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缓过来,傅廿又一次攥紧匕首,冷眼看着面前的傅桢。
“阿廿,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很快这儿就会彻底燃烧起来,你这张脸可是我花了好大工夫缝好的,烧坏了会很麻烦的。”
总算知道为什么和上一世长得不太一样了。
傅廿嘀咕完,瞥了一眼东南方向的火势,是所有角落里火势最小的。
暗门应该在那边。
他眼疾手快,趁着傅桢朝他跑来试图抱起来他之前,向侧边一闪,手中的小刃扔向东南角的顶端。
石室顶端为了防止漏水,和方便倒挂绳索,都有木质的横梁。看着着火的木料被小刃击中,落下点燃了地上的油渠,傅廿才分神回来对付傅桢。
“嗯——!”
不过两下,傅廿就被死死地按着肩膀,压在滚烫石地上。
“你竟然能看得出那边有暗门。”傅桢这次开口的态度明显没有那么云淡风轻。
“我可是你教出来的。你会把暗门布置在什么地方,我自然清楚。”傅廿直直的看着身上压着的傅桢。
对视片刻,傅廿用右臂的义肢,向上投掷了两个飞刃。
只见燃木落下来了两块儿。
漫天火光更加炽烈,跃动的火星萦绕在二人面前。
他没来得及伸手抓,突然就被傅桢压着往旁边滚了两步,一起躲过了落下的火焰。
傅桢双手控制着傅廿试图乱动的躯体,试图反拧着傅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你把出路烧毁,你也得死!”
傅廿自然不肯乖乖被控制,一边试图挣脱桎梏,不禁笑了一声。
他甚少如此大笑。
哪怕最开心的时候,也比现在笑的含蓄好些。
傅廿笑的喘不上气,话语间带着鼻音,“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要你死在我前面,就算有人给我垫背!”
吼完,傅廿动了一下肩膀,试图翻身起身。
虽然是徒劳。
火势渐渐逼近。
火焰“呲啦呲啦”的声音迫在眉睫,每次呼吸都是烫热无比的热浪。
“你——”傅桢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
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的火势,二话不说就准备拖着傅廿朝着暗道走去。
傅廿躺在地上,反手抓住傅桢的膝盖和脚腕,一步步朝着石室中间拖行。
论体重和力量,他掰不过这个师父,论武功刀法,他也没有胜算。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这双义肢能比肉躯耐烧些。
一起葬身火海,肯定会比傅桢死的晚。
“从小,你捡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确特别感激,那是我在街头流落了那么久,第一次有人的给我热的食物,给我暖的衣服,不嫌弃我天生残疾,肯蹲下来抱我。”前路已经被熊熊火焰堵死,以前存放傅十九的石棺处,还有一丝凉意,傅廿便拖着沉重的傅桢往石棺的方向一步步爬行。
地上很烫,轻甲是金属的,导热,一路上,傅廿已经尽可能脱掉了这身碍事的轻甲。此时身上的衣料已经磨烂,皮肉也不知道是岩石烫的疼痛,还是擦伤的疼痛。
“傅廿!你非要死在这儿才甘心吗?”傅桢见傅廿当真是一心要留在这儿,更加用力的把傅廿往反方向拽。
傅廿知道傅桢不可能主动松手。
傅桢对他每个徒弟都有超乎寻常的偏执。
“当时我就想,能遇上这种善人,别说让我替他去偷去抢去杀人,更下贱的事情我愿意做。所以那么多年,我才会是你所有徒弟中最努力,最忠心的那个。”
浓烟越来越浓,呼吸一口气,都要咳嗽半天。
他终于拖着傅桢来到了石棺边上。
两个人的衣摆都不同程度的烧破,只有石棺上还能缓解一丝火焰的炽烈。
“你让我听从先皇的指令,埋伏在楚朝颐身边,伺机刺杀他……我只有那一次失手了,回来后,我自知无颜面对你,愿以自刎谢罪,可是你却要求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吸入的浓烟太多,傅廿连大声讲话都做不到。
还没咳嗽完,傅廿突然感觉到头发被猛地抓起,发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甚至换不上来气喊疼。
“从一开始捡你回来,我就没把你和其他徒弟一视同仁,你这般入戏忠心,只是更——”
傅廿没等傅桢说完,反手朝着傅桢的心口刺了一刀。
“啊——”傅桢的眼中竟是不可思议。
随即,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深邃的双眸中还饱含着疑惑。
猩红的血液喷的哪儿都是,傅廿身上,和周围烧红的岩石,均难幸免。
两个人早就注定跑不出去了,趁着傅桢松懈警惕,傅廿才能够得手。
手刃傅桢的愿望圆满了。
滚滚浓烟之中,傅廿感觉到头晕的越来越厉害,他拔/.出浮光匕,擦干净让面的血迹,紧紧贴在心口。
火焰已经燃烧到手边。
痛觉已经不明显了,手刃的傅桢的满足感和濒死前走马灯足够让他无视一切生理的疼痛。
烫。
还有燃烧的血腥味。
混沌之中,傅廿感觉到面颊抵到一丝冰凉。背后拂过气若游丝的声音。
“真好,阿廿不乱动了……”
“真好……”
对,除了手刃师父,他还有其他事情没做完。
连心蛊……替他种蛊之人!
