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姐又发动了小车:“我去瞅瞅去,你上村里再找几个人给搭把手吧,那缸死沉死沉,找了五个人才给我搬上车。”
怜江月跟着邱姐的车,一手扶住那甑缸,道:“没事,还有老先生呢。”
邱姐尖声说着:“那哪行,老先生别给闪着了!”
小车开进包家小院,千百岁看到这一车的东西,先把小球给抱了下来,小球还打着哈欠呢,又把耳机给戴上,把手机给拿了出来,坐到院子里的一口树墩上就不动了。
怜江月爬上车,往下卸货。邱姐又催他去找人,拿出卷在棉被里的一大袋早点,伸着脖子朝屋里喊着:“智美,智美。”
怜江月趁她背过身去,一脚把甑缸踢高了半寸,千百岁在车边一伸手,单手环抱住甑缸就把这口大缸给卸了下来。
屋里半天没人应声,邱姐一回头,要招呼怜江月和千百岁吃早点,看到那大甑缸立在了她身后,她吓了一跳。怜江月指着车上的其他东西,问她:“这些都放哪儿啊?”
邱姐来回打量着他和千百岁,声音轻了些,道:“耙子铲子就放酒坊吧,其余的都放屋里,都是智美让我给带来的。”
她嘀咕着说:“这缸怎么眨眼就下来啦?”她摸着甑缸:“没给摔坏吧?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千百岁打起了岔,道:“吃早点心,吃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他就拿了豆浆,两个大包子,去找小球去了。
怜江月也拿了个大包子,一口咬下去,羊肉馅儿的,油香扑鼻。他问邱姐:“这六花木上哪里能买到?”
邱姐坐在小车上吃猪油盒,一抹嘴:“六花木?早砍光啦,现在要有六花木那可值大钱啦。”
怜江月道:“怪不得那天讨债的要拿你们办公室的桌子柜子抵债。”他若有所思,问道,“这里附近有木料厂吗?”
邱姐笑了笑:“你看这荒山野岭的,就吉祥山那黄土堆,有个屁,这村口倒是有一大片胡杨木,也不顶用啊,方圆百里也就白金山有些什么柏树槐树的,哪可能有木料厂啊。”
这时,包智美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她打着哈欠,走到邱姐跟前,问道:“你们商量什么呢?”
邱姐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放到包智美手里,道:“正说六花木呢,我说泯市市面上早没卖这个木头了。”
包智美喝了两口牛奶,指着屋里说:“邱姐,您给看看屋里的水电煤怎么通啊。”她一看怜江月,又说:“你上网找找呗,京东,阿里巴巴,总有地方能买到吧。”
包智美的双眼血红,一看就没怎么睡。邱姐摸着她的后背,问道:“智美啊,昨天累坏了吧?”她笑了笑,又说,“这六花木是泯市才有的。”
“附近不有个山吗,就去山上找找啊,树不都长山上吗?”包智美吃着包子说。
怜江月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本地人了,但没好意思问,只是吃包子,喝豆浆。
邱姐瞥了眼怜江月,手背到了身后去,小声和包智美道:“智美,这六花树早没啦,这树以前长在古城那带,这吉祥山也就是个黄土高坡……”
包智美往身后一看,蹙起眉头:“你拽我干吗?这不是没水嘛,我饿死了,吃完再刷牙不行吗?这不有人打了水了嘛,老外不都这样嘛?”
怜江月道:“水阀开了,电闸也推上去了,有水也有电了。”
包智美看向他,奇道:“你还是个水电工?”
怜江月没说话。邱姐转移了话题,说道:“我下午再过来,还要带些什么就和我说。”
包智美忽而举起右手,道:“咱家不还有六花木的桌子,柜子吗?”
她一瞪邱姐:“你别再拽我了啊!”
她美滋滋地环视邱姐和怜江月一圈:“找个木匠,劈了它们做木桶啊!”
邱姐脸都绿了:“那哪行!那都是老物件了,那可是……智美你想想清楚,这要劈了就没了啊,你就什么都没了啊……”
包智美潇洒地一甩头发,说道:“这叫什么?这叫破釜沉舟,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千百岁这时遥遥递来一句:“也别找木匠了,怜兄弟就会。”
包智美挤着眼睛打量怜江月:“你真会?”
怜江月点了点头。
包智美就拍了板:“好,那就这么定了,邱姐,你找几个人给我拉过来,怜江月,你看我那办公室的桌子,柜子,够做几只木桶?”
