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点点头,“如此这件事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惩治了云沁,云涵暂时是动不了的。士族之中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云沁,他行事乖张放肆,早就惹了许多人不满,顾家打头想要他不好过,恐怕少不了人拍手称快。而云涵是云家嫡子,是齐国公府世子,若现在就动了他,就相当于动了齐国公府的根基,咱们不能如此冒进。”
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尽管顾家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卫明桓却在那一瞬间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
他曾以为顾珩不过是顾家旁系,从小生活在长亭郡的普通世家公子,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见识,却没想到能够摒弃个人恩怨从大局考虑,实属难得。
果然,朕看中的人就是最好的。
卫明桓最终把对顾恒的赞赏,转化为对自己的夸赞,甚至不觉得自个儿脸皮有多厚了。
顾恒向顾衍等人道:“父亲,大哥、二哥,姑母的确蒙受冤屈,这份仇迟早要报回来的,但不是现在。咱们还得暂且忍耐,与陛下齐心协力共同进退,才能完成大计。”
话落,顾恒将目光看向了顾琢,顾琢红着眼,点了点头,“三弟放心,二哥……”
这话说到一半,顾琢突然意识到什么,脸都愣了。
那一刹那,顾恒也明白过来,他竟然当着卫明桓的面,叫了从前对父兄的称呼。但以顾珩的身份,怎么可能称呼长亭侯为父亲,原本想着瞒着卫明桓,这下可倒好了……自己怎么就这么不谨慎!
顾琢偷眼瞧了一眼卫明桓,见他没什么诧异,便把剩下的话补全了。
“二哥知道的,姑母打小就偏疼我,我实在看不得她受委屈,但大是大非面前须得忍让退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按我之前的脾气,必要灭了他整个云家!”
顾恒笑了笑,目光中多少有些眷恋从前的时日。
那时候的二哥,当真是个放荡不羁的大将军,杀神的威名也不是白叫的。
这两件事商量妥当,卫明桓见天色不早,便提出回宫。
“阿珩送送朕?”
顾恒心道再远也不过是从书房走到府门口,又不是跋山涉水,哪有什么可送的?
“去吧。”顾衍向顾恒示意。
顾恒同意了,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直到府门前,顾恒意欲说些告别之言,卫明桓却先开口了:“今日朕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恒没说话。
卫明桓继续:“朕听到了你的心里话……所以甚为高兴。”
顾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沉静。
卫明桓道:“陪朕走走?”
“还走?”顾恒不免吃惊。
卫明桓笑了笑,“不会让你这就跟朕回宫的,只是想逛逛街,也教那些人知道,你是朕的心上人。”
不!我并不想!
顾恒在心里呐喊,最终还是顺从地依了卫明桓,其实两个男人一同走在大街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哪会让别人想到了歪处?卫明桓此举也颇为幼稚了,不过是提前宣誓主权罢了。
但他又不是女子,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效果。
尽管天子一人出行,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刺杀,但顾恒心里清楚,暗处皆是暗侍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还未动手就会被一刀封喉,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一家卖糖人的小摊前,卫明桓取下一只大公鸡,递到顾恒手里,顾恒愣了愣,没接。
卫明桓道:“你不喜欢吗?”
顾恒心道: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会喜欢这个?
“还好。”顾恒平静接过。
卫明桓道:“这应当是朕第一次送人东西吧,至少送这种小玩意儿是第一次。”
“说起来让你笑话,朕唯独喜欢这些民间的俗物,大约是从当年第一次翻宫墙开始,钻你顾家狗洞也是那一次,全拜你们家嫡公子所赐。”卫明桓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顾恒心里清楚,那一次他把卫明桓整得够惨,回去关了半个月的禁闭,便连当时还在世的顾皇后也生了怒气。
以至于后来有大半年,卫明桓就没怎么搭理过他,尽管他们都在国子监读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这什么糖人,他可打小就不喜欢的。
卫明桓可不能将此事也赖在他头上。
“嫡公子应当不喜欢这个。”顾恒开口。
卫明桓道:“是,他不喜欢,却顺手插在了我头上,你说这人可恶不?朕如今可是深明大义,抛弃了跟你家嫡公子的恩怨,开诚布公地跟你们顾家合作。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朕坦诚一些?”
