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廖青风手忙脚乱接过男童的慌张模样,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劳烦廖大人帮我寻回这孩子的父母了。”
猛然被塞了个孩子到怀中,廖青风再也没了刚开始的淡定。
好不容易把孩子抱稳,他抬头瞪了谢昭一眼:“好你个谢昭,人家明明寻你帮忙,你现在倒推给我了。”
谢昭笑:“找人这件事,你们金吾卫比我更擅长。”
廖青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只能喊来下属,吩咐他们去周围探查谁家丢了孩子。
下属领了命刚要离开,又被谢昭拦住。他笑眯眯地说:“如果您和其他人看到了三皇子殿下,请和他说一声谢昭在廖大人这里。”
下属看了眼廖青风,犹豫着应了好。
等下属离开后,廖青风一边动作僵硬地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背脊,一边问谢昭:“你和三皇子走散了?”
谢昭从纸袋里拿出一颗糖炒栗子。
他把壳剥开,把澄黄饱满的栗子肉塞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男童口中:“是啊,我今天腿伤痊愈,所以拉着殿下出来逛逛,运气不错赶上了舞乐坊的表演,大饱了一番眼福——要是我们没走散,这个夜晚还是称得上完美无缺的。”
和傅陵一起出来看表演?
自诩谢昭好兄弟的廖青风有些酸:“你怎么不约我出来逛?到底三皇子是你的好兄弟,还是我是你的好兄弟。”
他越琢磨越不对劲:“怎么你要找我帮忙时,我就是你兄弟;现在你要找人去逛逛,你反而去找三皇子?”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谢昭义正言辞:“你可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今天本来也是想找你的,可是思及你今日应该事务繁忙,这才歇了心思。”
他喟叹:“我当时瘸着腿陪你去酒楼吃饭的事情你忘了?真是没良心。”
廖青风怀疑地看向他:“傅陵不是你的好兄弟?”
谢昭肯定点头:“当然不是。”
廖青风顿时神清气爽。
他满意道:“我这样的好兄弟,你该好好珍惜。”
谢昭笑而不语,心想:殿下的确不是好兄弟啊,殿下是他的知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刚才得了谢昭命令的金吾卫再次出现,这回他身边还跟了一个面容朴实的中年男人。
“见过谢大人和廖大人,在下是松泉街上的和兴珠宝的掌柜郭源。”男人给谢昭和廖青风行过礼,接着从廖青风怀里接过男童,不好意思道:“这是家中幼子阿越。今天阿越吵着要吃龙须酥,我让阿越待在原地等我回来,没想到买了龙须酥回来,就发现阿越不见了。”
郭源简单介绍了今天的情况,说到此处忍不住感激地又朝谢昭和傅陵一躬身:“幸亏阿越遇到了谢大人和廖大人,否则……否则……哎!”
阿越羞赧地看了眼谢昭,小声道:“那时候表演来了,阿越只是想看看表演……没想到就找不到爹爹了。”
谢昭失笑,揉了揉阿越的头发:“阿越下次要乖,在人多的时候,一定要牵住爹爹的手,知道了吗?”
阿越偷偷去瞧谢昭,见谢昭似乎没有对他生气,不由呼出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点头:“嗯!阿越一定会乖的!”
郭源带着阿越再次向谢昭和傅陵道谢,继而离开。
小小的阿越趴在郭源的肩头,露出半张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昭。见谢昭若有所感地望来,他又害羞地眨眨眼,举起白嫩嫩的小手向谢昭挥手告别。
谢昭一愣,也弯眸朝阿越挥了挥手。
等到郭源父子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谢昭从纸袋中又摸出一颗糖炒栗子。
廖青风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伸手就要从谢昭的纸袋里去摸糖炒栗子,只可惜摸了一手的碎壳。他不信邪地把纸袋从谢昭手里夺过来,仔仔细细地翻查,发现糖炒栗子果然已经被谢昭吃完了。
他把纸袋递换给谢昭,哀怨地看着谢昭:“你怎么见我也不多带点吃的来?”
像是今天这种百姓聚集的场合,金吾卫自然要严加看守,以防意外发生。
廖青风从下午值班到夜晚,早已饥肠辘辘。
谢昭回:“街边小吃如此之多,你饿了就去买点东西吃呗。”
他上下打量廖青风:“……你不会是没带钱吧?”
