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无奈地看着裴凛之,说:“你是不是也要去别处吃饭?”
裴凛之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以后萧彧就是皇帝了,自己不能再和他平起平坐了,但听到他失落的语气,不禁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席下其他人,正默默无语地看着自己。裴凛之说:“没有,我跟郎君还是同席吃饭。”说着在老位子上坐下了。
萧彧终于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他真的不想因为变了个称呼,跟大家的关系就都变了。
席下诸人看着裴凛之很干脆地坐下了,心头不禁一松,这就意味着,陛下真的还是像从前一样对待他们,他们也不必那么拘谨。
朝食过后,裴凛之亲自为萧彧戴上十二旒冕。他们登上六马所拉的金根车,从府邸出发,进入了早已人山人海的南北街。
天子游行,崖州城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南北街道两旁,有不少年轻人仗着身手好,早早就爬上了路边的大树上,等着一睹天子真容。
车是无盖的,萧彧居中而坐,裴凛之、赖峰、向阳与吉海各据一角。阿平则跟着梁王坐在后面的四马车上,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
萧彧保持着露八齿的标准笑容,不时抬起手朝路旁的百姓招手。
人群中的小媳妇大姑娘无不怦然心动,天哪,天子居然长淂真的跟神仙一样好看,他果然是天人下凡吧。
路旁的有些百姓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皇上万岁,万万岁!”
有些人甚至都跪下膜拜起来,有人带头,下跪的人便越来越多,到后来,竟是跪下了一大片。
萧彧看着既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站起来,抬手示意:“乡亲们,都起来吧,以后不管是见我,还是见官,都无需再跪了。这便是我上任第一日立下的新规矩!崖州的百姓,都起来吧!”
尽管如此,跪下去的人还是没几个起来的,萧彧无奈,看样子这一条要写到律法中去了。
萧彧游行了一路,终于在北街尽头临时搭建的祭台前停了下来,由孟洪主持祭天活动。萧彧根据强前两日彩排的流程,开始祭天、宣读诏令。
经过大家的反复商议,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改国号,因为现在萧彧打的是前太子的名义,还要招安安国的旧臣。
一旦他改了国号,那就完全是叛国之罪,对广大读书人来说,便是真正的的背叛,对招揽天下英才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祭完天,宣读完诏令,登基仪式便结束了。
萧彧一行人又去了刺史府,上了第一次朝。在朝堂上论功行赏,为各位功臣册封爵位。
封裴凛之为护国公,特许他与萧彧的距离还跟从前一样;梁王的爵位不变,只是将梁王的名号改成了镇北王,他对北面的疆土念念不忘,希望有一天能够亲自率兵,将西戎抢过的土地再次夺回来。
除了这两位封了爵位,其余人等均领了官职。闵翀被擢升为户部侍郎,统领全国人口与赋税;姚陶被擢升为崖州刺史,统领崖州事务。
赖峰、向阳与吉海都领了御前带刀侍卫一职,倒是关山,因为经常跟着裴凛之带兵打仗,战功卓越,被封为中郎将,接替了闵翀原来的职务。
而且关山往后就会留守崖州,替崖州刺史姚陶统领三军。
封爵加官之后,萧彧与众人商议了接下来即将要进行的事,当然最为重要的,便是移驾广州,并且在近期内便要动身,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彧对广州的情况并不太了解,是以心中有点犯怵。
回到家中,发现家里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囊了。
萧彧看大家开始忙碌,便问:“谁让你们这么早就收拾东西了?”
小春停下来:“回陛下话,是裴郎——公爷要求的,他说可以收东西了。”
萧彧摆摆手:“收吧收吧。书房的东西你们别乱翻我的,我要亲自收拾。”
萧彧回到房中,只觉得浑身疲惫,他无力地往床上倒去,结果忘记了头上还带着冠冕,毫无防备地倒下去,旒冕的后部一下子便杵到了头发,扯得一阵发疼,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裴凛之立马出现了:“陛下,你怎么了?”