顾恒心下一抖,这疯狗又看出了什么?
第26章 不想跟这只疯狗说话!……
与卫明桓相处, 说实话有点与虎谋皮。
毕竟他们是对手,也是朋友,打小一起长大的, 若非卫明桓没有往重生穿越那方面想,恐怕他早就被拆穿了。
他们彼此对彼此的了解,简直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所以听到卫明桓这么问,顾恒第一反应就是, 暴露身份了?
“陛下想要臣坦诚什么?”顾恒开始装不知情。
卫明桓笑了笑,“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你叫长亭侯为父亲,叫顾瑜为大哥,顾琢为二哥?”
顾恒觉得卫明桓这笑有点奇怪,并不严肃, 反而带着几分挑逗, 好像是并不在于问题的答案。
这倒让他有点摸不清这疯狗的意图了。
但话问到了这里, 自然极有可能暴露了身份,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既然陛下都知道了,那……还想让臣进宫吗?”
“什么意思?”卫明桓脸一下就冷了, “你是在威胁朕,还是怎的?”
“威胁, 臣不敢。”顾恒颔首, 显得格外恭敬。
“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所以为所欲为。”卫明桓不满道,“朕一直都明白,进宫之事只是你为了顾家所做的权宜之计,你也同朕说过, 男婚女配才是正理,若是喜欢也仅仅到喜欢为止了。但朕不信这个邪,偏偏要教天下人都知道,朕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顾恒愣了愣,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难道不应该继续审问他的来历跟身份吗?
卫明桓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老老实实地等着,朕八抬大轿抬你进宫吧!”
顾恒的脸有一瞬间绿了,看来这丫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是身份,莫不是试探?
于是他铁着脸道:“进宫的秀女是不能坐八抬大轿的,只能从两仪门坐小轿入宫……”
卫明桓径直打断顾恒:“你还真当自己是秀女?”
顾恒:“……”
不想跟这只疯狗说话!
卫明桓紧跟着又说:“你且放心吧,这八抬大轿你不仅坐得,终有一日朕还要你坐上凤辇,还要你随朕共葬皇陵,到那时咱们还得同棺同寝。”
说到这个,顾恒就想起卫明桓在长陵给他立了一块碑,当即恼怒道:“怎么着,那在长陵躺着的敢情不是顾家人?陛下还非要臣跟你同棺同寝,祸害顾家还不够么?”
卫明桓被噎了一道,正待发怒,突然之间又觉得这样的顾珩挺有趣的,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猫。
“阿珩,你还吃一个死人的醋?”
这句话,可算是噎死人不偿命。
顾恒当即就要反驳,“我吃什么醋?”
我用得着吃自己的醋吗?再说了,我跟你什么关系,屁关系没有!你从哪里长的脑子觉得我会吃醋?
老子恨不得你死!
他娘的!
顾恒心里有千万句脏话,最后在卫明桓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吞了回去。
“瞧瞧,还不是吃醋?”卫明桓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洋洋。
顾恒懒得辩驳,直接道:“还望陛下有自知之明,臣与您尚未有任何……”
“可你答应了进宫,那就是朕未过门的媳妇儿!”卫明桓伸手揽过顾恒的肩膀,将人环在了自己怀里。
顾恒当即挣脱,甚至退了两步之远,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卫明桓,“大庭广众之下,陛下不要动手动脚!”
卫明桓对顾恒表现出来的生疏与漠视并不在意,他极喜欢这样逗弄顾恒,反正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选秀的时间提前,最好明天就拿轿子将人抬进宫,那就能天天看着守着,想想都觉得开心。
“阿珩实在是心虚,即便是同窗好友也会勾肩搭背,你若心里没鬼,怎么退那般远?”
顾恒心道:你刚才差点儿把手滑我腰上,我能没点警惕吗?
