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担心朕,而非担心你自己?”卫明桓追问。
顾恒更不解了,“臣又有何担心的?”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卫明桓话里的意思,于是他笑了。
“陛下未免太小看臣了,不过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罪名罢了,臣又有何惧?就算臣从了陛下的意,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国无储君,陛下年迈之际如何掌控朝纲?到时候岂不是任由世家蚕食?别忘了,你这样让臣一人盛宠,臣也是出身世家,陛下就不怕长亭侯府挟天子以令诸侯么?更有甚者,卫朝江山改朝换代也不无可能!”
顾恒心里很清楚,当年的六皇子对权势的眷顾之心有多浓重,今日的君王便忍不得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想来说得这般明白,卫明桓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也不必生出这样一意孤行的心思来。
然而卫明桓并未在意顾恒说的什么,他只问:“你说了这么多,是在劝诫朕,你还是在为朕考虑,对吧?”
“我……“顾恒突然觉得自己跟卫明桓说不通了。
这人从来也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俩当年在边关合作那会儿,自己的想法只要开个头,对方就能立刻理解并加以补充。怎么到了现在,卫明桓竟跟傻了似的,什么都听不进,还听不明白了呢?
“算了,随你去吧,臣无话可说。”顾恒起身,拿着那本山海经准备撤了,懒得再跟这木头脑袋瞎扯。
卫明桓扯住了顾恒的袖袍,“阿珩,你说你不会对朕动情,那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便是了。”
顾恒只当对方不死心,便道:“你问便是了。”
卫明桓问:“那日朕亲了你,你觉得恶心吗?”
顾恒愣了一下,没想过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卫明桓见状,连忙要求道:“你要如实回答,不许骗朕。”
顾恒看了一眼卫明桓,被对方无比认真的眼神感染,他开始扪心自问,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气炸了。
气得恨不能揍这只疯狗一顿,后来想想也是觉得可气,竟教一个死对头啃了一口,他便当对方真是只狗,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口。
可若当真被狗啃了一口,恐怕他真的会觉得恶心。
而卫明桓,并没有。
他从未觉得,被眼前这个男人亲了拿一下,会从心底里感到恶心跟不适。
他只是气愤。
“你不觉得恶心是吗?”卫明桓从顾恒的神情中看出来了,整个人都显得比之前轻松不少。
顾恒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对,挣开对方拉扯的手,“陛下问这个作甚?还想提起来,让臣以下犯上揍你一顿吗?不会有第二次了!”
卫明桓笑了,眉眼嘴角都是笑,“你便揍朕一顿,朕也想再亲亲你。”
“滚!”顾恒赶紧离这疯狗远一点,生怕对方上前一个武力,真要对自己做什么了。
卫明桓就只是笑,“晚上,朕来你屋里歇着。”
顾恒一听,简直要疯了,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伤势也将将才好,这人怎么又要闹幺蛾子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第47章 难道那个姓顾的没死?……
当晚, 卫明桓果然降尊纡贵地非要跟顾恒挤一张床榻。
明明这屋里的床比卫明桓的寝殿要小上许多,两人睡在一块,就只能肩膀挨着肩膀, 手臂贴着手臂,若是翻了个身,没留神就碰到了对方。
天知道卫明桓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吃这个苦,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睡最大最好的床,难道不是最开心的事情吗?
顾恒感觉有点别扭,特别是卫明桓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觉心里怪怪的。
思来想去,定然是下午那个恶不恶心的问题惹出来的,他当时就应该扯了谎, 说恶心死了才对, 偏偏一不留神点了头, 便让卫明桓得寸进尺了。
好歹混了一晚上, 顾恒勉强也睡了个好觉,只是早晨没能偷懒,被卫明桓起床的声音弄醒了, 窸窸窣窣的宫人们进来伺候,个个被卫明桓制止着还不能发出大的声响。即便如此, 屋里进了人, 顾恒还是有所感应地醒了过来。
顾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相实在不太雅观,根本不像是一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正在束冠着朝服的卫明桓,卫明桓便转头来看他, “你醒了?”
