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奔赴着他的星辰明月,欢喜的心情跟着他的昏迷而仓皇崩溃。
“他之前肩膀受了伤,然后又泡在水里太久,伤口溃烂了。”宋长淞给李怀玉重新上了药,宽慰着守在床边提心吊胆的长欢。
“暂且还没事,别急。”
哪能没事,人都不省人事了还能叫没事吗?宋长淞给李怀玉上的药都是从寺里拿来的普通伤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不过是能暂缓伤势恶化罢了。
长欢知道,宋长淞不过是在宽慰自己。
“暂且没事,以后呢?”这里连个像模像样的大夫都没有,李怀玉的伤那么严重,要是再不治疗就是等死。
宋长淞沉默,现在这时候,所有的药铺药材皆已被官府征用,要么就是找不到伤药了,山下不少商铺都被流民洗劫一空,糟蹋了不少东西,能找到一点药已经很不错了。李怀玉受伤严重,他早就下山去过,只可惜空手而归,又找不到大夫来,他连采药都没办法进行。
宋长淞的沉默让长欢慌了神,急病乱投医。
“青明呢?他不是会吗?找他啊?!”自他来后,这里也就他们两个人,大水后,所有人都流落在外,不知所踪,哪里能聚的起人,唯一一个半吊子大夫的人现在还不知所踪呢。
“青明还没有找到。”
“那、那……”长欢此时头脑里乱成一团,想不到合适的人,吐了半晌,依旧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欢崩溃,埋下头暗自神伤。他放在膝上的手都在发抖,好像怕极了什么。宋长淞静静地看着如此悲伤的长欢却连安慰都没有一句,他明白,他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话,更多的是,他找不到能说的。长欢喜欢李怀玉,他不认同,长欢因为李怀玉而难过,他不满意,此时此刻,宋长淞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李怀玉遇此劫难,不幸离世,或也可行。也只是突然滋生了一微微的念头就放弃了,他不是小人,更何况李怀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应该就此牺牲,他该好好活着才是。只是可惜,过分完美的他有了一点瑕疵,这个瑕疵注定他从洁白无瑕的美玉退变成一堆遭人厌恶的淤泥。
沉默、寂静、压抑。
既然有长欢照顾,宋长淞就先出去了。他明白,他留着也无益处,相反应该给他们一个空间,纵然他有太多不情愿,可李怀玉这样子,长欢怕是刺激不少。
宋长淞出去后,长欢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出现了一滴水渍。
长欢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抬起头时笑容满面。
长欢看着李怀玉搭在被子上的手,十指纤纤,听漠林的老人说,十指长的人,一生荣华富贵、无忧无虑。李怀玉会荣华的,他相信,所以他会好起来的。长欢慢慢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的握上李怀玉的手,入手微凉,而他额头却生了细汗,是伤口发炎之故,就算十指再纤细,可掌心里有持笔留下的茧子、拿剑留下的茧子。长欢细看安安静静闭眼昏睡的李怀玉,他好像从没有这么认认真真的看过他,骨相生的好,也不知道是像他的谁,难怪会是故里众女趋之若鹜的佳人良婿。看着看着,眼里浮起了雾气,让他想要伸手去揉,脸颊一痒,一滴热泪就顺势而下,毫无征兆。
“呵呵。”长欢突然笑出声,除了那滴泪,长欢别无异样。
他笑什么,他在自嘲。
自嘲什么,他嘲自己平庸无能,一无是处;他嘲自己幸遇所爱,却让他受尽波折与病痛,而自己连一个大夫都找不到;他更嘲自己,柔情至此。
第81章 李怀玉苏醒
终是不可一世的贵人少年低了头,贪了心,初尝红尘情爱便不可自拔,兀自堕落。他是漠林自由自在高飞的鹰,他俯瞰众生,不染杂尘,贵不可言。一朝入故里,脚踏泥泞中,妄想搅动风云,学那钓翁收渔利,却是遇了人,认了人,与人熟,与人情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教人生死相依,共言白首。
“你这么守着怎么熬得住,回去睡觉吧,今晚我来看着。”宋长淞推门进来要替长欢。不出意料,长欢果断拒绝。
“哥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好了。”
“听我的,回去。”宋长淞站在床边,目光微沉,定定的看着长欢,不容他拒绝。
“长欢,我耐心是有底线的。”
宋长淞这人好说话却也十分固执,他所认定的事一般没有改口的。
长欢终究是认输了,他不怕宋长淞,他怕的是宋长淞会对李怀玉怎么样,他相信他二哥,乘人之危做得出来。他那么不喜欢李怀玉,而自己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要是真激怒了他,就得不偿失了。
长欢依言回隔壁屋睡觉,脱衣服的时候卸下身上随身携带的东西,摸到了一枚陌生的玉牌。长欢拿着它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肖意之前留给他的,以备不时之需。
对了!找肖意,就能有伤药了!李怀玉就有救了!
