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还在迟疑,时云璟开始阴阳怪气:“那日在大殿之上是怎么说的来着?愿为本王效犬马之劳?如今此等小事都不愿?”
“臣遵命。”陆折玉着实不愿跟他打嘴仗,抱起那一摞书,坐到了旁边的桌案前,开始为他效犬马之劳。
过了片刻,陆折玉方才知晓时云璟为何不愿自己写。先生布置的课业实在过于简单,也难怪他懒得写。
就这样,陆折玉坐在旁边的小案上写着,时云璟两腿翘在桌上看话本,中途还让丫鬟送来两碟荷花酥,十分享乐。而且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陆折玉想说,他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写,殿下尽管去做正事,不用在这儿陪着他。只是陆折玉想,这厮定然会用什么奇怪的理由怼回去,嘴上的功夫让别人落不下半分好处,陆折玉想想还是作罢。
一炷香的功夫,陆折玉写完了,将所有的课业恭恭敬敬地呈给时云璟。
时云璟用那吃过荷花酥的手接过那页纸,扫了一眼,神色间颇为满意,嘴上却说:“还凑合罢,笔迹还算相似,文采差强人意。”
陆折玉答:“不及殿下文采斐然。”
时云璟将那策论放在了一旁,道:“行了,没你的事了,回去罢。”
“……”得鱼忘筌,鸟尽弓藏,说的就是时云璟这种人。陆折玉迟疑片刻,道:“殿下,臣有一事未明。”
时云璟也未曾瞧他:“说来听听。”
陆折玉想起颜凌均与他说过的话,寻了一个委婉的说词:“臣想询问一些关于萧丞相的事情,不知是否冒犯?”
时云璟敛了神色,把两腿放了下来,侧目看向他:“你想问什么?”
陆折玉迟疑片刻:“当年,萧丞相在朝堂上也算显赫一时,陛下也对萧家恩宠有加,如今萧相的官位仍在,却渐渐不再理朝堂之事,殿下可知为何?”
承安帝派遣刺客去刺杀时云璟,究其原因为何,陆折玉和颜凌均始终想不通。但是二人关系不和这是必然的。可是承安帝为何对嫡子痛下杀手?这其中是否与萧家有关?
时云璟听到与外祖父有关的示意,脸上那素日玩世不恭的神色消失殆尽:“我外祖父是三朝元老,为官四十余年,早在数年前便因操劳而落了病,如今在府中休养。外祖父曾提过辞官,父皇怜他年事已高,便允他不再理事,但仍保留丞相尊荣。”时云璟抬了抬眼皮看着他,“你可听明白了?”
陆折玉微顿,他的这番话几乎天衣无缝。可是越天衣无缝,越是令人怀疑此言真假。“陛下果然贤明。”
“不用你来夸。”时云璟淡淡道。“还有别的疑惑么?”
陆折玉又道:“假以时日,萧丞相若是调养好了身体,可有再重新理事的打算?”萧家权势鼎盛一时,这份荣宠自然是要世代传承,他猜想,萧弘不会这般轻易的放弃。
时云璟以手撑颌,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向书房的阁楼:“这个问题嘛……外祖父却是有曾经与本王提过。你来,本王告诉你答案。”
时云璟的这座书房分为二层,一层是他日常看公文、理课业之处,二层是一间小的藏书阁。时云璟推开门,示意陆折玉先进去。陆折玉虽有所犹疑,还是踏入了屋内:“殿下?”
时云璟轻蔑一笑,突然间将门关上,瞬间上了锁。
“……殿下!”陆折玉蹙起双眉在里面拍了拍门。“殿下此举何意?”
时云璟道:“你想打探皇室秘辛,也不先取得本王信任再说。这般急不可耐,究竟是有何目的?”
“……”这小孩儿,他亲爹要杀他,他是要救他好吧?
