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十分感动,连连点头:“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傅陵其实也知道谢昭的这种承诺根本不靠谱,可是有承诺总比没承诺要好一些。
他问谢昭:“弹劾顺利吗?”
谢昭回答:“幸亏圣上英明,加之窦大人和何大人准备充足,今天的弹劾才能成功。”
冯德麟父子的结局傅陵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谢昭的安全。
听到谢昭今天的弹劾顺利,他放下心来,发自内心道:“这样就好。”
谢昭想到这人不仅在遇险那一晚拼尽全力救下自己,如今还要为自己忧心,一时也不由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拉了拉傅陵的袖子,笑吟吟地问傅陵:“廖青风说殿下那一晚背着我走了很远的路,他要替殿下把我背回去,殿下还不同意?”
一听到廖青风这个名字,傅陵就想到那个晚上把自己劈晕的金吾卫,于是脸立即冷了下来。
他别开脸,声音有点闷:“都背了那么久了,也不差那么点路。”
谢昭好奇地挨上去问:“我是不是很重?殿下背着一定很累。”
“你长得清瘦,背起来也不算很累。”
谢昭凑得太近,傅陵抿唇,拿手把人推开一些,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好好说话。”
谢昭:……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了?
他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拉开了距离,小小声道:“背都背过了,现在怎么靠近一点都不允许?”
傅陵听他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问他:“你在说什么?”
谢昭拉成了声音:“没说什么,您听错了。”
见傅陵蹙眉看来,他马上改口:“我是说,您对我真好。”
想到自己因为腿伤要在家里不知道休养多久,谢昭就格外苦闷:“要是您能偶尔来陪我说说话就更好了。”
难不成谢昭还是个受伤需要人陪着安慰的孩子?
傅陵失笑:“如果带上琴来呢?”
谢昭眼睛一亮,欢欣道:“那简直不能更好!”
的确和孩子没什么两样。傅陵这么想。
与谢昭的轻松愉快截然相反,冯瑞明的这一天过得煎熬无比。
他把元娘绑回来,耐不住酒意先睡了过去,哪知道睡到一半却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冯瑞明骂骂咧咧地醒来,才发现原本绑在一边的元娘早已经不知所踪,面前只站了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
冯瑞明捂着高肿起来的脸,惊恐地看向青年:“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屋里!”
他四周环视一圈,没有看到元娘,反而是看到了一群穿着深色官服的人。这些人有序地站在他面前这个青年身后,看向他的目光不含感情,仿佛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醒了就好。”
青年语气平淡,缓缓靠近冯瑞明。
冯瑞明被他吓得往后缩了缩,只可惜后面就是墙,他退无可退,可能眼睁睁看着青年的右手攥住了自己的衣领。
冯瑞明惊得想要挣脱他的手,可饶是使了全身力气,脸都涨红得发紫,也没能挣脱分毫。
青年冷冷淡淡看着他挣扎,忽然手中一个使劲,冯瑞明就猛然被他攥住衣领拖下了床!
在冯瑞明的惊喊声中,他拖着冯瑞明直直地向门外走去,动作利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像是自己拖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冯瑞明被他攥得摔倒在地。
青年拖着他往外走,也不顾他是否被桌椅撞到。冯瑞明的额头撞上桌脚,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发现自己的脚也带倒了椅子,那红木的椅子砸在他腿上,让他的脸立即变得煞白。
青年把冯瑞明拖到了院子里,终于松开了手。
冯瑞明抱着受伤的腿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原本蠢蠢欲动的想要逃跑的心思在看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警惕目光后渐渐消失,他满眼惊惧地看着青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青年的面上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冯瑞明心中一跳:“你叫什么?”
青年缓缓地朝冯瑞明走来,黑色的靴子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塔塔声。面前一片阴影落下,冯瑞明抬起头,就对上青年波澜不惊的眼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冯公子,初次见面,我是刑部的廉宋,也是接下来负责你三百杖刑的人。”
刑部的廉宋,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刑罚高手!
明明太阳高照,可是冯瑞明却手脚冰凉。
他大喊出声:“我父亲是正三品尚书!我身后还有贵妃和成王,我看你们谁敢打我!”