“陛下,臣累了,这就回府休息去了。”
顾恒连忙拱手告退,真不想跟这只疯狗多待一刻,仓皇而行的背影暴露他并不镇定的内心。
卫明桓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心上人还是不足够喜欢自己。
等顾恒走后,隐在暗处的楼涤玉就显出了身形,如今他明面上在羽林卫任职,主要负责护卫皇帝人身安全及出行,实际上统领着卫明桓包括暗侍卫在内的大半势力。
“六爷,珩公子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楼涤玉小心提醒道。
卫明桓嗯了一声,“那便回宫吧。”
楼涤玉道:“六爷今日大张旗鼓进长亭侯府,恐怕不到明日便会惊动整个京都世家。”
“所以,选秀之事得尽快提前,否则多生变故。”卫明桓道,“原本朕只是想借此试探他,结果什么都没探出来,他的心意何时能与朕相通?”
“长亭侯意欲认珩公子为义子,不日便会公告天下,想来以侯爵之子的身份,六爷封他做个高位妃嫔也是可以的。”
卫明桓笑了笑,“朕知道,方才也不过吓唬他一下,只是朕不甘心……“
楼涤玉问:“六爷不甘心什么?”
卫明桓想了想,“说不清,也许是不甘心不能与他行发妻之礼吧。”
楼涤玉听到这话,不敢再作答,怕素来疯成性的主子非要跟顾珩公子拜堂成亲,到那时候士族怎肯依从,又怎肯再认这个君主?
事实上,选男妃一事就已经在试探他们的底线了,步步紧逼的后果就只有一触即发,这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能承受的,至少对卫明桓来说,还应当再稳妥一些。
二人行了一段路,楼涤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六爷,属下有个问题想问。”
“问。”卫明桓道。
楼涤玉低着头,拿余光去瞥卫明桓的脸色,口中轻轻问道:“六爷,你当真有那般喜欢顾珩公子吗?”
卫明桓顿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楼涤玉见对方并未生气,当即胆子大了些,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六爷对顾珩公子的情意,不过是多年执念所致,属下以为那个人如果不是珩公子,即便是任何一个旁人,六爷的感情也是一样的。时间久了,也许还比不及当年的顾公子……”
“因此,六爷的不甘心,大概也源于此吧。”
卫明桓听到这,冷笑一声:“楼涤玉,你当真胆子大了,你想说朕可怜至极,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没有?”
楼涤玉差点儿冒一身汗,“属下不敢。”
卫明桓道:“你敢得很,还拿那头蠢猪跟朕比较,看来朕太久没有责罚你了。”
楼涤玉默默低头。
卫明桓凝视他片刻,终究没有责罚。
“来日他进了宫,你得拿他当半个主子,做什么都客气点儿,明白吗?刚才那样的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楼涤玉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但他心里仍然觉得,眼下这个六爷的白月光顾珩实在比不及当年的顾公子。
他曾亲眼见到顾公子身死之际,六爷那般万念俱灰几近发狂的举动。
为了他想要四殿下的命,为了他在大理寺枯坐了整整一夜,为了他派兵围了整个议政殿与众大臣对峙,为了他打开了长陵,以史无前例的规格迎入一位臣子的棺木。
如果说是对手,倒不如说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倘若那时楼涤玉知道卫明桓会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么他一定会觉得六爷对顾公子的情意比伴侣更深重得多。
然而,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已经不在了。
已经不在六年了。
第27章 训斥甄家
也许是因为楼涤玉的话太过直白, 卫明桓觉得自己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回到勤政殿之后,他就下了旨意,将干安伯及几个子嗣召进了宫, 罪状一早就列好了,这世上没有暗侍卫查不到的阴私,更何况是甄家这种小鱼小虾。
原本他还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但现在已经不用再等了, 当即发作便是。
勤政殿内,卫明桓黑着脸训斥了大半个小时,甄家几个男人颤颤巍巍地跪在下首,汗从额头上一直冒,流进了眼睛也不敢去擦。
甚至连彼此使个眼色都犹犹豫豫的,干安伯心里也发虚, 儿子们向他传来探寻的眼神, 他也没法回应半分。
今上这是怎么了?看这架势是在找出气筒不成?
干安伯在心里暗暗地想, 他还没有想到甄家会被卫明桓拿来杀鸡儆猴, 毕竟现在闹得最凶的是长亭侯府顾家。
他们甄家素来闻风而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时候招过天家厌弃?
仗着这一点优势跟自信, 干安伯心里尚存几分侥幸,并不觉得卫明桓会对甄家如何, 因此面上恭敬胆怯, 实际却在暗自揣摩陛下这番话的用意,也许是在敲打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