“殿下若是不想说,臣不会再问。可是殿下行软禁之举恐怕不合适罢?”陆折玉皱眉道。
“合不合适本王说了算。昨日你莫名出现在本王寝殿之外,行动可疑,本王便知道你有古怪。如今你便在此处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想认罪了,再告诉本王。”
说罢,时云璟扬长而去。陆折玉无奈,四处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四周的窗户都上了锁。明明是一间藏书阁,被他当成软禁之所,这事儿也只有这位六殿下能干得出来了。
陆折玉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叹了口气,走到书架前看了一眼诸多书籍。品类大多都是古籍诗词文赋,再往左侧是各朝的兵法策论,再往左是……陆折玉微一蹙眉,各式各样的话本呈现眼前,诸如什么“霸道王爷的新宠”,“入赘将军你别逃”还有“替身情人是白月光”……这都什么跟什么,陆折玉着实无语,这位六殿下还真是有闲情。
索性闲来无事,陆折玉只好挑了几本兵法,坐在那里随意翻阅起来。
第8章
就这样,下午时云璟照例去英华殿上课,陆折玉在藏书阁看了一下午的闲书。直到傍晚,时云璟方才回鸣鸾殿,看到那位倒还算老实,门窗也都完好无损。
“你反省的如何了?”时云璟淡淡道。
陆折玉放下书,无奈道:“殿下想让臣反省什么?”
“你私下打听皇室秘辛,”时云璟拿起他倒扣在桌上的书瞧了一眼。“还偷看本王的书,罪不容诛!”
好家伙,给他判了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殿下也该讲些道理,首先臣是直接向殿下询问,并非‘私下’,其次,这书若是不让看,是否应该把臣关在别处?”
时云璟轻哼一声,心道那下次把你关到柴房去。
“你莫要岔开话题,问我外祖父的事情,究竟是居心何在?”时云璟靠近他些许,严肃道:“再不招人,休怪本王严刑逼供。”
左一个罪不容诛,右一个严刑逼供,看来今天不给他点理由这位六殿下是誓不罢休了。陆折玉只好道:“我敬仰萧丞相为人,佩服其为官之道,若是有幸,想亲自前往拜访,这个理由殿下可满意?”
时云璟狐疑地瞧着他:“就这么简单?”
“那殿下以为呢?”陆折玉道。“就算是说我暗中打探萧丞相,密谋害他,这么说殿下会相信吗?”
时云璟瞥他一眼,没有回话。
“殿下可以放臣出去了么?臣已经一下午未曾饮水进食了。”陆折玉无奈道。
时云璟缓缓吐出口气,沉声吩咐:“来人,备晚膳。”
常理来说,皇子与伴读断然没有一同用膳的道理,然而时云璟也不喜欢这些规矩,两人便一同坐了下来。
一边进食,时云璟一边道:“你说你询问我外祖父只是敬仰他为人,本王还是觉得这理由过于牵强。当真不为别的?”
陆折玉心道这事儿没完了吗?他放下碗筷,幽幽道:“臣的确是因为别的,而且此事还关乎殿下。”毕竟承安帝要刺杀他,此事可谓关乎他性命。
“怎么说?”时云璟好奇问道。
陆折玉靠近一些:“殿下附耳过来。”
时云璟照做了。
陆折玉想起他将他关在藏书阁戏弄了一下午,君子报仇不必十年,当下解决了就是。于是他在时云璟耳边低声道:“偏不告诉你。”
这是他跟时云璟学的。
时云璟果然上钩,他皱着眉将陆折玉的碗端了过来。“你别吃了。”
陆折玉起身,躬身一礼:“臣已经用好了,殿下慢用。”
说罢离开了屋子,留下时云璟气得想死。
次日,两人一同去英华殿上课,时云璟始终没给他好脸色。当然了,陆折玉也不需要这东西。
今日来上课的先生是承安帝的皇叔、时云璟一众皇子的叔祖父德老王爷。
德老王爷已年逾花甲,少年之时向来不喜过问朝堂之事,更是对九五之尊的位置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读圣贤书。靖平帝在位之时,德老王爷便从不曾帮皇兄理过一次政务,只醉心诗书文赋,自由自在地当“闲王”。外人只道他是明哲保身,只有亲近些的人才知晓,他是对皇位江山半分肖想也没有。
承安帝登基后,自然是对这位皇叔尊重有加。德王老爷不愿在朝中任职,承安帝便允他时常来这英华殿授书。英华殿的先生们大多都是出身寒门的官员,皇子们犯了错碍于身份也不会苛责,只有这位老王爷,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如今仗着叔祖父的身份,待皇子们也一向严谨有加,也正是因此,德老王爷成了时云璟最讨厌的一位先生,讲课晦涩不说,还十分催人昏昏欲睡。
陆折玉是第一次听德老王爷授课,今日讲的是《九章》,他正坐得津津有味。时云璟撑着下颌望着坐在旁边的人,他实在想不明白,这般催眠的课陆折玉是怎么听得下去的。
时云璟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转笔,一边转一边悄声问道:“昨天你说关乎我的那件事,到底是何事?”