萧彧撑着一只胳膊撑着上半身,一手摸着头皮,满脸委屈地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赶紧过来:“陛下,我给你摘了吧。”
“还叫!”萧彧不高兴地说。
“郎——小彧,头疼了吗?我给你摘了冠冕吧。”
“昂。”萧彧这才满意了。
第92章 陪伴
冠冕摘了, 衮服除了,萧彧躺在床上, 望着房顶出神。这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太不真切了,自己怎么就成皇帝了呢?
裴凛之将他的衮服挂起来,回头看见他躺在床上双眼放空的样子,便在旁边坐下来,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发丝:“可是累了?”
萧彧回过神来,将焦点对准在裴凛之脸上。他今日也穿得极为隆重,束了白玉冠,身着武将礼服,外面的铠甲还没除,极其英武俊朗,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萧彧忽然意识到, 裴凛之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到了广州, 那边的世家望族也多了起来,想必会有人开始给他说媒攀亲了吧。
想到他即将这样温柔地和一个女人说话,每天晚上拥着一个女人睡觉, 自己则睡在陌生而宽大的床上, 心底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萧彧下意识地抓住了裴凛之的手。
裴凛之有些意外:“怎么了?”
萧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我,我饿了。”
裴凛之看他吞吞吐吐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笑了,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那起来吧,我替你重新梳一下头, 准备去吃饭。”
萧彧说:“你拉我起来。”
裴凛之微笑着将人扶了起来, 拿过梳子, 开始给他梳头。
萧彧打了个哈欠,他觉得长发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够能够享受他人给自己梳头:“不要戴冠,用簪子别一下就好了。”
裴凛之从善如流:“好。”
萧彧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说了:“过两天就要去广州了,真不想去。”
裴凛之知道他是个特别恋家的人,从白沙村搬过来的时候,也适应了好长时间,如今刚在这边安稳下来,就又要搬到广州去,难免不舍。
“你不喜欢这种四处奔波的生活,等天下安定了,就能长住一个地方了。”裴凛之劝慰他。
萧彧瘪嘴:“我是不喜欢四处奔波,但是一想到天下安定,我出个门都要报备,需要劳动那么多人,就觉得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裴凛之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仰头望着他:“你在哪儿,我便陪你在哪儿。”
萧彧低头看着他,喃喃地说:“这算是最好的安慰了。”
裴凛之伸手握住萧彧的双手:“委屈你了。”
萧彧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抽出手,而是转移了话题:“离开崖州之前,你陪我去一趟龙虎山吧,我想去赛人寨和铁矿看看。希望我离开之后,居默还能信守承诺,跟汉人和官府和平相处。”
裴凛之有些不满:“赛人的赋税都免了,募兵也都是自愿原则。铁矿虽然已经收归官府所有,但之前给他们的分成一分也没少。还帮他们办了茶场,寨中的人也能去矿场干活,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彧笑着说:“赛人生活素来困苦,前期政策照顾一下也无可厚非。”
裴凛之说:“我是担心他们将这种照顾视为理所当然,以后就难以管教了,吃饱穿暖有了闲钱,就怕要生事。”
萧彧抽出手来拍拍他的手背:“所以你要教育好你的徒弟。”
裴凛之叹息:“我又能教多久呢,他也不跟我们去广州。”
他们离开之后,居岩会留下来跟着关山学武,读书还是在学塾。虽然居岩很想跟着萧彧一起去广州,但居默哪里放心侄儿跑到岛外去。
对他来说,岛外就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可怕世界,而且居岩如果跟了过去,还有点当人质的意味。
萧彧知道居默的顾虑,不愿意将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给摧毁了,便没有强求。这次去赛人寨,他还有些别的想法要跟居默提。
“他跟着关山也差不多。学的又是汉人的诗书礼乐,应该能够教化。”萧彧对这个还比较乐观。
裴凛之说:“希望如此。”
吉海在外面叫:“陛下,该用饭了。”
萧彧听见吉海管自己叫陛下,朝裴凛之做了个鬼脸:“我还是喜欢大家管我叫郎君。”
裴凛之露出宠溺的笑容:“不管是陛下还是郎君,在大家心目中,你都是他们最敬重的人。”
夜里睡觉的时候,赖峰试图将阿平带走,自己来照顾。
萧彧没让:“还是跟着我吧,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用再换来换去,对孩子也不好。”
赖峰说:“我担心他会影响陛下休息。”
“无妨,没有他,我未必睡得安稳呢。”萧彧说的是事实,现在让他一个人睡,他真有点孤衾难免,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阿平跟着萧彧睡,裴凛之自然也会跟他们一起睡,尽管阿平已经不用半夜起来撒尿了,但两人都心照不宣,从不提这事。
第二日,裴凛之亲自陪着萧彧去了龙虎山。居默正好在崖州参加萧彧的登基典礼,便一起回去。
萧繇听说他们要去龙虎山,闲得无聊的他非吵着要一起去。
最后出行的时候,除了赖峰数人,还带了一大队护卫,谁让萧彧萧繇都去了,连阿平都跟着一起去了。
萧彧第一次感觉到身居高位的不自在,他怀念以前的生活,跟裴凛之二人一马轻装出行,去哪儿都不担心。哪像现在,前呼后拥的,想低调都不行。
他们一出门,就被城中百姓发现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甚至还有人跟了上来,皇帝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啊。
好在都是骑马坐车,等出了城,打马催促,便将看热闹的人给甩下了。
萧彧与居默坐在马车中,与他聊着天:“居寨主有没有想过送寨中的孩子去城里读书?”
