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谢昭意外的是,原本定了今晚值班的廖青风居然也到了。
面对谢昭的疑惑,廖青风挑眉:“圣上体恤,给我放了假,让我出来和你们一起逛一逛。”他指了指身后的几名金吾卫,补充道:“更何况,你们几个都弱不禁风的,若没有我贴身保护,圣上也没法放心。”
谢昭听出他的嘲讽,哼笑一声:“改日咱们约着校场一见,看看谁才弱不禁风。”
裴邵南听闻两人的话语,不仅不劝阻,反而煽风点火:“到时候两位叫上我,我来给两位见证谁的武功高。”
谢昭其实就是逞口舌之强。他这人有自知之明,虽然自认手脚功夫还不错,但真要对上曾是武状元的廖青风,那胜算也不大。
听到裴邵南似乎真的要凑热闹,他强装镇定:“你就别跟上了,不然回头廖大人输了面上多不好看。”谢昭拍了拍廖青风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廖大人?”
廖青风斜睨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真是多谢谢大人善解人意。”
谢昭、傅陵、裴邵南和廖青风几人个个容貌出众,站在一起就更是光彩耀人。成源的老百姓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哥,还一来就是四个,一时之间都看傻了眼,往来路过之人都不由把目光往这四人身上放。
静宜公主身边几个宗室之女面色也泛起了羞红之色。静宜见前面一群女子聚集在树下,兴冲冲地拉着身边的人也往那里去:“她们在干什么?我们去瞧瞧!”
今日是乞巧,这些女子正围坐在树下,葱白手指捏着五彩丝线,速度飞快地把丝线从针孔穿过。穿针速度最快的女子就是所谓的“巧者”,可以赢得其他人准备的小礼物。
这正是所谓的“穿针乞巧”。
静宜玩性大,当即道:“我们也来比一比!谁当上巧者,本公主送她一套碧玉首饰!”
几个宗室之女拗不过他,只能坐下来陪她比赛。
谢昭等人自然不好弃静宜公主等人自行离去,于是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静宜公主几人拿着丝线穿针。
谢昭对这活动不感兴趣,正感到百无聊赖,忽的手中就被人塞入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讶然地发现是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到心窝,谢昭看向身旁的傅陵,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陵移开视线,抿唇不语:“……路边看到有人在卖,顺手买的。”
谢昭感动得无以复加:“您还记得我爱吃糖炒栗子……您真好。”
这三个字说得傅陵眼神都有些飘忽。
他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看谢昭,反而去看远处高高挂起的灯笼:“……谢大人知道就好。”
见谢昭吃上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廖青风不满:“我也爱吃糖炒栗子,三皇子为什么不给我买一份?”
我和你什么关系?我和谢昭又是什么关系?
傅陵转过头懒懒看他一眼,淡定道:“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份。”
这理由假的不行,廖青风都懒得拆穿。他摸了摸有些瘪的肚子,也去不远处的摊子上给自己买了一份糖炒栗子。
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的年轻金吾卫啃着栗子,觉得自己悟出了人生道理:“果然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
廖青风没啃几个栗子,就见刚刚输了比赛的静宜公主闻香而来,责怪道:“廖大人,你这样自己吃东西可不地道,怎么不给我也买一份?”
面对公主的质问,金吾卫半晌憋出一句话:“……钱只够买一份。”
风水轮流转不过如此。
谢昭在旁边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害怕金吾卫的怒目而视。
一行人笑闹着来到了渡口,包了一艘宽敞的画舫,开始顺着河流欣赏热闹的成源县城。
谢昭瞧见岸边有几名女子正在岸边把莲花灯放入河中。那些莲花灯顺着河流漂流而下,细微的烛火照亮了粉红色的莲花灯托,映衬得湖面绚烂而旖旎。
其他人都在画舫内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谢昭却来到船尾,好奇地问船夫:“阿伯,为何有那么多姑娘会在乞巧节放河灯?我们江南没这样的习俗。”
“原来公子是江南人啊,怪不得看着钟灵毓秀,让人心生好感。”
船夫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他哈哈一笑,和谢昭解释:“这是我们成源独有的传统,女子们在乞巧节放河灯,河灯带着她们的愿望漂流而下。传闻第一个漂出城内的河灯,上面承载的愿望就会被实现。”
他笑眯眯问谢昭:“我这里也有一个莲花灯,点燃上面的烛火后就可放出,公子要试一试么?”
