧北辰皱着眉沉声道。
姬慕清极轻地哼了一声,拉长尾音:“没有,和蔼可亲极了。”
这反话说得分外真切,萧北辰失笑,牵上他的手,“明日我同父王说,别派什么教养姑姑。毕竟将来后宫也没什么人,唯一的君后在朝上领兵做将军呢。”
“还有太妃。”姬慕清细声嘟囔着。随后他抽出被握着的手,转身走上台阶,摆足了不悦的架势。
“今日我得回宫处理事情,只能替你搬回点军务。”萧北辰温声在背后叫住他,见他停在原地,回望的眸中有些微失落,轻叹了一声,还是无奈地作别:“好好休息。”
“那本将军就入宫陪你。”姬慕清迅速接话,几步蹿了过来。
萧北辰微微垂首,让人看不见神色,“……看你。”
这话分明表示同意,姬慕清抿着唇难忍欢喜。随即他迅速转身安排道:“段彦,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咱们今晚住宫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见面就开心,羡煞旁人的恋爱(恰柠檬
第49章 马车
天边夕阳缓缓西坠,留下橙红的云霭。余晖下,车轮辘辘向前,斜影逐渐拉长。
这剩下的一点微光也被纱帘隔去。昏暗中,只有相对的四目炯炯发亮。
车厢内置有小桌,蜡烛和火折子放得齐齐整整。萧北辰每次想伸手去拿,都被当空截住。“怎一直看我。”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先理会人。
“殿下今后是都要来接我下衙?”姬慕清同他并肩坐着,微抬起膝蹭了蹭身旁人的衣料。见他垂眸去看,姬慕清便也倾身仰头,保持视线的对上。
萧北辰失笑,从容回道:“本殿事忙,未必有闲暇时。来便是……”他也不怕人失望,实诚得很,“有事询问。”
果然对面霎时拉下脸来。他说话时,姬慕清已经架上一条腿在他膝上,这会姬慕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逐渐旖旎的气氛也消得干净。
姬慕清幼时是别人追着他,但对上萧北辰时,总是他追着人。故就着这个姿势犹豫了好久,他还是挪了尊座到人腿间,慢慢向后靠去。
白日突发的变故太多,他自己脑中还乱着,不想同人理。但今日萧北辰也不想让他娇,便语气微凉地道:“这会儿勾人没用,看不到。”
“……”
过了良久,姬慕清还是妥协了。他抱上萧北辰的手臂,没感情地说:“想问什么?”
萧北辰直言:“宋正修这人一介平民,就能叫宁王奔赴万里同他会面,这朝中可是有他的帮衬?”
姬慕清也猜到多半不离宋正修。他微点了点头,“具体的本将军还在查陈年旧事。涉事的人太多,目前都还没开始作妖,不好论罪。”
前世,姬慕清亲自整顿的朝纲,那些为宋正修出力的他一个都没放过。而这一世他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处理。
思索间,他偏头瞧见萧北辰心有介怀,眉头蹙起,便没忍住提示了一句:“你相信有人十年前,甚至是二十年前就开始在朝中埋下眼线吗?”
萧北辰的神情转瞬凝重,但还没琢磨多久,就听得姬慕清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十年前你被人劫走的细节吗?当时虽有大批禁军随国君南下,但王宫还算守卫森严,可你还是被劫了。”
那夜事发突然,姬慕清完全是茫然的状态,如今再回忆起,只能记起支离的场景。“我亲眼目睹你被劫走,然后追过去。但那一晚,禁军接到消息的时候,我都跑没影了。你觉得这其中会没有鬼?”
萧北辰环上他的腰,一起回忆道:“那天我正好没带近卫,同你去了后宫的御花园。事后父王追责,查出了一大批人,都论罪处决了。而你在府中静养,便错过了后面的事。”
“我听闻过一二。”姬慕清侧身靠着人,眼中俱是肃穆,“但宫中的主谋只是个被收买的宫女?”
“确是难以让人信服。”萧北辰对此也不敢断言,但在那之后宫里再查不出端倪,也逐渐风平浪静。
“北辰,后宫多年来只有一位妃子,只手遮天。”姬慕清小声说出心中疑虑,谁想萧北辰叹了叹,斩钉截铁地道:“宓妃无鬼,她确只是先王安插到父王身边的人……再说后宫住的人多了去了。”
“可其他都是宫女和宦官,没有比宓妃身份高的。”姬慕清亦是刚毅果断地觉得其中仍有隐情。
相持了好一会儿,萧北辰才败下阵,顺着他的思路想出了一个人,“我的乳母苏姨,算吗?”