廖青风心虚地看了下属一眼,见他恍然大悟接着强忍笑意的模样,不由转头恶狠狠瞪了谢昭一眼:“你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太过忙碌,以至于忘记了买点东西垫肚子这事了!”
他咳了咳嗓子,对下属说:“你不要听谢大人乱讲话。”
下属憋着笑点头。
谢昭好笑,对打发了下属离开的廖青风道:“行吧,那我请你去吃东西。”
谢昭今日出门早有准备,找秉文拿了不少钱带在身上,此刻在廖青风面前俨然是一个有钱人。他把廖青风带到一旁售卖糕点的小贩摊点前,阔绰道:“想吃什么尽管拿。”
廖青风没和他客气,爽利地拿了许多糕点,等谢昭付好钱,他就干脆利落地大口吃起来。那小小的糕点被他一口塞入嘴中,咀嚼两下就吞下。
廖青风吃得心满意足。
他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谢昭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昭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阿越刚才好像想对我说什么。”
廖青风嗤笑一声:“人家跟着自己亲爹回家了,还能想对你说什么?况且,有什么话他早讲了,用得着欲言又止么。”
谢昭笑:“你说的对。”
或许真的是他敏感了。
谢昭和廖青风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阿越正搂着郭源的脖子,语气低落地问:“爹爹为什么要让阿越骗人呢?阿越现在是个坏孩子了。”
郭源摸了摸阿越的头,安慰他:“阿越又没有做伤害谢大人的事情,不算是个坏孩子。”他夸奖:“阿越今天做得很棒,都没有让谢大人发现蹊跷。”
殿下和大人的谈话,绝对不能被谢昭发现。
拦住谢昭,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所以郭源让阿越跑过去拦住了谢昭,避免谢昭回头去找殿下。虽然有自信谢昭去找也找不到,但郭源在京城多年,早就习惯谨慎行事,因此还是让阿越在那时候去拖住谢昭。
见阿越还是闷闷不乐,郭源拍着阿越的背,哄他:“阿越想吃东西吗?爹爹带阿越买糖葫芦去好吗?”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阿越一听糖葫芦,马上振奋精神,欢呼:“谢谢爹爹!我们去吃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廖青风今晚的事情的确多。
他刚吃下几块糕点,就有下属急匆匆地跑来和他说城南发生了踩踏事件。一听这,廖青风三两下把糕点吃完,就带着下属赶去城南了。
舞乐坊的表演队伍早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原本拥挤的松泉街再次变得空旷。
谢昭在街上没等多久,就见到傅陵从街角走出。他走到谢昭面前,他原本有些沉郁的脸色放了晴,神情不自觉放松很多。
谢昭问:“殿下被人群挤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傅陵没有看他清明透亮的眼眸,敛眸嗯了一声:“……对不起。”
他难得这样低垂眉眼,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谢昭失笑:“走散又不是殿下愿意的,干什么做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
见傅陵还站在原地,谢昭没办法,只好握住他的小臂,带着他朝学涯街的方向走去:“别愣神了,回家了。”
谢昭说得无比自然,却没瞧见身后傅陵在听到这话后露出的复杂目光。
——回家么?
谢昭没察觉傅陵的异样,话语不停。傅陵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觉得夏日夜风吹在脸上,莫名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舞乐坊的表演真好看,明年我们还来看。”
“嗯。”
“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今天总算出来了,真开心。”
“嗯。”
“我今天还碰到廖青风了,哎,金吾卫也是真的辛苦。”
“……”讨厌的名字,讨厌的人。
谢昭回过头,疑惑:“你怎么不应了?”
傅陵懒懒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甩开了谢昭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在谢昭怔楞的片刻,他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谢昭的右手。
掌心触及到的皮肤温暖而干燥。是谢昭的温度。
傅陵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继续说。”
“……”
谢昭说不出来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难得有些害羞:“我怎么感觉我们这样牵手有点奇怪……?”
傅陵从容镇定:“哪里奇怪?”