谢昭双眼一亮,跃跃欲试道:“多谢阿伯!”
他开开心心地接过船夫递来的莲花灯,满怀虔诚地许了愿望,接着点燃莲花灯内的短蜡,把莲花灯放入水中。
跟出来的傅陵见到他的动作,不由失笑:“人家大家闺秀爱放河灯,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显然他也听到了船夫的解释。
谢昭和他开玩笑:“说不准是我的河灯第一个漂出城呢?到时候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你可别后悔自己也没放一个。”
傅陵还想说什么,画舫里就传来廖青风的喊声:“谢昭,快进来喝酒!”
谢昭高声应了一句“来了”,也来不及顾自己的莲花灯,起身进了船舱。
船尾只剩下船夫和傅陵两人。
“……漂得这么慢,居然还妄想第一个漂出城。”
傅陵目不转睛地看着被谢昭放入河中的莲花灯。
见那莲花灯漂得慢吞吞的,他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蹲在船尾,从船上半探出身子,指尖触及莲花灯的冰冷的花瓣,轻轻地推了一下。
于是那莲花灯借着他的力气又往前漂了一小段距离,与后头的几盏莲花灯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船夫震惊的目光中,傅陵收回手,从容淡定地站起身来,正经得就像是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喃喃自语:“……我就推了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吧?”
话落,他又深深看了谢昭的莲花灯一眼,接着转身朝船舱走去,独留那小小的莲花灯继续静静地、缓慢地顺着河流,向着城外的方向漂去。
第41章 结党
两月的时间眨眼即过。
谢昭每日走走逛逛,在督促百官尽心公务的闲余,也在山庄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足印。他今日邀请傅陵在亭里赏雨弹琴,改日受裴邵南之邀湖边垂钓,廖青风不值班的日子邀请他一起去围猎,他也兴致勃勃毫不推辞。
这日子逍遥快活,着实美滋滋。
待了两个月后,谢昭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福当初会说伴驾来成源是一件美差了。
只可惜日子过得再美,夏天也是要过去的。
等到九月气温降下一些,谢昭纵然再留恋避暑山庄的好日子,也不得不收拾好行李,跟着大部队开始回京。
秉文看他怅然若失,安慰他:“圣上待您这样好,明年一定还会带您来的。”
谢昭叹气,发自内心道:“希望明年的山庄内,来的还是今年这些人。”
秉文笑嘻嘻道:“大家都在京城,您也不用担心谁会跑了。”
谢昭被秉文说得心中熨帖,重新打起了精神,气势昂扬地点了点头:“是的,明年谁要是不想来,我就用绳子把他们一个个捆来!”
只可惜谢昭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廖青风带来的消息击得粉碎。
身为皇帝近卫的金吾卫头领显然消息比谢昭灵通很多。
他偷偷和谢昭透露:“回去后,京城估计少不了腥风血雨,你也稍微记得自己身为后辈的身份,凡事多听听窦大人的意见,不要跟着何大人一味莽莽撞撞往前冲。”
谢昭被心中一跳:“发生什么事情了?”
廖青风压低声音回答:“一个月前冯德麟在赶往同西的路上遇害了。冯家上下三十一口人尽数被杀,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冯瑞明还生死不知。”
被杀了?!
谢昭惊得站起身,等头顶狠狠砸到了车厢的顶部,他才记起自己还在马车上。他嘶了一声,揉了揉头顶,重新坐下,问廖青风:“查到是谁动的手了吗?太子、丞相还是别的冯德麟的政敌?”
他接连抛出几个猜测,刚说出口,就蹙起眉头,自己否决这些猜测:“……应该不是他们。冯德麟都已经被贬了,他们用不着赶尽杀绝,让自己沾上一身腥。”
廖青风附和:“我也这样想。”
谢昭沉思许久,抬起头,轻声问:“……是成王吗?”他眼神复杂,忽的觉得有些凉,“难不成他真的如此心狠?”