廉宋对他的呼声置之不理,眼中没有同情也没有愤怒,依旧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他偏头看向下属,淡淡道:“就在这儿行刑吧,注意点分寸。”
这是别把人打死的意思。
下属会意,三两个人上来把还在辱骂人的冯瑞明驾起来绑到了板凳上。
身后板子敲击在臀部的声音沉闷而有规律,廉宋不顾冯瑞明的嚎叫声,推开门走了出去,入目就是一身绯色衣袍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廖青风。
廉宋朝他颔首致意:“劳烦廖大人的人替我们看守到现在,此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廖青风道:“廉大人做事一向让人放心,我也不在这里妨碍刑部办事了。”
他的人早上就救出了元娘,只不过怕冯瑞明被人通风报信带走,所以才守在这里,直到刑部的人到来。
如今刑部的人来了,金吾卫的确应该撤离了。
廖青风朝廉宋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事情很多,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一个冯瑞明的身上。
冯瑞明挨了三百板子,虽然没有死,可是也半死不活。
他迷迷糊糊昏睡了好几天,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马车之上,旁边坐着几日未见的父亲冯德麟。
冯瑞明从没见过这样苍老的父亲,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原本乌黑的发丝间也掺杂了几根白发。
听冯德麟简洁说完这几日的事情,冯瑞明的脸白了变红又红了变白。
他讷讷道歉:“儿子那一晚喝多了,被朋友怂恿了一会儿,酒意上头就去绑了那寡妇回去……凭良心说话,那寡妇虽然姿色不错,但还没有到让儿子神魂颠倒的地步。”
冯德麟冷笑一声:“你还以为那两人是朋友?”
冯瑞明听出他言下之意,不可置信道:“那两人当然是儿子的朋友!我们好几年前就认识了,总不可能他们骗了儿子这么多年吧?!”
他在世家子弟中没有朋友,因此对韦家兄弟的确付出了真心,此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韦家兄弟害到了这般地步。
“蠢货一个。”
冯德麟懒得看这个傻儿子,心中已经在盘算着培养庶子的事情了,“棋子埋的时间久才好用。”
他毫无感情地戳破儿子最后的幻想,“我已经找人查过了,在你把那寡妇掳回去的当夜,那兄弟俩就连夜出了京城,自此再没回来过。”
事实摆在面前,冯瑞明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想到自己蠢到被人骗了那么多年,他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只可惜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于是只能狠狠地一锤身下的木板,以此来泄愤。
冯德麟带着一家不情不愿地奔赴同西任职之时,宫廷之中,成王也带着御花园刚采摘的鲜花进入了贵妃的宫殿。
他把鲜花递交给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刚采摘的花,瞧瞧多娇艳美丽,与母妃多相配。”
对于儿子的甜言蜜语,贵妃笑而不语。
身边的几人都是心腹,她也没让人退下,直奔主题问成王:“他们离开了?”
成王知道她在说什么:“已经离开了。”
贵妃看向成王:“他们的嘴巴紧实吗?”
成王笑得胸有成竹,他淡定道:“我答应他会在几年之后再度举荐他,让他回到京城。”见贵妃挑眉看来,他微笑:“当然,您知道的,这话只是让他老实离开的借口。”
在皇家,血缘是最不靠谱的关系,只可惜这点他舅舅并不明白。
贵妃看着大宫女把成王新采摘的鲜花放入名贵的瓷瓶中。
那花现在鲜艳欲滴,可成王和她都知道,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这瓷瓶里放置的就是另一束花了。一旦这花有些许褪色,谨慎的宫女就会将它从瓶口取出来,然后换上另外一捧同样美丽的鲜花。
贵妃这么一想,不由惋惜道:“可惜了,好不容易培养到今天的地步的人,真是说废就废了。”
成王眼眸沉沉,唇边笑意凉薄。
他意味不明道:“没什么可惜的,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接下来哪怕我们不出手,对方也不会好过。”
在贵妃温和的目光中,成王压低了声音,语气讽刺:“毕竟在这种事情上,那位最擅长一碗水端平。”
他口中的那位,贵妃当然知道是谁。