长欢欣喜万分,自己居然把它忘了,肖意那,什么好药没有,而有了玉牌,找肖意就方便多了。
肖意留给长欢的玉牌终是被他想起来了,那个料事如神的肖意,居然料到了他有需要的一天,也多亏了有他,不然还真就要等下去了。
长欢赶紧找了宋长淞,托他拿着玉牌下山找肖意要伤药。
宋长淞毫不迟疑拿着玉牌下山找肖意要伤药,终不负所托不但满载而归还带回来了燕谟。
燕谟急着进去,被宋长淞喊住告诫。
“你有什么话都搁以后说,他现在心情不好。”
燕谟虽然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是能见到安然无恙的谢长欢他就很满足了。
燕谟正抬起手要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长欢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燕谟,不胜欢喜。
“燕谟来了!”
燕谟放下手,点头。“公子。”
说完又接了句,
“二公子带属下来的。”
“他回来了?”
“嗯,说去熬药了。”
有了药就好了,长欢终是落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那就好。”
他自从长欢莫名消失后就不断的寻找他的下落,也特意去了城中查探,刚好遇见了去取药的宋长淞,然后跟着他来了寺里,由于太过于紧张长欢的安危,一直没有问谁需要药。
“公子,谁病了”
“李怀玉。”
“我还是喜欢看你生机勃勃的样子,会调侃人,会耍威风唬人。”李怀玉不省人事,长欢就这样不眠不休的守着他。已经给他喝了药,只等着他苏醒。长欢不愿离开他一步,不愿错过他一眼,他要亲眼看着他转醒,而第一眼也要他入眼的是自己。能亲眼所见他的苏醒,对长欢来说是他如今最有意义的事。他总是在他危险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在他身边,而现在,长欢再也不想离开他了,不想再见面时,是他的伤痕累累。
他眼里的李怀玉金戈铁马、翻云覆雨、高高在上、望尘莫及。他不喜欢仰望他,可是,他不能忽视对他的欣赏。他们这样的人只能在这黑暗的漩涡里摸爬滚打,而漠林安逸悠然的生活,是长欢的向往。他想啊,要是哪天,他跟李怀玉能不受钳制,随心所欲,卸甲归田,他一定要带他回他心心念念的漠林,要李怀玉过过平凡而安定的日子,没有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只有悠然自得、平平安安。
“李怀玉,要是用你一身伤痕换你为人良善,我情愿你,做回别人口中的大奸大恶之人。”
长欢嫉恶如仇,要不然也不会在当初厌恶李怀玉,在相处后说希望他成为好人,可是,长欢见不得他这样不省人事,满身伤痕,他觉得揪心,难过,无助。只要他人能平平安安的,怎样都好,和摄政王斗,和天子对峙,他都不干预,但他会守在他身后,就算给他递刀,他也认了。
“你要是累了,哪天能全身而退,我们去漠林吧。”李怀玉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长欢却坚持不懈的在他耳边说道。
“我带你走。”
“你……”
“我都不知道你是从时候进了我眼里,让我这么放不下,你呢?”