还有楚朝颐,会很难过吧。伤心也不只是因为听话的狗死了……
见到傅桢的时候,仇恨蒙蔽了理智,那一刀刺入傅桢心口前,他早就把报恩的事情搁置一旁。
“对不起啊……”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傅廿低声对着这个不知名的恩人还有楚朝颐,小声说道。
入耳的声音熙熙攘攘。
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也是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
疼。
除了背后烧伤的疼痛,腹部也隐隐作痛。
不是烧伤,但就是能让疼的神志不清。
“冬季有雪,怎么烧起来这么大的火……”
“谁知道?要不是上山采药,他早就死了……”
“你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震撼。”
傅廿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都很陌生。
而且说话的语气很像是聊家常八卦的邻里百姓。
他应该还活着,阎罗殿的鬼神都挺正经的,说话不可能是这个八卦的调调,傅廿心想。
“有多震撼?”
“当时在一口石棺里发现的他们两个,这个男的身上趴着的人已经彻底烧焦了,别说是男是女是人是鬼,连人形都快看不出了。唯一能确认身份的只有一柄长剑,岌岌可危的挂在焦黑的躯体上。这个活着的男的是被那个焦人死死护在身下,加上石棺的掩护,才几乎毫发无损……发现他们的时候感觉到这男的还有呼吸,我和我老弟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把这个男的从那个烧焦的人怀里弄出来,最后啊,还是我老弟掰断了人家一只焦黑的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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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哪怕掰断一只手骨,都废了老大劲儿呢,真是执着,死都不撒手。打听到姓名以后怎么也得给他烧柱香……”
“多晦气,快别说了……”
“他们得是亲兄弟吧,不然怎么能护的这么死?”
“别说亲兄弟,多年夫妻也不一定能义无反顾到这种程度,谁知道呢……”
“别吵吵了,搭把手把搬上车,送到城里的医馆!再慢点人要没了!”
半醒之中,嘈杂之音不断入耳。
傅廿艰难的思考着这些声音带给他的信息。
他不记得他有亲兄弟,只记得当时是拽着傅桢一起,在烈火之中同归于尽的。
那个被烧到焦黑的人,不会说的是傅桢吧?
意识实在混沌的厉害,思考了一会儿,傅廿没抵过倦意,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腊月至中,京中各家各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孩童也聚集在门口,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起搅着浆糊。
楚朝颐放下轿内的帘子,没再去看充斥着烟火气息的街景,双目无神的垂着。
“朕见他在宫中郁郁寡欢,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才放他出去的。朕以为有韩教头为首,又有楚千七傍身,不可能给他单独行动的机会……”
楚朝颐的声音十分木讷,戛然而止。
“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医馆的大夫也说没事,太医也说不危及生命,只是路上需要小心照顾,怕您看着伤心,才没让您触景生情。”泽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说完,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楚千七已经带领部分禁军回宫,傅十九和傅别,还有那个烧焦到无法分辨身份的人,都一并带来回去。滇南那边来的大夫已经想办法让傅十九体内的蛊虫复苏,应该很快就会醒。”
楚朝颐垂头,“还不缺认那个烧焦的是不是那个老东西,朕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至于那两个活人,等阿廿好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南方的雪灾呢?上封书信说有好转,已经安抚好了民众情绪,结果次日就收到联名上书说,趁着雪灾连官粮都扣着不发……”还没说完,楚朝颐转头咳嗽了两声。
“前日您刚安排窦大人南下,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信的。”
楚朝颐:“也是。”
泽王:“还有,这次傅十九醒来,可否请求他帮您解除体内的蛊毒……”
楚朝颐没接话。
不可能有解决之计的。
替傅廿承命的事情,他以前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傅廿死后,才被迫让小皇叔、李公公知道真相。
但也仅仅是知道他替傅廿承命,搞了些奇门遁甲之术,还有点儿邪性。并不知道这种蛊一旦种下,带着毒性的蛊虫便会慢慢侵蚀宿主的五脏肺腑,渐渐替代内脏的工作运行。一旦试图把蛊虫剜出,便等同于挖掉一个人的心脏让他继续存活。
“傅大人应该还不知道,是您替他承命的吧?”