顾恒见卫明桓看过去,干脆扭头翻了个身,不搭理对方了,留了个后背给男人瞧。
卫明桓心想这小子定然还闹着别扭,不由得弯了弯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早膳时,顾恒赖床没起来,卫明桓只能错失一个交流感情的机会,忙碌了一上午回到勤政殿,总算拖着顾恒在一张膳桌上吃饭。
顾恒大约是早上没来得及吃,中午就一口气塞了两大碗米饭,眼睛就盯着饭菜上,连一道余光都没能给卫明桓。
卫明桓几次想起了话茬,都没办法在顾恒的吃饭节奏里插一句嘴,要不是屏退了宫人,只剩下他们俩进餐,旁人只怕会觉得顾恒是从难民窟逃出来的,几天几夜没吃饭的那种,哪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做派?
狠狠塞了两大碗米饭后,顾恒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表示吃饱了真是爽。
卫明桓幽幽地来了句:“你这般用膳的样子,可不能让外人瞧见了。”
“外人瞧见怎么了?”顾恒没明白卫明桓的意思。
卫明桓笑了笑,“毕竟是一国之母,好歹要做个风范榜样,怎么能这般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
这话就让顾恒很不爽,首先他不开心的是国母两个字,“谁是一国之母了?”
“你是朕的妻。”卫明桓笑着说道,“自然是一国之母。”
顾恒差点儿拍桌子,“少跟我扯淡,陛下愈发嬉皮笑脸了,甭提这事行吗?”
“行。”卫明桓突然觉得顾恒开始脾气暴躁了起来,感觉昨天下午他捅破了什么似的,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吵吵闹闹水火不容,实际上比前几日的冷漠却多了几分亲近。
“还有,甭管臣什么样子,反正要改,那是不可能的。”
“没叫你改。”卫明桓温声说道。
这语气也让顾恒很不爽,“不改就不改,干嘛还专门提出来?陛下这是嫌弃臣了?那正好,将臣打入冷宫吧。”
“没有嫌弃。”卫明桓简直满满的宠溺,连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顾恒觉得怪怪的,这样的卫明桓简直让他无从招架,他撇了撇嘴角,准备以沉默待之。
于是卫明桓也没说什么,用过午膳后,对方又去了议政殿南书房,应当是召了大臣议事,顾恒自个儿在勤政殿待着。
没过多久,楼涤玉来找他,手里拿了那把刻了恒字的旧剑,常年挂在勤政殿正殿墙上,不许人摸也不许人问的那把。
“殿下,六爷命属下将剑拿来给你。”
“给我?”顾恒嘴上有疑问,手上却直接接过了那把剑,顺手就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很明显他还是很喜欢这把剑的。
“是。”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六爷说了,以后这把剑就是殿下的,殿下想如何就如何。”
本来就是我的!
顾恒心里暗戳戳地想,实际上还是挺高兴,卫明桓这次算是上道了,在宫里成日待着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竟没有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物事,什么都比不得这把剑来得及时。
“行吧,替我回陛下的话,就说谢谢了。”顾恒再一次抚摸剑柄上那个恒字,好像从前那股豪情壮志又回来了,彼此间的共鸣也还在。
楼涤玉点头称是告退。
顾恒便拿着那把旧剑仔细看了看,又让青玉去准备了东西,他要好好擦一擦这把剑。
很多年了,这把剑被卫明桓抢走他便没再上手过,现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心下难免高兴,便连这两日的烦恼也忘了。
等把剑小心翼翼地擦完,顾恒也想明白了,卫明桓这是在向他示好呢,变着法儿讨好他。
卫明桓也的确如此,虽然在议政殿同大臣商讨政事,但心思已经回到了勤政殿,只想着如何让那个郎心似铁的男人动心动情。
昨天下午问出了那个问题,他便觉得一切并不算糟糕,念了十余年终于得到了这个人,尽管现实同他想象并非一样,可终究是有了希望。
草草应付了来议政殿同他撕逼争吵的各位大臣们,左不过是因为今日他对甄家的处置,以及对云家显露出来的冷淡与敌意,京都世家们开始察觉出些许不寻常来,便各自商量着想要从他嘴里撬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当今天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削番他们倒没想到那么坏的结果,只是琢磨天子如今翅膀硬了,怕是逆不得对方的意,有些行事就得小心谨慎些,面上功夫也得做全,该有的恭敬不能少了去,否则甄家是头一个,云家也少不了伤筋动骨。
这样的下场,谁都不愿意瞧见,更不愿意沦落在自己身上。
卫明桓这六年时常周旋在世家势力之中,彼此平衡,又彼此掣肘,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天下政务哪样能得了轻松?他是皇帝,是天子,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必然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然而寻回顾恒这小半月,他品尝到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快乐,便觉得兢兢业业做一个皇帝,实在太劳累痛苦了些。
而那些成天沉迷于权势斗争的世家,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可恶之徒,挡着他去后宫的路,让他不得快乐。
卫明桓好不容易从议政殿出来,便在心里暗戳戳骂了那些人好多,一进勤政殿,他便觉得神清气爽,烦恼完全抛之脑后。
进门第一句,便问掌事宫人李成:“贵妃殿下在何处?”
