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小点声,被人听见就死定了。”
“这黑天大半夜能有什么人,鬼都懒得出来。”另一人抱怨道。
江屿无声皱了皱眉,回头用眼神示意萧向翎。
“载的东西不对。”萧向翎低声说道,“看车辙,若是仅有粮草,车辙不会如此深。”
江屿微挑了挑眉,朝车马行驶的方向使了一下眼色。本意是叫他一起悄声上去看看,但在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下,却更像是一种意味不明的邀约。
“好。”萧向翎垂眸,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即将经过两人面前的车马上。
就在马车从他们面前擦肩而过的一瞬,二人飞速从路边窜出,继而轻盈地将身体搭在车后留出狭窄的缝隙上面。
前面驾车的二人还在说着话,趁着树林中传出一声略显刺耳的鸟鸣,萧向翎将长剑一端刺进粮草内,随即猛地向下用力,一道狭窄的裂口便出现在侧壁上。
车上载的果然不是实心的粮草,里面是空心状,另有他物。
两人对视一眼,萧向翎便先将半个身体探进去,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东西,但并未察觉到危险,他便伸手去拉尚在边缘的江屿。
“不是我说,黑灯瞎火在这路上走,还真有点瘆得慌。”
“多说说话。”另一人显然已经冻到牙关颤抖,“哎,我怎么觉得车抖了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下马去看。
而就在二人下马走到车后的前一瞬,江屿才堪堪顺着那狭窄的缺口处钻进粮草内,并飞快地将缺口迅速用周围的粮草补上。
萧向翎比他先钻进来,二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彼此靠着,还在微喘着气。
他手中紧紧攥着重剑,浑身紧绷,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但车外二人似乎并未发现异常,还觉得是车马踩到了石子,看了一眼便归位继续驾车。
直到车辆再次行进,江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在黑暗中抬头,却在看见萧向翎背后的景象后陡然睁大双眼。
“萧向翎。”他轻声说道,“这里有个人。”
第53章
只见二人身后的角落处, 竟是倒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浑身上下被绳索捆着,神志不清, 不知死活。
萧向翎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轻声道,“还有气。”
就在此时, 车外再次传来说话的声响,二人便都噤了声音。
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塞下一个姑娘和两个成年男子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两人身体向内缩着, 都快要贴在了一起。
“话说那蛊虫也真是娇气,非得用女子的心头血来养着, 对生辰八字还有要求。各处各地都寻了十多天, 也不过才找到这一个。”
“那蛊虫难养得很, 但也的确是了不得……”
江屿临走前的猜想成了真, 夏之行举止反常绝大可能是中了什么蛊。江淇刚刚上任,反常的旨令没有说服力,但若夏之行在朝上据理力争, 便立刻能使一群见风使舵的臣子们纷纷认同。
而论到下蛊之人, 放眼整个皇宫, 便是江淇身边那个神鬼莫测的道士可能性最大。
江屿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由于怕暴露行踪只敢发出气音, 便只能说得极其缓慢。
一团团潮湿的热气打在对方的耳侧,仿若一张拉长而无止境的密网, 笼住粮草内部的所有热气。
两人话说到一半,一旁躺着的姑娘却像是忽然醒过来一般,轻微动了动身体,看见面前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被江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这位姑娘可知这二人身份,以及为何要捉你?”他在确保她不会喊叫后松开手,低声问道。
“应该是……皇上的人。”她看向二人的目光有些不信任,“我也不知道为何捉我,但听说是要……养什么蛊虫。”
“是取心头血养蛊虫。”江屿纠正道。
听到这几个字,那姑娘眼中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惊恐,颤声道,“那……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自然不是。”江屿低头却笑,“但可以举手之劳。”
过了几个时辰,车马走到城门口,却是倏地停下来,以极慢的速度前行着。