怜江月在腰间比划了下:“两只?得把东西拆了量一量具体数据。”
邱姐拽着怜江月的胳膊,着急道:“你别瞎起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问你,你真的会木工?可不是劈个柴,砍个木桩就算会木工了啊。”
怜江月确实没做过酿酒木桶,看邱姐这焦急的样子,想到那六花木的价值,也有些没底了,就说:“那要不就先拆一面柜子,先做一只试试?”
包智美做了个抱住圆球的动作,道:“一面柜子才能做多大?我看视频里人酿酒都是用这么大的桶,别纠结了,那木头摆着也是让红红拿去卖钱,倒不如劈了。”
邱姐也没话了,垂着头坐在车上。包智美又说:“你们都还需要什么,一起说了,让邱姐一起采买了。”
邱姐光是应声,没精打采地把小车车头推转向院门口。千百岁道:“我没什么需要。”
怜江月想了想,道:“要一口大铜锅,十床棉被,泯市这么干燥……那再要三个大蒸笼,一些砖块,搭灶用,再要三根皮带,腰身最粗的人用的那种,还要一个能烧火的盆子,一个浇花的喷水壶。”
邱姐一一记下,包智美在旁听着,很是满意,等怜江月说完,她还鼓了鼓掌,握紧拳头道:“同志们,加油!”
她就哼着小曲回屋去了。
邱姐回头看了她的背影好几眼,很是忧虑,怜江月就上去帮她推车,她招呼小球上车,小球没动。千百岁拍拍小球,和邱姐打了个手势。邱姐叹了声:“那就麻烦你们了。”
到了院门口,她忍不住对怜江月说道:“我看你是个稳重的人,可不能跟着智美胡闹啊。”
“我们是真的想酿酒。”
邱姐点着头,眼中仍旧是忧虑重重:“可酿酒这事不是认真就能做成的,你明白吗?”
怜江月一笑,宽慰邱姐,道:“认真了不一定能做成,但是不认真一定做不成。”
邱姐看着他,担忧中透出了一股坚决,又说:“上官玉盏对我有恩,她意识仍清楚时,嘱托我好好照顾智美,我答应了她,就绝不会食言。怜江月,我相信你是个好心人,是真心诚意要帮智美,但如果你不是我想的这样一个人,你要是伤害了智美,我邱楚楚绝对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拼上这条老命我也不会放过你。”
怜江月收敛了笑意,朝着邱姐谨慎地一抱拳,低了低头。
邱姐笑了出来,跨上车:“哈哈,还是个小江湖,江湖客最无情,也无义!你且记住我的话就行啦!”
她便开车走了。
黄沙飞扬,怜江月掩上门,回过身,看到千百岁正瞅着他,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道:“打水去?”
一个道:“打水去。”
他们就拿上扁担,又找到两个塑料桶,一个用扁担挑,一个用两手提,往返于吉祥湖和包家之间打水。包智美则窝在房间里鼓捣电脑。
怜江月和千百岁都是一身好轻功,这村落里又人烟稀少,很方便他们不顾旁人眼光施展本领,如此往返了三个来回,就打满了一浴缸的水。这正要跑第四个来回,见那院外走进来一个男人,男人已近中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了身西装,胸前挂着个工号牌。男人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目光扫过院里的怜江月和千百岁,又看了看坐在树墩上的小球,低低压着一边眉毛,声音却挑得很高:“包智美呢?”
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窗帘布哗啦拉上了,门也碰的关上了。包智美的声音从门后闷闷地响了起来:
“包仁慧!这房子我也有份,你休想赶我走,这是我请来帮忙酿酒的师傅!人可是专业的!”
包仁慧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手里的钥匙指着怜江月上下比划着:“你是专业的?”
怜江月为着进湖里打水方便,便脱了鞋,还把裤腿卷了起来,头发则用一根树枝盘着,这副样子实属狼狈了。他就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喉咙,道:“是专业的,专业木匠,大学学化工的。”
“哦,化工,在酒厂干了几年了?听你的口音,绍兴?湖州?黄酒厂里的毡帽戴上了吗?”
怜江月一拍裤腿:“从北京来的。”
包仁慧又是一笑,更轻蔑了,指着千百岁:“老先生,退休了?您呢?哪行哪业的?挑水呢?生活不容易吧,这把年纪了还要出来赚辛苦钱。”
千百岁搔搔脸颊:“早退休了,以前在庙里上班的。”
“还俗了?”
