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营地里只剩下他和几个随行的军医,还有韩教头和麾下几个将士看着地图,窃窃讨论着什么。
韩教头时不时还会从帐子里钻出来确认他在不在。
傅廿无奈的继续分拣草药。
如果他擅自离队,肯定会有士兵去寻他,不仅给大部队添麻烦,韩教头也肯定是逃不了被问责。
草药还没分完,傅廿抹了一把额前的汗。
突然,山涧传来信号烟的颜色,傅廿回头的同时,只见韩教头和其他将士也钻了出来。
“是楚千七他们迷路了!”
“不是派给他们的有地图和路标吗?”
“千七虽是影卫出身,但阅历有限……虽说也不能指望他和楚大人或是之前陛下身边的傅大人比较,但迷路这种低级错误也……”
傅廿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检查着草药。
听他们商议片刻,思考空隙,傅廿才敢插话,“韩大人,属下知道他们大概迷路的地点,遥月门的地界属下当真熟悉不过,让属下进山。”他没用请求的语气,像是单方面通知对方一样,“陛下只说若非必要,不准许属下参与,但现下没有多余的时辰让他们在路上耽搁。而且正如韩大人所说,属下这身武学……轮不到别人保护。”
说完,傅廿看着对方的神色动摇了。
“属下保证全身而退,陛下若问起,功劳是韩大人的,罪行是属下擅自离队单独行动。”傅廿说完,便开始自顾自往药囊里熟练的装着常用的药草,给水囊灌满了清水。
“那你,万事小心。”
听到这句话,傅廿头也不回的跑了。
遥月门第一道地界,傅廿察觉到了楚千七他们的踪迹。
第一道地界岔道很多,且各个都差不多,外人进来很容易迷路。
他快步跟上,果真,在山洞的死角内看见了楚千七他们一行人,身旁还有杀死的野兽,血液还是新鲜的。
傅廿:“你们怎么在这儿?”
“地图上标的是这儿——”
“这边,跟我走。”傅廿没听他解释,拽上地上昏睡的傅别,背在身后便朝着反方向跑出这个死胡同,“没时间在这儿耽搁,快走。”
“等等,你怎么会来?”
“韩教头应允的,你别多问,跟我走就对了。”
“可是——”
“我比地图认路。”傅廿冷静的回答道。
说完,他便没再多解释,轻车熟路的朝着上次来过的路线狂奔。
背着傅别,还没跑多久,傅廿就开始喘气。
沉。
除了傅别的重量,他总感觉还有别的重量坠在腰部以下,力量不大,但感觉却是不容忽视。
以往背着楚朝颐那么大个儿的男子,跑动也没有感觉到这么累过。
天色渐暗,傅廿不敢放慢脚步,只能大口换着气缓解着身上的不适。
“地图上画了是这边!”楚千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傅廿不耐烦的回吼道:“都被地图骗了一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傅别框你们的!”
“他为什么骗我们?”
傅廿:……
换了两口气,他还是吼道,“因为把他捡回去养大的是傅桢,不是你,也不是我,一时间毫不保留完全背叛是不可能的!再多话你来背!”
果然,吼完这句,楚千七就没再多嘴。
暮雾渐浓,终于,傅廿在白皑皑的薄夜中找到了遥月门的旧址。
屋顶上还有没融化的积雪,给这份荒芜稍微添了一份柔和。
傅廿在熟悉的院落里驻足片刻,喘了口气的功夫,便再次背起傅别,朝著书房后面的暗道跑去。
“千七,留人在外面点信号烟,我们进去两刻钟之后再点,待会儿我会从别的暗门带着傅十九出去,你留守的时候注意烟雾,待会儿我告诉你水遁的路线。”进门前,傅廿安排命令道。
见楚千七把剩下的禁军都分配好之后,傅廿才朝着地下跑去。
石室很黑,两侧的长明灯都是暗淡的,浑浊的空气有些沉闷。
想到上次那副骇人的场面……傅廿寻思着看不见也好,眼不见便不害怕。
好不容易到底,傅廿才放慢了脚步。
“连侍卫,这儿怎么上面还滴水?”楚千七手中点着微弱的火光,勉强能跟得上傅廿的脚步,只知道有水珠一样的液体打在发冠上,“还发臭……”
傅廿想说头顶上滴下来的液体很可能不是山涧的泉水,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委婉的提醒道,“嗯,山石中是会有水分。你没事别抬头乱看就行。”
楚千七原本还没想抬头,听他这么一说,小心翼翼的把火石举过头顶,抬头看。
——只见一个倒吊着的半脱水的少年,双目空洞,嘴巴大张着,牙齿已经被腐蚀的黑黄相间,口中正不断的向下滴着不明液体。
“——!”