江屿将粮草拨开一道缝,低声道,“城门口的士兵们在挨个查人,怕是江淇知道在大路上将我堵了个空,便在城门口动手脚。”
“车上面是什么?”守城的卫兵问着。
“就是粮草。”驾车人笑着答。
话音未落,卫兵竟是按惯例用长矛往草堆里捅了两刀,霎时把驾车二人吓得魂都散了,眼看着士兵还要刺第三刀,连忙上前阻止,顺便往人手中塞了些金银。
“这都是上好的粮草,刺坏就不好了,您多担待。”
那士兵见刺两刀都没什么发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过去。
而车内更是经历了一番劫难。
士兵的刀是从上向下捅,萧向翎在其中的位置最高,这一刀径直向他头部刺来。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将身体向前倒去,却因位置拥挤狭小,径直压在了江屿身上。
江屿被撞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刚想说句话,第二刀又紧贴着萧向翎的后背刺过来,甚至挑破了一小层布料,再向下一毫就要触到皮肉。
原本两人是坐着的姿势,如今便变成倒着叠在一起,江屿还得尽量将身体下沉,以免第三刀又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而在沉寂片刻后,车终于再次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一般遇到酒馆他们就会停下来休息片刻,我们可以趁他们下次去酒馆的时候逃出去。”那姑娘说着。
江屿没搭话,自从刚刚坐起身,他的脸色就有些不正常的红,却因为车内极其阴暗的光线而看不出。
刚刚萧向翎紧紧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分明感受到什么东西抵在他腿间,却因为情况紧急不得不咬牙忍着。直到对方终于从自己身上爬起来,那有些奇怪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进城不远便有个酒馆。若在那停车我们便溜下去,不停下也没关系。”
他转头看向微皱着眉的江屿,还以为对方是一路颠簸有些不舒服。顾忌到有旁人在场,话到嘴边又将“胃还痛吗”收了回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放轻了声音问道,“可以吗?”
江屿嘴唇紧抿,看上去神情严肃,缓缓点了点头。
驾车二人果真在前路酒馆停下,进去潇洒快活。正跟店小二要酒,却忽然看见两个官兵模样的人手持一张画像进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是否见过有印象,提供路径信息的人悬赏百金。
他们便也一起凑过去看,只见那画上是一名青年男子,鼻挺唇薄俊秀至极,但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丝毫不显轻薄,反而给人一种贵气与清冷的感觉。
而这张纸上除了人面画像与悬赏百金,竟是再也没有任何信息。
“没见过,这么俊的人我见过一定不会忘。”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他犯了什么事啊?”还有人问。
“这点你们不需要知道,若是见到及时上报就好了。”他也说得隐晦不清。
正巧此时二人的酒也已经装好,本着此地不宜多留的念头,他们留了金银便向门外走去。
“你感没感觉马车忽然轻了好多?”上车前行后,一人疑惑问道。
“好像是有点,再下去看看?”
“操!”看到车上的景象,他们不由得爆了粗口。
只见本是包围严实的粮草后方,竟是漏了个极大的缺口,而此时车内已经空无一人,一段绳子就光明正大地搭在马车边缘,仿佛对他们赤-裸裸的挑衅。
“她一个姑娘肯定没跑远,现在赶快追。要是把人丢了,咱俩小命都别想要了!”
江屿二人意图进宫,无法继续带着那位姑娘。正巧她说她在京城有亲信可以投靠,他们便在酒馆不远处分道扬镳。
江屿自是注意到忽然张贴到大街小巷的那些画像,便干脆在路边买了个斗笠,将前沿压低,微低着头走路。
他们绕开喧闹的街巷,打算寻个人迹稀少的偏巷进宫。
然而就在他们经过偏巷的树林下时,忽然有一只鸟从树上疾冲而下,稳稳地落在江屿肩上。
它的腿上还捆着一小卷信纸,随着它的翅膀张合,一-股极为熟悉的异香传来。
江屿心下一-颤,这正是沈琛为他留下香料的味道,而如此看来,此信绝大概率是沈琛所写。
他将信纸打开,只见里面还卷着一条极小的香料,信纸上仅有几个字
望山角西南。
沈琛为他留下的香料都只能供一次使用,如今信纸中夹带了香料,明显是预料到江屿会再次同他联系。
“望山。”萧向翎皱眉,“此处如何?”
“很大的可能性是,太子的尸体在那。”江屿抬头,“他有条件要和我们谈。”
自从那晚过后,萧向翎多少对沈琛有些敌意,语气也略微生硬些,“他有什么条件能谈。”
“当年的事情毕竟未被证实,我也没听过他亲口的解释,况且他教我习剑多年,也算得上半个老师。”江屿劝道,“既然他特意传信给我,就必定是有事要谈。”
“那你要去望山?”
