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璟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道:“是我姐派你来的?”
缪行:“确实如此。”
方才光顾着质问他了,也没问他此行目的,时云璟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问道:“她让你来所为何事?”
缪行斟酌片刻,道:“如今大将军已经回荥城,朝中也逐渐安定下来。只是四殿下已经入主东宫,如今陛下身子又不好,不知何时就……”说到这里,缪行声音渐低。
时云璟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缪行被他看得发慌,低着头道:“公主说,既然陛下已经相信了殿下身亡,对萧家的戒心也放了下来……”
时云璟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杯子浅饮一口,淡淡道:“然后呢?”
缪行无法,只得继续道:“公主想将殿下暗中接回荥城……”
但闻“啪”的一声,瓷杯在时云璟手中碎裂开来,一道血迹顺着掌心流下,缪行露出惊慌神色:“殿下……”
时云璟并不为之所动,他面上也愈发清冷:“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当初趁我昏迷,直接给我下药让陆折玉带我回邺城,两个月过去了,现在又一声不吭地让我回去?”
缪行起身撩袍跪地,双手抱拳低头道:“殿下,公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安危。”
掌心仍然不断传来钝痛,鲜血不断往下滴落,时云璟却不为之所动:“她让我回去作甚?回哪儿去?萧府?这几年以来,我舅舅不在家,萧府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恐怕我回荥城第一天就得死。”
缪行看着他的手不断往下滴血,心疼地厉害,然而主子的话却不得不回:“公主自然是想将殿下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可是四殿下已经成为太子,哪日若是登基,殿下和大将军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时云璟紧蹙双眉,良久未曾回话。缪行实在受不了了,躬身磕了个头:“殿下在这里稍待,我去问掌柜的要伤药来给殿下包扎。”
还未待时云璟回应,本来老老实实跪在他面前的缪行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一溜烟儿跑到了门外顺便带上了门,时云璟看着瞬间没了人影,气得够呛。
伤药和纱布很快就取来了,缪行单膝点地,开始为时云璟包扎伤口。
时云璟淡淡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是不会回去的,至少是最近。”
缪行抬眸看了看他,正想问原因,可是他却突然在此时想到了一个人。
缪行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愿回去……可是为了陆公子?”
第44章
“对,就是为了他。”时云璟回答得也干脆。“我现在在邺城吃得好睡得好,在这里也没人天天想着刺杀我,你回去告诉我姐,让她不必担心。”
手包扎好了,缪行抬了抬头,十分为难。时云璟淡淡瞥他一眼:“起来罢,不必跪着。”
缪行默默站起身来,低声道:“既然如此……属下就不劝您了。属下还会在邺城逗留几日,若是殿下改变主意,随时联系属下。”
时云璟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日光映入屋内,街道人来人往,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我要回去了。”时云璟道。“陆折玉还等着我用午膳。”
缪行一愣,心里感叹主子真是长情之人。他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几个物件儿放在桌上。
“这是几枚穿云箭,殿下先收着。”
时云璟侧目瞧了一眼,心道这穿云箭是萧府和神枢营独有之物,这缪行果真成了萧府的人。
干清宫派到他身边的暗线,最后成了自己人,想想还真有些奇妙。
时云璟将那些穿云箭收入怀中,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止步:“我走了。你想留在邺城等我改变主意那就慢慢等罢。自己小心行事,别暴露身份。”
缪行咬了咬唇,抱拳躬身一揖:“……属下遵命。”
时云璟独自一人回到侯府别苑,本以为陆折玉已经在屋里等候他归来一同用午膳,哪知屋里既不见陆折玉,连楚珩都见不到。
时云璟找不到人,不由心下起疑。他走到院中,冲着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丫鬟道:“你主子呢?还没下朝不成?”
丫鬟转过身来,躬身行礼:“方才公子派人来回禀,陛下设宴招待群臣,公子和侯爷都回不来了。”
“怎么又设宴啊?”时云璟撇了撇嘴,脸上十分不乐意。
丫鬟抬头问道:“时公子可需奴婢去准备午膳?”