总算是提到了这人,姬慕清瞬间直起身,“对,苏姨有说话的权力。”言毕,他便陷入深思,留下时间允人联想。
白日,若苏澜当真闻错了曼陀罗花的味,那事情便揭过。但若是故意为之,那么她的目的便匪夷所思。姬慕清不太觉得她要害姬沐熙的理由是恨屋及乌,便只能把她想得更坏。
只可惜,萧北辰并没有半点怀疑她的意思。
“不是在提宋正修吗?”萧北辰知道姬慕清不会没来由地将眼线一事同苏澜联系到一起,但自己与乳母也朝夕相处了许多年,心中已有一定的考量。
姬慕清也不急于一时,毕竟自己也是今日才有所猜测。他揉着萧北辰的衣袖接了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平民百姓奋发了十多年只为一举入宫墙,通外敌,搅得天下一团糟。”
“通外敌?原来宋正修的罪责这么大。”萧北辰眉弓微挑,低头凑到他耳边问:“成功了吗?”
人都问完话了,姬慕清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埋头在人肩窝处,请求道:“咱只着眼如今好不好?”
萧北辰摇摇头,捧起他的手吻在指节,“你我一体同心,都透露这么多了,不差这些,我也接受得了。”
默了一会,姬慕清才立起上身,口吻中透着自信,“没成,有我呢。”
“就像你前面说的,外敌多年前在朝中埋下眼线。”萧北辰没有追问,继续顺着思路,“但王都中总该有个统筹全局的人,谁这么大本事?”
“入朝为官者必须家世清白、忠贞不二。这人该有多大的权力,才能威逼利诱朝廷命官叛国,并且瞒过吏部,瞒过父王。”
“未必就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动摇东乾的根基,假设如今宁王要反,他可以不与所有支持他的官员通气,只需动用人力一步步筹谋天时地利人和。”
萧北辰眯起眼,语气微冷,“宁王会反?”
“……”姬慕清微咳了两声,眼神飘忽。见萧北辰目光逐渐寒厉,最后还是强撑起场面,反问道:“你这回怎么不顺着我的思路接话?”
萧北辰听此叹了叹,“但凡清清敞彻心扉,本殿就不用疑神疑鬼,拼凑出你梦里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前世,萧明轩逼宫不成,挟持国君负隅顽抗。双方对峙时,被抵着喉咙的萧天泽猝然倒地,当场毙命。事后,仵作无一瞧出国君死因,群臣无法,只能将弑君罪名扣到萧明轩的头上,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一夕之间,萧北辰不得不赐死兄长,至此,这世上再无他的亲人。姬慕清从西境返回的时候,正赶上他正式继任王位,而那双眼睛也再无往日明澈。
姬慕清自始至终觉得自己更为亏欠,只因在萧北辰痛失亲人后,他虽陪伴在人的身边,却想着掌握对方的全部真心,到最后还用了假成婚这么个馊主意。
“别多想,宁王能有我会反?”姬慕清扬起笑容。他自认对萧明轩有一定的了解,偏向于认为前世的逼宫有暗中推手。他不想把今世没有的罪过强加在人身上,毕竟他重生是来挽回遗憾的,而绝非加深仇恨。
“没有。”萧北辰回以微笑。姬慕清思考时的神情他尽收眼底,他能察觉到姬慕清希望自己将一切放心交出去。但实际上,他并不想知道梦里关于自己的部分,他想知道姬慕清的。
随之马车内静默了下来,帘外人来人往,喧嚣不断。瞧着要看不清人了,萧北辰便伸手燃了蜡烛,又收回扣上姬慕清的手。
“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平民百姓耗尽毕生心血只为颠覆我朝。”萧北辰复开言道,“宋正修的过去有大片空白,十多年前摆脱奴籍恢复自由,便开始孤身游走他乡,这之后根本查不出东西,而幼时的一些经历也是极为普通,太干净了。”
“恨意?”听姬慕清低喃了这两字后,他瞅着桌上的烛火蹿动,平静地道:“如果我说他是个疯狂的人,只因出身屈于人下,就痛恨当朝掌权者,是不是也能说得通?”
姬慕清眼珠微动,“还真有可能。”
见人竟还认真起来,萧北辰哑然失笑,“与其日夜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要想连根拔起,也得让人先萌发幼芽不是吗?”