“我不去。”江屿微挑了眉,“你回北疆顺路过望山,或是可以替我去看看。”
“那你呢,进宫之后你打算如何?”
“江淇本来的打算定是在路上把我解决掉,而一旦我进了城,他就必会有所顾忌,暂时不会有明显的举动。现在最大的不确定性在于夏之行,顾渊好久没了音讯,也要去探探情况……我不得不回去。”
“在大路没堵到你,江淇一定已经知道你看穿了他安插的眼线,杨广这枚棋子没法再用,他也会对你加强防备。”萧向翎转头说道,“你要多加小心,有任何事传信给我。”
他忽然走上前来,低头轻吻江屿的眉心,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笑道,“若是需要,我与北疆军马,随时听候殿下调遣。”
“你胆子不小。”江屿半开玩笑,“想带兵反了?”
“我本就无意于整天带兵与北寇你退我进地周旋。”萧向翎轻笑,“纵使是‘提携玉龙为君死’,也要看从的是哪个君。”
数十天没回府中,庭院中依旧与走时别无二致,看得出每天有人打扫。
江屿轻轻推开门,一眼便看见站在桌案前的顾渊。他正在擦拭去上面浮着的一层清灰,同时将笔墨归回原位。
“顾渊?”
“殿下!”顾渊猛地转过头来,眼中的惊诧之意溢于言表,他忙块跑过来江屿身上扫视两圈,见没受伤,也没枯瘦,这才微微放心了些。
江屿将对方的意外神色看在眼里,回身将门关上,低声问道,“最近京城发生什么要紧事,为何不给我书信?”
“殿下,您走后府上四周都被江淇派人围起来了,书信根本传不出去。这段时间江淇加大力度向中央收兵权,甚至是还有些明显不合理的新政,下圣旨宛若儿戏。”顾渊压低声音说道,“朝廷中很多大臣不满,上书觐见却几乎全被打回,而夏大人最近也的确奇怪得很,对江淇的想法几乎是百依百顺。”
他深吸口气,继续说道,“这两天江淇忽然将府上围住,连我也不准进出,我还以为他对您也……”
“他的确是想要我的命。”江屿说着,声音却依旧显得随意,“所以别掉以轻心。”
“江淇目前最多是趁我不在,做做表面文章,他还以为我回不来了。”
江屿在桌案前坐下,目光自然而然地搭在那短剑和方帕上,“如今见我毫发无损地回来,或是早就把府上围着的卫兵撤了,毕竟他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来针对我。”
“对了,正好我也有事找他。”江屿忽然站起身来,“备马,去江淇那。”
第54章
江屿到江淇书房之时, 夏之行和那名道士也在。
他未待人通报完便大步走进去。若不是此地是皇上批奏折的书房,倒会让人觉得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然而他脸上却偏偏挂着那习惯性的笑意,又显得温和而通晓礼数。
夏之行自他进来起便直勾勾地看向他, 一直到江屿在一旁大大方方地坐下身,随后微微皱了皱眉。
江淇见江屿完好无损地坐在自己面前,心下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 “七弟此行出师大捷,剿灭一支敌军,朕……甚是欣慰。这些日子便在府上好好休养, 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朕提。”
“想要什么……”江屿似是认真思索片刻,随即转头笑道, “若是能将功折罪, 臣弟已是感激万分, 万万不敢邀功请赏。”
江淇干笑几声, 脸色有些挂不住,微微偏头看向夏之行。
“但思来想去,臣弟却无论如何弄不清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犯了哪条律令?以至于我走后府上要四面围堵戒备森严, 连只信鸽都插翅难飞;而京城内又为何会出现我的画像, 让全城百姓一同寻找?”
江屿轻声一笑,“皇兄若是思念臣弟, 我这就坐在你面前,哪有将画像张贴出去劝我回来的道理?”
“七弟误会了。”江淇语气生硬, “在你府上安插士兵是为保护之名,前些日子的凶杀案件你也不是不知晓。何必如此揣测朕的心思,着实让朕寒心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极小幅度地朝夏之行瞥了一眼, 动作之细微,若不仔细看根本观察不到。
“看来是臣弟妄测了。”江屿得到答案后并未深究,点到即止,“出征十余日未曾相见,皇兄和夏大人身体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