傅廿意识到身后的楚千七想出声,连忙回头捂住他的嘴。
“说了让你别乱看,耽误时间。”
“呜呜呜呜——”楚千七神色中尽是惊恐,也不敢叫出声,抗议了两声,才安静下来。
傅廿这才松开手,从千七手里夺过火石,寻找着存放傅十九石棺的具体位置。
“这边。”察觉到那个颜色透亮的玉石棺材,傅廿加快了步伐。
石棺内躺着的少年还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眉目如星,面若皎月。手里抱着那柄长剑,和傅廿小时候用过的义肢,就这么静静沉睡着。
只是和上次相比,明显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傅廿小心翼翼的把昏睡中的傅别放进去,摆好事先准备的赝品长剑和义肢,再把石棺中的傅十九拖出来。
虽然感觉不到傅十九的呼吸,但身体却是柔软的,甚至手还能紧紧握着长剑的义肢,死都不撒手,几乎感觉不到死人的僵硬。
……当时他死后,是不是也是这般状态躺在寝宫的?不会腐坏,身体甚至还是柔软的,很难让人产生已经死了的错觉……傅廿不由得想到。
把傅十九绑在背上后,傅廿才转头看向楚千七,“我走后会把暗道封死,并点燃外面铺了油的草垛。东南角有一处泉眼,甬道不算湍急,通往外界,火烧到这儿之后可以水遁出去,到时候傅别醒过来如若想活命,你们从那儿走方便些。至于傅桢如若想逃出去,外面的禁军自然会抓捕,你不用担心。”
“好。不过连侍卫……怎么感觉是你在拖着我执行任务?”千七一边按照图上摆着棺材里的傅别,一边说道。
傅廿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那保重。我现行一步。”
刚说完,还没走两步,傅廿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比进来的时候热了很多。
只是石棺附近寒冷,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千七,方才你是命令将士在外面点信号弹吗?怎么感觉……像是火线被提前点燃了?”
“对啊,我命令他们两刻钟后点燃信号……”楚千七还没说完,见对面的人一脸着急,忙收了声,用手试探了试外界的温度,“怎么了?温度没有变化啊?”
傅廿反应快,急忙命令道,“背上傅别。我们现在一起走,别管这火能不能逼出傅桢,要抓捕傅桢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傅廿没给千七反驳的机会,捡起地上的麻绳准备强行让他背上傅别。
楚千七一把甩开了傅廿的手,拒绝背上傅别现在就逃。
“你做什么?陛下是让我们抓到那个傅桢!你要走就算了,拽着我现在走——”
“听我的!”傅廿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不听话,急忙低吼道。
“这次任务是韩教头给我的,本来就不应当带你,为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任务没完成走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动不动出手打晕同僚——”
傅廿没等他说完,便扬起手,只是没打下去,想吓唬他一下。
他能理解上次打晕千七,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但是他比所有影卫都更了解遥月门的情况,现在必须得走。
以往他出行任务从来不需要队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杀人不回头。这次傅廿本着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才一路上未曾脱队。
现在傅廿真后悔为何不早些脱队独自行动。
僵持之间,石室内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分。
“……”
傅廿见劝不动,干脆不管楚千七的死活,又背了背身后的傅十九。
只是刚没迈出步子,倏地,石室里的所有长明灯都亮了起来,一下子,地上就多了好多道倒挂的人影。
傅廿加快脚步,只听见背后传来飞刃的风哨。
出招准且快,他连忙躲闪,避免背后的傅十九受伤。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对环境温度变化的察觉如此敏锐。只是有一点你没学好,从小为师就告诉你,不要和愚蠢之辈为友,更不要对愚蠢之辈的死有所怜惜,他们死有应得。”声音从暗处传来,慵懒至极,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虽然没看见人影,但是傅廿已经猜出是谁。
他赶忙回头,正好看见楚千七的右肩被一道长刃刺穿,血流迸发而出。