谢昭:“……”
虽然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总觉得脸上隐隐有些烧。
傅陵舒展眉头,努力抑制住唇角上扬的冲动,轻声道:“既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我们回家吧。”
第35章 避暑
天气渐渐热起来,京城开始像个炉子,烧得人喘不上气来。六月中旬的时候,谢昭在上朝时终于听到陈福念了圣旨:十日之后,圣驾将会前往成源避暑。太子将会在丞相徐一辛的帮扶下留守京城,代理国事。
随后陈福又把随行的名单零零总总念了一遍。谢昭屏息听了听,觉得名单上的人还是挺多的,从后宫的娘娘公主到前朝的伴驾官员,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御史台中只有何方和谢昭获得了伴驾的殊荣。
散了朝后,谢昭跟在何方身后出了殿。见何方面色郁郁似有不快的模样,不由纳闷:“何大人,听说成源可比京城凉快多了,怎么瞧您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想去成源?”
“成源很好,谢大人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心情。”
何方眼睛朝周围瞟了瞟,见无人靠近,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朝谢昭略微吐露内心的想法:“只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这舟车劳顿的,委实有些折磨人。”
成源离京城不远,但也有将近五日的行程。
坐五日的马车,像谢昭这样的年轻人自然不会有问题,但何方这样年纪不轻的官员却有些受罪。别说五日,在马车上坐上一日就够人受的了。
谢昭给他出馊主意:“要不您去和圣上告假?”
“……”
圣上的旨意谁有胆子推辞?何方虽然在弹劾人时英勇无比,但也不想用这种小事来消磨圣上的好感。
他无语地看了眼谢昭一眼,竟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甩袖而去。
独留下谢昭站在原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只是开个玩笑嘛。”
见何方越走越远,谢昭刚想提步跟上,就感觉到肩膀一重。他回过头,就见裴邵南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拦住了他。
谢昭挑眉问:“有什么事?”他看着裴邵南:“好像有几日没见过你了……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当然是干坏事去了。
裴邵南见谢昭停住脚步,便松开了手,在心底默默回答谢昭的问题。
自从知道有人给谢昭偷偷递交那种话本,裴邵南便有些不郁。他和谢昭小时候相处过几年,也算称得上有竹马情谊在,他自认自己是不想看到谢昭被一些下三滥的人带坏的。
以裴邵南的本事,揪出这个人并不难。
想到那个面容清秀的礼部官员在他面前惊恐道歉的模样,裴邵南就忍不住想要冷笑:什么本事都没的人,竟然也敢往谢昭的面前蹦跶。更讽刺的是,他不过是略微施加压力,对方就吓得连声保证断了心思,恳求他不要说出去。
这样的人,不过就是贪图谢昭的好颜色罢了。
裴邵南抬眼看谢昭,见他瓷白肌肤清俊样貌,纵然不言不语,眉眼间也是蕴着一股子江南才有的灵秀,不由又想:谢昭这样貌,的确是有些招人了。
想到谢昭隔壁住着的那位三皇子,他便觉得头隐隐作疼。
谢昭被他看得警惕心升起,退后一步,眯起眼睛看他:“你这是又想干什么坏事?”他和裴邵南说:“怎么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
裴邵南懒懒拉成语调:“我这是看谢大人长得好看,一时看得失魂落魄了。”
见谢昭被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几分,眼里又重新有了笑意:“逗你玩,你还真信。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三皇子也在伴驾的名单上?”
一听他是开玩笑,谢昭立马松了口气。
他老老实实回答裴邵南的问题:“当然是我向圣上求来的。”
裴邵南沉声,探究地看向谢昭:“你为什么要替他求?”
“——因为我希望他能多出去走走。”
谢昭叹了口气,和裴邵南说心里话:“他不像你我二人,可以随意走逛。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时间允许,哪里都可以去得。殿下却不一样,他的身份始终是一道桎梏,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别人。”
他抿唇,敛眸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离开两个月,殿下应该会觉得有些寂寞。”
去成源避暑的日子,通常都是两月。
这日子有些长了。
裴邵南冷声:“可是谢昭,在你没来的这十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我来了。”
谢昭静静看着裴邵南,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我现在来了。”
所以他不必像以前一样。
裴邵南无话可说,半晌才憋出一句:“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