“一碗水端平?”她点了点头,目光复杂:“……你说得对。”
第31章 话本
谢昭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腿伤还未痊愈,秉文看他看得紧,一旦他动作稍微大点就大惊小怪,谢昭连出个院子都很难,更何况是出府。
天气愈发炎热,谢昭待在屋子里,躺得浑身骨头都要酥软,听窗外的蝉鸣声都觉得躁郁。幸好这时京城进入了短暂的雨季,绵绵密密的小雨接连下了几天,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几分清爽气息,谢昭也彻底歇了出去的心思,终于安静下来。
这一日,秉文在厨房里和厨娘一起捣鼓着什么吃食,独留谢昭一人在屋里。
他刚刚睡醒,头发都披散在身后,只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衣坐在窗边。
雨丝顺着风飘进窗内,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谢昭闻到了淡淡的玉兰花的香味。
他趴在窗上,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一棵玉兰树。
手中的话本不知不觉间垂落在塌上,耳畔是淅淅沥沥的滴答雨声,谢昭靠在自己的胳膊上,懒懒散散地赏着雨。
雨声,风声,树叶沙沙声。
谢昭清浅的呼吸声。
以及不知何时响起的从容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溅起地上的雨水。
谢昭抬眸,就看见有人执伞而来。
青色的油纸伞微微前倾,挡住了来人的面庞。黑色的衣衫整齐而庄重,愈发衬得那握着伞柄的手苍白而纤瘦。
这手看起来只能拿得起纸笔书籍,那一晚上是怎么有力气把他这么大一个人从湍急的河流里拽出来的?
谢昭想不明白。
雨声渐大。
谢昭伸出右手朝那里挥了挥,抬高声音:“殿下,今日下雨,你怎么还来了?”
那人听到声音,站定在原地。
伞面抬高,逐渐显露出那人被遮挡的面容。雨水从伞面上滑落,滴答一声落到地上,那人抬眼看来,眉眼间的冷清消散,微凉的眼眸里渐渐染上笑意。
迎着谢昭的视线,他轻声道:“想来就来了。”
谢昭忍不住露出了笑。
雨水浸润了他的眼眸,傅陵望过去,只觉得谢昭一双本就生得好看的眼睛,此刻愈发清澈透亮。
这几日秉文把谢昭照顾得好,谢昭的脸色也不再如之前一样毫无血色,这样一笑,便是因为阴雨天气变得有些阴暗的屋内都仿佛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傅陵把伞收好放在门外,这才踱步进了屋内,与谢昭一同坐在塌上。
他从雨中漫步而来,虽然撑着伞,但发尾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
谢昭目光落在他有些潮湿的衣摆,感动道:“您一日不来,我难不成就会出什么事?殿下身体本就虚弱,在这种天气更该好好待在屋里才是。”
“之前邀我常来说说话的人又是谁?”
傅陵听他说到自己身体虚弱,不自觉蹙眉,不悦道:“而且我的身体没有那么虚弱,你不要听齐阑夸大其词。”
想到是自己让傅陵常来陪他说话,谢昭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傅陵视线一转,看到谢昭身旁的塌上放着一本书籍。
他原以为是什么圣人之言,伸出手拿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志怪小说。
谢昭还爱看这个?
傅陵一怔,翻开书看了几页,脸开始越来越黑。
“你……你喜欢看这种书籍……?”
傅陵在看书,谢昭就又趴在窗边赏雨。只可惜安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谢昭偏过头来,就看到一向从容镇静的傅陵表情古怪,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谢昭不解,但还是和他解释道:“这是一位礼部的官员托潘岳探病时带来给我的。我今日闲来无事,又不想看那些孔孟之道,所以才拿起了这话本。”
只不过看得不多。
他好奇:“怎么了?这话本有问题吗?”
傅陵探究地看着他:“你知道这话本讲的是什么吗?”
谢昭回忆起自己没看多少的内容:“好像是个书生和艳鬼的故事?我只看到书生在备考科举,可是家中诡异之事频发,后来一日晚上看到有个身着红衣之人站在门外——后面发生什么了吗?”
傅陵看出他是真的不清楚这话本讲得是什么,不由松出一口气。
“没什么。”
他重新镇定下来,把话本卷起来握着手里,一边努力忘记刚刚看到的香艳文字,一边瞎编故事哄骗谢昭:“就是个寻常志怪故事,书生认识了鬼怪,两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