“就伏羲庙。”
“哦。”包仁慧笑着走到了小球边上去,踢踢他的小腿,低头看着他,“小结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又逃课?玩儿什么呢?”他拿了小球的手机,举得高高地看着:“最终幻想,操,是够幻想的。”
小球跳了起来,要去抓手机。包仁慧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把他按回了树墩上,怜江月想要过去,千百岁伸手挡住了他,那包仁慧并没再有什么动作,把手机扔回给了小球。
他看了院子一圈,笑眯眯地玩着手里的钥匙:“行吧,我以为包智美歇斯底里要在老房子里自杀,现在嘛……”
“一个无业游民,一个退休老人,一个网瘾少年……”包仁慧点了根烟,直直看着包智美藏身的屋子,笑容不减:“一个社恐巨婴,你们弄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个什么东西。”
他抽了口烟,和怜江月挥了挥手:“兄弟,劝你一句,你要想骗钱,那倒不如哄包智美结婚,这房子往后卖了,你还能分到些钱。”
他就转身走了。
第30章 (7)
千百岁就拍了拍怜江月,笑着说:“小兄弟,这一大早,真果热闹啊!”
怜江月也笑了,擦了擦脚,穿上鞋,说:“我看看麦子去。”
这时,包智美拉开了窗帘,大半个人躲在窗帘后头,往外瞅着,冲怜江月直招手。怜江月就过去了,包智美隔着玻璃窗和他说道:“你可别听信谗言,少打我们家老房子的主意!”她紧紧抓着运动服的衣领,“也别打我的主意,听到了吗?!”
怜江月一通点头,和她,还有千百岁商量着说:“我们先清一清石槽吧,再洗一洗麦子,炕床就不动了,我看它可能是拿来烘麦芽后的麦子的,那麻烦老先生去通一通烟囱?再砍些柴火?”
千百岁应下,也穿上了鞋。那边厢,包智美又敲打起了玻璃窗,问他们:“你们打那么多井水干吗?要用水的时候再打不就成了?”
千百岁笑着说:“院里那就是无水的井。”
“真的?破案啦!”包智美手一扬,放开了窗帘,人在窗后没了影,就听屋里一阵踢踢踏踏的响动,包智美哗地打开门来,跳进院子,欣喜若狂,掰着手指冲怜江月和千百岁挤眉弄眼:“那接下来只要找到无根的树,无蕊的花……”
怜江月打断了她,道:“这无水的井能派上什么用场?”
包智美道:“可能是用它发酵!你想,地下恒温恒湿啊!”
倒有些道理,怜江月又问:“你们家酒窖在哪里?”
千百岁和两人打了声招呼,往酒坊去了。包智美带着怜江月绕到了厨房后头,指着扣在地上的方门,说:“就这下面。”
她俯身打开了门,一副恨不得将人敲骨吸髓的表情:“早被包仁慧搬空了!个二球货!”
怜江月往地窖里望了眼,日光照进去就照到些看上去坚硬结实的土地。一些粉尘在光柱中飞舞。怜江月弯腰蹲下,把手伸进去感受了番,道:“确实比地上的空气湿润一些,温度比现在室外温度高几度,春天这个时候,关上门应该能保持二十五六度。”
他道:“既然有这么个地方,又为什么要用到井?”
包智美道:“你傻啊?酿酒不都是两次发酵嘛?没封坛之前先得发酵一次啊。”
怜江月道:“小麦和糯米的出酒率都不高,混合酿制我也没接触过,保守估计在百分之四五十吧,要到开酒铺的量,一口井会不会太少了?你能找到你爸那时候的进货单据和酒铺的出货记录吗?”
包智美撇了撇嘴,一搓手上的泥灰,直起腰,拽着怜江月就回到了院里,说道:“你去洗石槽,洗麦,淘米去,解谜不是你的活儿!”
这要干的活儿确实还不少,怜江月就去拆了一袋标注着泯市优质春麦的麦子,抓出一把,看了看,闻了闻。麦子个头小,白皮,壳硬,皮厚,麦香清浅。
他生嚼了一颗,连皮吃,太苦,光吃麦仁,谷物味又很不足。他又打开了一包已经拆开的太湖粳糯,糯米的香味很重,和麦子混在一起,无论掺多少,米香都压过麦味一头。他问了包智美一声:“你确定你们家酿酒用的是泯市产的麦?确定是麦子和糯米混在一起酿的?”
包智美学着他的样子,也吃了颗麦子,五官立即是扭曲了,往外啐了两口,道:“这可以确定,那些老师傅都说是从泯市农民手里收来的,我查过了,泯市这么几十年来,春麦都是这个品种,这麦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