傅廿顾不得多,背着傅十九继续朝着暗门跑去。
还没跑到,身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别跑了。你说的那两条暗道已经封死,外面那些碍事的将士,啧,真是碍事,死前还不忘燃信号烟……”
傅廿没有理会背后的声音。
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推动锁环,果然,石门纹丝不动,已经被彻底封死。
脚步声步步逼近。
傅廿慌忙用手里的浮光匕的试图破锁,试了几下无果,赶忙朝着泉眼跑去。
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还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傅廿没回头,背着身后的傅十九,一个猛子扎进泉眼。
印象中涌动的泉水,现如今已经变成死水一潭。原来可以过人的甬道,已经被巨石堵死。
傅廿闭气,试图推那块巨石。
巨石纹丝不动。
傅廿不死心,直到即将气竭的时候,才拖着沉重的四肢向上游试图换气。
只是背后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再努力向上游,身体也在渐渐下沉。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拽了他一把。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傅十九醒了。
可出水面的那一刻,看见面前的男人,傅廿连呛水的咳嗽都咽了回去,他被拎着后领提起,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动物,手上还不服输的握着匕首。背上背着的傅十九已经歪到在地上,麻绳脱落。
“阿廿,为师就知道,你还会再回来。”傅桢淡淡的说道,看到傅廿手上的浮光匕,原本淡然的神色骤然收紧,声音多了几分不善,“看来,那头老狐狸让你回心转意了?”
第75章
傅廿没理会面前这个疯子,左腿向后撤步,随时准备挥刀。
“千七!带傅十九出去!”吼完,傅廿没给面前这个疯子去碰傅十九的时间,先一步发射袖中的暗箭,反手握紧手中的浮光匕,猛地朝着傅桢冲去。
傅桢完全没把这点小打小闹放在眼里,等到傅廿近身的时候,才不急不慢的闪躲。
他刺了个空,原地微微下蹲稳住平衡。
“义肢也是他给你的那副。”瞥见傅廿右臂露出的小臂,石料洁白光滑,打磨的十分仔细,脸上的不爽又多加了几分。
傅廿没说话。
又一次朝着傅桢的方向发起进攻。
这一次,傅廿把义肢调整成石刀状态,左手持刀。
看着傅桢终于认真起来躲闪他的出招,傅廿才释放出暗针。
过了两招,眼见着暗针穿过傅桢的袖子。
“——!”几乎是同时,傅廿感觉到右臂断肢下突然一轻。
原本绑在断肢上的暗器,和那块儿轻甲一起,应声落地。地上还有方才他发出去的淬毒暗针。
傅桢转了两下手中的短匕,收回鞘中,目光在傅廿全身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右臂的断肢上,无奈开口,“说了多少次,别试图用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他既然给你做了这幅义肢,做了新的暗器和刀刃……应该也教过你别的刀法招式吧?”
傅廿还没开口。
只听见傅桢无端笑了两声,面目狰狞,压低声音,自问自答的接道,“不会只教了你,不能穿着衣物且不能见血的刀法吧?”
“……”傅廿脸上露出一丝嫌恶。
他回头瞥了一眼,傅十九原来躺着的地方已经空了,楚千七也不见人影,应当是已经听从他的命令向外出逃。
看来他没白拖延时间。
“想在为师身上试试刀法——”
傅廿没给他吼完的机会,又一次挥刀,试图打断对方这等粗鄙之语,“你也配提楚——”
还没说完,断肢倏地一痛。
像是筋被拧断一样,炸裂性的疼痛只冲天灵盖,低头,却是一滴血都没见。
“别用这令人作呕的义肢和刀刃对着我,要不是怕你疼,第一面我就挥刀把你的右臂连同这幅义肢,直接砍下来。”
筋骨错位的疼痛,让傅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叫喊声卡在喉咙里。
石室的温度越来越热,尸体燃烧散发的异味充斥着鼻腔和肺部。
四周的油渠已经燃烧起熊熊烈焰,正在吞噬着周围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刚才傅廿试图逃遁的泉眼已经差不多烧干,暗门也彻底堵死。
“这间石室,还有很多暗道,即便是傅别经常出入此地,也不可能完全知晓。”傅桢看了一眼周围的火势,淡淡的说道,“外面的禁军是抓不到我的,可惜了,高估那头老狐狸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