居默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跟阿岩一样?”
萧彧点头:“差不多,或者去白沙村上学也行。问一问寨中有没有想送孩子出来读书的,大家集中到一处,租个房子,再安排一两个大人,过来照顾孩子们的衣食起居。”
居默这几年跟萧彧和外界接触得多了,知道只有向外面看齐,才能真正改善族人的生活。
否则世代都打猎为生,只会越来越穷,毕竟随着族人的增多,猎物会越来越少,到最后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居默说:“我回去同寨子的人商量一下,若是有愿意送孩子上学的,便一起结伴搬过来。”
萧彧微笑着点头:“当是这样,只有走出来,生活才会越来越好。就好比我想赚更多的钱,就会想到开船去海外。总而言之,不能固守在一处,否则就永远不会改变和进步。”
“陛下说得有道理。”居默颔首。
萧彧说:“以后等居岩大点了,你可以带他来广州看一看,番禺城要比崖州城更为繁华。”
居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出岛,嘴上答应:“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萧彧又说:“崖州赛人众多,像你们这样的寨子也很多,我希望他们也能像你们一样,愿意接纳外面的世界。若是有机会,居寨主愿意帮助一下你们的赛人同胞吗?”
居默微愣:“陛下的意思是?”
萧彧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条件许可,希望其他寨子的赛人也能种茶制茶。种好的茶叶可以卖给我们。”
居默说:“可以,回头我去别的寨子问一问有没有愿意种茶叶的。”
萧彧笑起来:“那就太感谢居寨主了。”居默去做这事要比官府去做这事更容易。
自古至今,民族问题都是国家治理的重大问题。
赛人是崖州稳定的一大隐患,要解决赛人的问题,首先得解决物质方面的,只有改善了赛人的生活水平,让他们感受了真切的变化,他们才会认可自己这个政权的统治。
居默的寨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从未认可过官府的居默,居然同意让自己的族人来参军,并且来参加自己的登基典礼,称自己为陛下。这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这任官府。
龙虎山铁矿矿脉远比萧彧期待的还要大,而且含铁量高,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地处深山,铁器运载出来太不便利了。
萧彧想过要修路,但没有火药爆破,光靠人力去挖,这将会是一个浩大艰巨的工程。
目前只能将原来的山道拓宽一点,能够行马。用骡马将铁矿、铁器驮出山来,否则光靠人力背驮出来,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人。
萧繇见到这么大的铁矿,激动得手舞足蹈:“哈哈,皇兄,你藏得可真深哪!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半点口风都没透露。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好你个萧祎,等着瞧吧,你的死期不远了!”
打仗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更需要大量的兵器。而兵器,历来都是战斗力的关键,所以不管是哪个朝代,对铁的管控都极其严格。
这也是周冠英轻敌的原因,他不认为崖州军的战斗力能有多强,就算是能扩充士卒,也找不到足够的武器。打仗没有武器靠肉搏吗?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萧彧早就发现了铁矿,并且锻造了足够的兵器,甚至将士们还都装备上了铁铠甲和皮铠甲,装备比交州军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