冯德麟再不好,终归还是他的亲舅舅啊。
廖青风叹息:“暂时没有查出来是谁动的手。”
他和谢昭说:“因为在成源不便处理,圣上已经把这事压了一个月了。如今回到京城,这事总要有个解决,毕竟是成王的亲舅舅,这事情估计不会小,你小心谨慎才是。”
谢昭谢过他的好意。
回到京城后,果不其然,风波再起。
没过几天,谢昭在御史台就听闻成王跑到圣上面前去大闹了一番。宫里多少太监宫女都亲眼见着往日骄傲无比的成王在武英殿前从早跪到晚上,求圣上彻查冯家的死因,揪出幕后黑手。
秦厚德对他的要求不加理会,成王就长跪不起,最后跪了整整四个时辰,把自己硬生生跪得中暑晕了过去。
潘岳同谢昭提起这事时都忍不住感慨:“以往我瞧着成王待冯家的人并不亲厚,还以为成王性格冷淡,谁能想到冯尚书死后,成王会站出来替他伸冤?铁骨铮铮的汉子,听说在晕倒前还要求圣上给冯家人一个道理。”
说到此处,潘岳忍不住面露同情:“毕竟是亲舅舅,想必成王心中实在是悲痛难忍。”
铁骨铮铮的汉子?
谢昭不置可否:“最后圣上答应帮冯家人查明真相了吗?”
潘岳点头:“当然答应了——冯大人毕竟在朝为官多年,虽然做的坏事够多,但是多年苦劳,圣上对他一家的境遇还是有些唏嘘的。”
他低声道:“更何况冯大人毕竟是朝廷重臣,这一家上下说没就没的,不找出凶手的话,实在是没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谢昭再见到廖青风的时候也问他:“冯家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他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廖青风说:“这事不归我们金吾卫管,目前是刑部在处理冯家的事情。”
毕竟这人是谢昭,他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但是我从刑部得来的消息是,杀害冯家的那批人好像和太子有关系。”说到此处,他最后给出忠告:“谢昭,千万别沾上这事,你离得越远越好。”
与太子有关?这就涉及到敏感的皇位继承问题了。
谢昭明白廖青风的意思,不自觉严肃了面容,慎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谢昭没想到成王的攻击会来得这么快。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参与这场纷争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参与的人的地位也要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九月十五望朝这一日,在进入殿前,窦舜无比郑重地对何方和谢昭说:“等一会儿无论殿中其他人说了什么,你们两个都要闭紧嘴巴,老老实实地站在我身后。”
见何方似乎有些不服气地想要说什么,窦舜瞪他一眼,低沉道:“我们御史台的人是应该勇于直谏,可是对于那些一知半解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也不能随意发表评论——切记切记,千万不要人云亦云,平白做了别人的打手。”
何方皱起眉头,没有应答。
谢昭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对窦舜笑:“窦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会拽紧何大人的衣袖,不让他出列的。”
这小玩笑缓和了过于沉重的气氛。
窦舜松开紧皱的眉头,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你能明事理,我很开心。”
一旁的何方轻瞥谢昭一眼,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真要出去的话,你能拉得住我一样。”
谢昭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笑了声,不得不承认何方说得没错。比牛还倔的何大人真要出去弹劾什么人,仅凭谢昭一人拉住是完全不够的。
怎么着也需要三个人才行,谢昭想。
陈福的喊声响起,谢昭跟在何方和窦舜的身后,抬步进入大殿中。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行礼问安,继而直起身子,一个个都攥着自己的笏板闷声不吭,偌大的殿堂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受这氛围影响,谢昭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是成王。
他自队列中走出,一掀自己的衣摆,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伏下了身子,扎扎实实地磕了个头。
成王语气悲愤:“求圣上还舅舅一家一个公道!”
说的称呼不是冯大人,而是舅舅。
这声舅舅已说出来,百官都不由默默低头,更加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谢昭瞧着成王伏在地上的身影,心中犹疑:究竟是不是成王杀了冯德麟?
如果是他的人动的手,那他这样逼圣上查明真相,难不成不怕查到自己身上吗?
可如果不是他的人动的手,谢昭记得他往日对冯德麟父子向来不多看一眼,自己弹劾冯德麟那一天也没见成王站出来求过情,怎么现在却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
虽然底下跪的是自己的亲儿子,可秦厚德看起来并没有多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