时云璟叹口气,陆折玉不在,他一个人吃饭着实没意思,可是总不能就这么饿着,只能摆了摆手任那丫鬟传膳。
这些时日以来,时云璟天天都与陆折玉一起吃饭,胃口好了不少不说,也不挑食了。可是今日自己吃起饭来又开始没滋没味了,再加上方才还在客栈里生了一肚子气,右手受伤拿筷子也不方便,这饭菜怎么尝怎么觉得难吃。
旁边伺候着的丫鬟看着他手上包扎着纱布,小心翼翼问道:“时公子的手……”
“路上摔了一下,磕到了。”时云璟敷衍回了一句。
丫鬟正想着怎样摔跤才能没摔着腿反而摔到手,但见这位难伺候的主儿十分嫌弃地把筷子一扔。
“端下去罢,难吃死了。”
小丫鬟也十分为难,这菜式与前些日子的菜一模一样,也出自同一人之手,怎的今日就被嫌弃了呢?
“奴婢去换些菜来……”丫鬟小心翼翼地道。
“不必了,我不想吃了,端走罢。”
丫鬟无法,只能将饭菜端了下去。
楚珩回来的时候,丫鬟刚刚将桌上的菜一一撤完,便猜到定然是陆公子不在,主子又没心情用膳了。
时云璟侧目瞧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哪儿了?”
楚珩拱手一揖:“巳时的时候,陆公子的随从回来禀报,中午他不回来了,见殿下也不再,属下就出去走了走。”
时云璟收回了视线。见他避重就轻地没说自己去了何处,他也懒得追问。
楚珩眼尖地看到了他缠在手上的纱布,蹙眉道:“殿下的手……”
时云璟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也开始避重就轻:“我见到缪行了,他现在成了萧府的人。”他顿了顿,继续道,“舅舅已经回到荥城了。时云玦已经被立为太子。因为这件事情,我姐就打算把我接回去。”
楚珩心里了然。那主子手上的伤怎么来的,他心里也基本上有数了。
“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时云璟冷笑一声:“当初她二话不说把我送来邺城,现在又一声不吭让我回去,我是个物件儿还是怎的?”
楚珩张了张口,斟酌着道:“四殿下被立为太子,此事非同小可。如今大将军已经回来了,想必定然有很多安排要与殿下商议。”
“现在我舅舅刚回来,皇帝定然对他虎视眈眈,听说还收了一部分兵权。”时云璟眉心微蹙,关上了窗户,转身回到小桌旁边坐下。“这个时候兵变,并非好时机。”
“若是要兵变,定然从长计议。”楚珩低声说道,“可是这一切都需要殿下先回荥城,再作安排。如今陛下已相信了殿下身亡,殿下的安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所以你也想让本王赶紧回荥城,对么?”时云璟抬眸,扫了他一眼。
楚珩低头,没有回话,就当是默认了。
“萧家是你主子,陆折玉是你主子,唯独本王什么都不是。”时云璟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属下不敢替殿下做主。”楚珩低声道。
“那好,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现在不想回去。”
“……是。”
时云璟转念一想,又淡淡道:“要回去也可以,除非让陆折玉陪我一起回。”
楚珩听着自家主子这是要无理取闹的节奏,可是陆公子不在,他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只得转移话题道:“属下知道了,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另外,缪行来找过我的事情,别让陆折玉知道。”
“是。”楚珩应了下来。只是不知时云璟为何会单独这样吩咐一句,他主子是面前这位,又不是真成了陆折玉。
紧接着,时云璟就解答了他的这个疑惑:“虽然我现在没有回荥城的意思,但若是让他知晓此事,说不定会难过的。”
楚珩:“……”
时云璟歪着脑袋作思考状:“毕竟他好像也开始喜欢我了,肯定舍不得我走。”说着,他抬眸一瞟,“你觉得呢?”
楚珩沉默了片刻,勉强点了点头:“属下觉得,陆公子确实喜欢殿下。”
时云璟十分满意,可是又不免担忧了起来:“万一今后我不得不回荥城,怎么办呢?”
楚珩:“殿下……有何打算?”
时云璟早有对策,跟他商量着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下个蒙汗药,把他绑回楚国?行得通吗?”