李成倒是知道顾恒的动向,“回陛下,楼大人送来那柄剑,殿下喜欢得紧,忙不迭擦拭之后,便在后殿舞弄了起来。”
“是吗?”卫明桓不由得欢喜,“他果然是喜欢那柄剑,看来顾家嫡公子对顾氏旁系的影响颇深。”
说话间,便转到了后殿,空旷的空地上,一道白色的人影。
剑法凌厉异常,卫明桓站了片刻,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像是曾经那个死对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恍惚了起来,难道那个姓顾的没死?如今又死而复生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回旋了许久,直到舞剑之人停下了招式,他看清了对方的脸,突然明白这人不是那个猪头,而是他心心念念十余年的白月光。
“你……”卫明桓迟疑着开口,“你这剑法,上次朕未曾看清,这次却想起来了……”
顾恒收了剑,痛痛快快地练了一场,心情正大好,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是那个姓卫的疯狗。
他心里一咯噔,“想起什么来了?”
如他担忧的那般,卫明桓一字一句道:“这剑法,这招式,这起手收尾的习惯,跟某个人一模一样,便连你说话的语气,紧张的神色与小动作,都如出一撤……”
“怎么可能?”顾恒尴尬地笑了笑,可惜心里实在太忐忑了,连卫明桓的眼神都不敢对视。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们彼此交手十余年,打小就在一起读书,互相的了解恐怕早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自己在卫明桓面前就犹如走钢丝般,这几日他好歹收敛了一下脾气和习惯,除了吃得多些,就连口头禅都竭力避免了,可谁知还是教卫明桓起了疑心。
“阿珩以为不可能?”卫明桓一步一步走近,气势如同要吞噬了顾恒一般。
顾恒下意识往后缩,但到底没有挪动步子,眼神闪烁,道:“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数不胜数,像一个人也不奇怪吧?再说习惯,说话的语气,这怎么能比较?”
卫明桓已经近在眼前,与顾恒几乎只有一肘的距离,呼吸都要交错了。
“他紧张的时候,也习惯性绷着嘴角,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什么都拿不住。”卫明桓仔细瞧着顾恒的神色,“你看你,也是一样的。”
“我……”顾恒皱起了眉头,“我何处一样了?陛下心里念着别人,就拿到臣身上来套?之前又是谁说,非臣不可的?还要为臣散尽后宫,永不选秀?”
卫明桓被质问也面不改色,他轻轻道:“是啊,就是这样,他也有这个习惯,一旦处于下风就开始拐弯抹角地倒打一耙,便教对方先乱了阵脚,好漏了自己的短处……”
顾恒扭头,连退了两步,拉开了些许距离,“陛下可真会胡说八道,要是说臣像谁,那便将那人找来,与臣面对面比较一二吧,看你是留着他,还是留着我!”
“你笃定,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对吗?所以才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卫明桓不答反问。
顾恒沉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卫明桓用话语编织的一个套里。
“你知道朕说的是谁,对吗?”卫明桓步步紧逼。
顾恒依旧沉默,心跳如鼓。
他在思考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让这疯狗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么将自己处死,要么就将自己囚禁起来以研究重生不死的原因。
对方憎恨自己,权力争斗这么多年,什么死手都下过了,想来也没什么情分,一旦知晓身份恐怕性命不保,未来堪忧,哪怕顶着一副对方心上人的躯壳。
“顾珩!”卫明桓突然唤了顾恒的名字。
顾恒整个人一机灵,直视着卫明桓的脸,眼里多了几分冷冽之色,他在想挟持此人逃出生天的机会有多大,如果他成功了,那长亭侯府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