“陛下,您在听吗?”
“陛下……”
楚朝颐在听。
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傅廿第一次毒发,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那天。
即便傅廿不说,楚朝颐也大概能想到下此狠手的人是谁。
那年也是这么一个阴天。
无雪无雨,偏也不晴,笼罩在承元殿上的云雾一片灰蒙。
楚朝颐永远都记得,那天太医往来,一个个都在摇头,一言不发,开不出方子的样子。
夜半时,突然有个江湖术士,说携带神药求见。
见到身穿月白色长袍,身负武功,带着面具的年轻人时,楚朝颐心里就有所起疑。
很多年前,他和阿廿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阿廿就说起过他有个关系甚密的师兄,性情不羁,偏偏喜欢书生样式的打扮,外貌又和性情极为不符,十分具有迷惑性。哪怕杀人,都收拾的人模狗样的,甚至杀完还要念一段超度的经文。
甚至当时,他的阿廿被昔年的师兄捅了一剑,一度濒死,阿廿也不多做追究……楚朝颐不是呆子,能体会的到他们师兄弟中,不便言说的情谊。只是那个时候傅廿爱他,无条件服从着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所有情绪,他根本不会在意傅廿有多少个好师兄、好师弟。
因为傅廿只忠于他,他有恃无恐。
那时夜色凝重,楚朝颐拖着疲惫的身躯,听这位身着月白袍子的术士说完所谓的“解药”之法,疑问道,“您说,只要有人愿意替他种下这…什么什么命蛊,阿廿就会平安无事对吗?”
“对,但是此蛊万般凶险,种下承命连心蛊之人一定要身体康健,方能承受蛊虫和剧毒的侵袭,且没有反悔退路。毒发时剧痛高热可致人昏厥,如若无法忍受选择自刎,那母蛊也必死无疑,也就是他…您口中的阿廿,也会死……但对于他而言,有人替他承蛊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一劳永逸,只要他往后余生养尊处优,无忧无虑,那么痛苦的就只有替他承命的人。”身着月白长袍的青年如此说道。
“好。来吧。”听完,楚朝颐甚至没有花多余的时间思考,即刻答应道,“都需要做什么?”
“这么快陛下就已经找到合适的种蛊之人了?”
“朕就在这儿,还有更合适的人吗?”楚朝颐能猜的到面具后面的身份,没去点破,平淡的反问道。
“陛下,您怕是方才没认真听草民说的话。您若种下此蛊,往后所有痛苦都是您来承受,毒发时会心口剧痛,高热不退,甚至会有万蚁噬——”
“朕听清楚了,朕与阿廿年少相识,这么多年来,阿廿是功臣,也是朕的爱人。朕和他之间如何相互羁绊,不必说与外人听。种蛊就行。”楚朝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其中的坚定却一点也不容置疑,也听不出一丝恐惧。
“那便请吧。”
经过数个时辰的血饲,蛊虫已经从最初指甲盖的大小,渐渐有手指大小。
看着蛊虫钻入傅廿体内,一直昏睡不醒的傅廿稍微动了动手指,面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楚朝颐躺在榻上,任由那条蛊虫一点点蚕食、撕咬开他心口处的皮肤,蹙眉闭目。
被虫子蚕食的感觉十分难熬,楚朝颐知道有人看着,尽可能保持一动不动。
很快,结实的蜜色胸肌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血迹染湿了半敞开的里衣和中层的黑色绣龙常服,额前也汗涔涔的,湿透的发丝不经意粘在被咬到充血,光泽的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