听罢,姬慕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点头赞同。他沉下心道:“好在如今敌明我暗,擒贼不成能先擒王。”
“这个王又是谁?”
“……”姬慕清此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他顿了许久才松下身子,佯作不经意地往后移了一些。每次他不想回答时便爱粘人,萧北辰无奈之下还是受用的。
他见人原本平淡如水的眼眸暗了半分,又顺手拉下了些衣领。
“算时间,快到宫门了。”萧北辰的呼吸也浓重了些许,“你此时乱动,是要罚我还是罚你?”
姬慕清依旧淡定,感受到身后的一点变化后,才不疾不徐地回到原位。他展开随身携带的折扇,遮住自己的笑颜,“本将军上上下下的秘密都被扒干净了,还怎能叫人入迷。”
萧北辰轻笑,回应自如:“本殿耽于美色,最喜……”他话还未说完,听得外边传来恭迎他的呼声,转瞬噎了话。姬慕清却是因此朗声笑了出来。
待人笑够了,萧北辰才用指腹轻柔地按了按姬慕清的腰,低声问道:“看着瘦,摸着也瘦……待到尘埃落定,可否卸甲归家?”不知为何,在与所爱执手入宫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一问出其不意,姬慕清愣住了。片刻后,他敛下嘴角,略微正色:“我不喜战争,但已杀戮成性。”
“怎么会?”萧北辰柔下语气。
姬慕清垂首。前世的他征战十年,人人都说他杀红了眼,最后要不是病痛,他也许会继续下去。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他缓缓开口,“为何不能把可能碍事的人都杀了,这样就简单多了。”
萧北辰没有意外,他听闻过姬慕清在军中的狠绝,但对姬慕清这种总提着心的状态亦驾轻就熟,“今夜,我会再问你一次。”他不疾不徐地道。
姬慕清不自觉舔了唇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信息量好多,后面写点甜的调整氛围OVO
第50章 浴池
下了马车后,天边就只剩一线余晖。霞天褪去了色彩染上群星璀璨。
姬慕清心里惦念着萧北辰的那句话,被人牵着一路无言行到了主殿。就算是用膳时,他亦是耿耿于怀。
饭菜撤下后,萧北辰理了理衣袖,缓缓开口道:“今晚……”他才说两字便见姬慕清正襟危坐,心似乎也提了起来。
他见此哑然失笑,“本殿不过随意说了句话,你便这样魂不守舍?”
语毕,姬慕清先前的那些小紧张荡然无存。他今世还是英年,血气方刚却羞于言表,若心上在意还要被人捅破就真无地自容了。他撇撇嘴正欲辩驳几句,便被萧北辰一把拉入怀中。
萧北辰仰望着他道:“清清满心满眼都是我,我还怎能放你出去。”
这人难得没正经,姬慕清对此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还是被羞涩暂代。“瞧把你自信的。”
“军务都放在了偏殿,若累了可以去浴池洗洗疲倦。”萧北辰莞尔,边说着边取过桌上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我在书房,处理完事便去寻你。”
姬慕清点了点头,不由他开口便麻溜地从他膝上下来。但随后见萧北辰起身都慢腾腾的,一怒之下推搡着他直行到书房。
待自个逃回了偏殿,那双颊升起的红已经如火烧着般。
前两天,姬慕清紧赶慢赶处理军务,想着为再次的出兵做准备。谁料形势一夕突变,他突然也无从下手了。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翻阅文书,脑海中却仔细过着前世这两年的疑云。
前世赤金未提通商之事,但却有派使者来做和平谈判。从结果来看,他们是要原本被俘的主将名正言顺地待在王都。所以,若今世赤金要提早计划,以通商为由的确合情合理。
思索间,姬慕清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收复了漠烟关又影响了江南水患一事,就让赤金国急匆匆地安人进来。虽然这在意料之外,但早些铲除异端,也算好事。
“也不知来人是不是他。”姬慕清嘴里呢喃道。
“他…是谁?”不知何时萧北辰推了门进来,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他。
姬慕清险些抛出了手中拿来扇风的文书。“什么时辰了?”他后靠着椅背仓皇道。
“本殿可是心念着人,加紧了时间处理事务,未想清清方才记挂着别人。”萧北辰轻叹了两声,话说到后半句眼中散射出寒光。
姬慕清没敢去对上视线,随意推了推书桌上快要掉下的物件,便起身走向房门,“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