陆折玉瞥了他一眼,就回了两个字:“听课。”
时云璟仍在不死心:“快告诉本王,要不然回去把你关藏书阁。”
陆折玉低声道:“不劳殿下费心,我回去自行前往。”
时云璟好生气!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他正欲发作,德老王爷听到动静,从高台上望下来,向来严谨的他听到课上有人低声讲话自然无法容忍,低沉道:“云璟。”
时云璟被点了名,看了一眼德老王爷,安分了下来。
“你来回答——”
时云璟一怔,随后站起身来。提问就提问罢,反正今日讲的《九章》他早就学会了,无论怎么提问他都能答得上来。
随后,但闻德老王爷道:“老夫方才讲到了何处?”
时云璟:“?”还可以这样提问?
他连书都没带,他哪里知道讲到了哪儿?
陆折玉将摊开的书往他那儿靠了靠,时云璟侧目望去,只是还没等看清,德老王爷一记凌厉的眼神看过来,陆折玉只得把书合了起来。
时云璟好尴尬,可是先生还在等他回答,他只能踌躇道:“能不能……换个问题……”
德老王爷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人,道:“那位是陈国定远侯府的陆公子罢,你来回答。”
陆折玉起身,彬彬有礼地道:“方才讲到,以面乘余径,则幂出觚表。若夫觚之细者,与圆合体,则表无余径。”
德老王爷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复又看着十分令人头疼的侄孙,老王爷伸手一指,十分冷漠无情:“去讲堂后面站着去。”
时云璟:“……”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陆折玉,麻利地到后面站着去了。
陆折玉:“……”
向来养尊处优地六殿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还是受不得这般“严酷”的责罚,不到一刻钟便开始站没站相,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终于下课了。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最后却又被授徒严谨的德老王爷罚抄二十遍《九章》,次日呈上。
时云璟已经再也不想知道陆折玉说的那个“与他有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因为他要抄不完了。
快到子时了,整个鸣鸾殿仍然灯火通明。主子在书房里抄书,害得所有的下人都得陪着,万一主子饿了渴了还得立马准备膳食。尤其是陆折玉,作为鸣鸾殿唯一一个可以模仿字迹的人,他自然要为主子分担。
时云璟抄得手都快麻了,写出来的字也东歪西扭。相比而言,陆折玉的字便比他整洁多了,两相一对比,那“真品”更似“赝品”。他心里更是把德老王爷骂了一万遍,好好的王爷不当,非要来教书,教得让人想睡觉不说,到了该睡觉的点也不让人睡。
陆折玉一边抄着,一边还要被迫听他抱怨,只好当做耳旁风,早日把任务完成了,就可以不再受他荼毒了。
时云璟手以往他练剑都不曾这般用功。直到抄得昏昏欲睡,已经不知在写些什么。
陆折玉还在奋笔疾书,过了片刻方才发现时云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陆折玉取了件衣裳给人披上,许是时云璟本就睡得不踏实,这样的举动却将他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时辰晚了,殿下去歇息罢。”陆折玉道。
“……还没抄完。”那德老王爷课徒极其严谨,时云璟是知道的。
陆折玉轻叹一声。“剩下的交给臣罢。”
时云璟到底还是“良心未泯”,听到他这么说更是心生愧疚,就在陆折玉以为他不忍把剩下的都交给他的时候,却听时云璟耿直道:“那多谢你了。”
陆折玉缓缓点了点头。
时云璟回到灵音阁倒头就睡了,陆折玉将剩下的抄完之时,已经快到丑时了。其中时云璟抄写里面还夹杂了几张骂德老王爷的话,陆折玉把那些把那些不合格的挑出来重新抄了一遍,方才回屋歇下。
次日清晨,鸣鸾殿太监总管薛宏胜来伺候主子洗漱更衣的时候,发现时云璟正睡得香甜。他知晓昨日主子被德老王爷罚了,今日又是他的课,可不能再让主子迟到。于是年迈的薛总管顶着时云璟的起床气把主子叫醒,伺候人更衣。
陆折玉昨日就睡了两个时辰,但他到了卯时准时醒来。以往在军营中,他经常连日不睡,所以每日歇息两个时辰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但是对尊贵的六殿下就不一样了。
从起床到穿衣洗漱再到用早膳,时云璟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典型的睡眠不足。最后还在轿子上睡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英华殿,时云璟下了轿变想直接进殿,未曾发现有人同时到了。
“六弟?好巧啊。”时云玦笑着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六弟今日还比为兄早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