楚珩十分迟疑:“属下觉得,行不通。”
时云璟瞥他一眼,哼哼了两声:“不听本王吩咐就算了,从现在开始别叫我主子,以后陆折玉就是你主子了。”
楚珩:“……”
时云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支使别人的下属支使得理所当然:“我饿了,去吩咐人给我弄点吃的。”
“是。”楚珩如蒙大赦,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今日是五月十九,万寿节。午时,崇德帝于紫宸殿设宴。往年参加的万寿节宫宴的人,皆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大员,而今日,却多了一人,正是前几日刚被封了武节将军的定远侯之子陆折玉。
陆折玉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崇德帝会将他列入席内,而其他人皆以为是因为他所率领的定远军刚立军功,所以难免被陛下高看一眼。
前往紫宸殿的路上,陆折玉仍在思索此事,陆迟看出他的心事,淡淡道:“陛下又不是单独招待你一人,担心什么。”
“我并非担心,只是觉得,陛下此举另有用意。”陆折玉低声道。上次设宴招待十名质子,崇德帝亲自敬酒,他就觉得事有蹊跷。
“若不然,你亲自去问问陛下?”陆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陆折玉自知理亏,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地走进了紫宸殿。
午宴正式开始,大殿之上群臣笑语晏晏,觥筹交错,珍馐佳酿,歌舞升平。崇德帝坐于主位之上,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台下歌舞。
不多时,乐声换了调,几个戴着面纱的舞女蹁跹入殿,十人簇拥着中间一人,轻舒长袖,在大殿之上翩然跃起,衣袂飘飘,宛如凌波。中间那一人纤足轻点,美目流转,令人沉醉不已。
崇德帝举杯饮下半盏酒,轻笑询问:“陆将军,这歌舞如何?”
陆折玉本就无心看这歌舞,却突然被点了名,他搁下酒盏,拱手一礼:“清雅灵动,飘忽若仙。”
崇德帝似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听闻朕今日会在万寿节宴请群臣,舞阳上个月就开始准备这支歌舞,说是要为朕献此礼。”
陆折玉心下微微一惊,他抬眸看去,那群舞女皆戴着面纱,起初他未曾在意,如今仔细一看,中间簇拥着的那一人,正是舞阳长公主喻如兰。
群臣听闻此言,皆四下议论起来,赞赏声不绝。
“长公主当真是才貌双全,这份贺礼十分有心。”陆折玉说道。
崇德帝笑了笑,冲他举杯:“陆将军何不敬朕一杯?”
陆折玉闻言,慌忙端起酒杯,凝神道:“臣陆折玉,贺陛下万寿无疆。”
崇德帝轻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之后,众臣散去,陆折玉正欲跟随父亲一同回府,崇德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来禀报陆折玉,称陛下单独召见。
陆迟淡淡看了一眼陆折玉,说道:“既然如此便去罢,莫让陛下久等。”
陆折玉向父亲行了一礼,跟着那个太监而去。
书房里,陆折玉向崇德帝行了礼,崇德帝淡淡一笑,又赐了坐。
“不知陛下唤臣前来,所为何事?”陆折玉恭敬道。
“召你前来,朕便不拐弯抹角了。”崇德帝笑了笑,说道,“朕欲将舞阳嫁与你,陆将军意下如何?”
第45章
陆折玉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崇德帝是这般打算的。从他回到邺城起,崇德帝的举动就匪夷所思。先是在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赏了定远军,又封他为武节将军,宴请十名质子的洗尘宴上,又亲自敬他酒,方才的万寿节,又破例让他一个六品官员参加。
还有那日与舞阳长公主在宫里无意间邂逅,如今想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未曾可知。
陆折玉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央,倏然间神情严肃地长身而跪,抬手作揖,极力保持镇定道:“舞阳长公主千金之身,臣区区一介武夫,如何配得上公主?还望陛下三思。”
崇德帝敛了笑意,道:“你是定远侯府的嫡子,又是朕亲封的武节将军,将来还要继承定远侯的爵位,何来配不上一说?”
陆折玉微蹙眉,又道:“既得陛下亲封,往后臣南征北战,生死难料,如何给长公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即便是为了长公主着想,陛下也不该将她下嫁微臣。”
“朝中又不是无人,今后若有战,朕派他人便是。”崇德帝淡淡说道。
“陛下。”陆折玉心乱如麻,强行让自己定下心神,说道,“朝中不乏大好男儿,臣并非良人,望陛下三思。”说着,他俯身叩地。
崇德帝:“与皇室联姻,这恩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当真要忤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