长欢自己这么问,当然不期待李怀玉能回答。问完自己又笑了,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就算李怀玉听到了又如何知道。李怀玉对自己怕是止步在故交好友上吧,不然也不会事事瞒着他。
或许感情就是如此,悄无声息的喜欢上,却又找不到令自己钟情的地方,可要说不爱,却又是假话,已经满心是他,满眼是他,跟他有关的事,总能让自己格外上心,见到他,就觉得山花烂漫,心驰神往。
“亏我还这么死心塌地的。”也就自己会这么不计后果的上杆子追着他不放了,明明知道后果非同寻常,却又不计后果,寻一时之欢。不对,不是一时之欢,而是半生所喜。
长欢就这么一搭没一搭的自说自话,主要是陪着李怀玉,多说说话,或许他觉得吵了就醒过来了。
长欢没想过李怀玉会接话,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李怀玉嘴里响起。
“那是因为我的魅力无穷啊。”
李怀玉在长欢惊喜中缓缓睁开眼睛,憋不住的笑展露容颜。
长欢起初对于李怀玉的苏醒欣喜万分,可一想到他说的那些话就毫无防备的给李怀玉听去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赌气似的脸冲外面,不理会李怀玉,实则是羞愧难当。
李怀玉笑靥如花,等乐够了就收回肆意笑容,偏头望着谢长欢如玉的侧颜。他好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这人了,这么久没见,他一分没变,自己却是熬经风霜了。他其实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啊,风华正茂,也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他何其优秀,自己十个都抵不上他一人,这样的人,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来蹚这趟浑水呢。
长欢感受到了李怀玉灼热的视线,依旧没有理会人。李怀玉明白长欢这是生气了,与他挨着的手蹭蹭他的手背。
“谢家长欢。”
“我可都听见了。”听见他坦白的话,
李怀玉心里是高兴的,自己这么喜欢的人也对自己有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之前在故里,这人横竖看他不顺眼,居然也会暗动春心,还不让自己知道,却一本正经的拿生死之交来敷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帮助让自己渡过难关。谢长欢这个人,得天独厚,天之骄子,近水楼台,不管是利益还是感情,都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李怀玉却不敢了。他踟蹰不前了,因为,他不想利用一个满心是自己的人,可是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放在自己面前,他又不能不把握,而这让他觉得为难。
“听见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长欢还是得意的,吐露心声,可能让自己一时难堪,可想开了又是欣慰。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所爱之人,既然是他,又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所爱之人是大晋赫赫有名的丞相,一代英才,千金名伶的钦慕对象,千金难买君一笑,爱上这样的人,不是奇事。他谢长欢和普通人一样,看人,看脸,看品质,看秉性,看交往,和李怀玉认识一年来,交往甚密,他摸清了李怀玉这个人,被他吸引,对他上心,不足为奇。本在故里,就下定了决心勇敢面对,无畏纷争,现在,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该好好说开了,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我,你不用勉强自己的。”李怀玉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词他说不出口。
“真……看得起我。”
“其实吧,你就是年纪小,未经锤炼,要不然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人。”李怀玉自认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就连谢长欢第一次见自己都说他是奸臣恶人,对他的偏见也是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冰释前嫌的,何况世人皆知,他,道德沦丧,大奸大恶。被天之骄子所爱慕,在他意料之外,也足够让自己激动的,他何德何能承受得起他的爱慕呢。也就是他年纪还小,可能现在遇见的人就自己让他一时兴起,可要是沉淀几年,沉稳了,遇见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有不一般的,那时,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跳梁小丑。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了,要是我年纪大,看上你就是合情合理了”长欢反问他。不明白李怀玉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是一时冲动呢,若喜欢何关年龄与性别。二嫂可以因为少时一面对二哥痴心不改,至死不渝,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长欢,你要想好了。”李怀玉认真起来,不再是做玩笑的样子,盯着长欢等他选择。
“趁我现在脑袋还昏沉着,你还有改口的机会。”
长欢突然沉默,李怀玉心里涌起一股失落,又害怕长欢真的要改口,要是那样,自己或许会得不偿失,大失所望吧。尽管自己口口声声是在劝说谢长欢让他认清自己的心,可心里还是害怕谢长欢否认的,自己的期待,自己的牵挂,自己的魂牵梦萦啊。
长欢之所以沉默,不是因为他在认真思考这个决定,而是在想,为什么李怀玉会有这么多问题,会有顾虑。他以为,这件事上,困难的是父母亲人,没想到还有李怀玉自己。
“枉你为一朝名相,接受这个事实很难吗?”
“是。我知道,我的这个心思异于常人,可能是惊世骇俗了些。也会让你难以接受。”长欢越说越紧张,扣着床单,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心里难受。
“我……我就是说说,没想过你要怎样。”
“其实,我自己也想了好久,你接受不了也很正常,我没打算逼你认可。我只是,只是说说我的想法,我是,是这个样子。”说着说着,长欢就带了哭腔,本来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这般矫揉造作的,可是,突然涌起的情绪让他难受,胸口里就像是什么堵住了憋得慌,上不去下不来。李怀玉可能是接受不了自己,而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很难接受。他没有认过输,人生头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搁谁谁都会难过啊。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不辞艰难赴雍南寻他,不是他吃撑了没事干,游手好闲的,是他愿为一人赴枪林箭雨,刀山火海。他谢长欢认定了一个人,至死不渝,他也不会做那死缠烂打之人,不爱便是不爱,两断便两断吧。从今以后,他可以爱着李怀玉,直到自己收心放下他,李怀玉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怀玉,任什么鬼神都无法动他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