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江月摇着头道:“或许洗过煮过之后它会显露出一些特别的味道。”他就找了块毛巾,用二十多度的水稍微打湿了,去擦洗石槽去了。
包智美跟在他后头,说道:“我想了想,无蕊的花会不会就是指无花果树?花都没有,不就没有花蕊了吗?烧得火红的月亮那就是赤月,网上说月食前后可能能看到这个天文现象。”
比起解开这没头没脑的谜语,怜江月考虑的问题更实际一些,进了酒坊,他问道:“这里以前家家户户都酿酒,不如去问问别人能不能借个老曲种?”
千百岁这时从烟囱里跳了下来,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擦黑乎乎的脸,道:“早上我就打探过一圈了,要么不住人,要么早就不干酿酒的买卖了。”
怜江月坐在石槽边,轻轻擦拭石槽底部,说道:“曲的味道很容易渗透进酒里,我猜这里酿酒用的小曲里有不少中药。我对中草药算是略知一二,也还记得一些万象酒里的味道,包家在这里酿酒,原材料大概率在附近找的,附近有座吉祥山,可能山上有些中药,回头我和老先生您一块儿跑一趟,我们去采些药材回来?要老曲种借菌嘛……实在不行就上网买吧。”
千百岁跳下炕,指着那大炕床下的几个开口,说:“柴火有什么讲究?细致一些还是粗放一些?”
怜江月道:“先把火烧起来再说,也好让这屋子热一热,您看着办吧。”
“那木头有什么讲究?什么木头都可以?”
怜江月就看包智美了:“你记得你们家以前院子里常堆着些什么木柴吗?”
包智美瞪眼了:“我又不是植物学家,我哪儿知道啊,这烧什么木柴还有讲究?”
千百岁和怜江月都没说话。包智美不知怎么,有些心虚了,她这包家传人真正是一问三不知,可人总好些面子,就指着石槽的一个角落,掷地有声地数落起了怜江月:“你这人干活怎么这么粗啊,仔细点擦啊,角落最容易积灰,你卖力点!”
怜江月道:“不是我不卖力,只是怕擦得太干净破坏了微生物习惯了的生长环境。”
包智美的脖子一缩,眼神更虚了,咬咬嘴唇,拿着手机说:“我买个酒曲,小曲对吧,我懂,我知道!”
那石槽也擦得七七八八了,怜江月捏着毛巾,道:“就先这样吧。”
他就拿了一袋麦子进了厕所,倒了小半袋进浴缸里。包智美跟前跟后地,看麦子入了水,马上说:“得换两三次水,别忘了!”
怜江月等那些麦子沉了底,拿了个杯子舀那些浮起来的瘪壳,包智美又发话了:“用浴缸能行吗?我让邱姐再带几个大木桶来吧。”
“那再要些藤条。”
“你要藤条干吗?”
“做木桶啊。”
包智美就坐在地上和邱姐发语音,语音发完,她没声了。怜江月看了看她,看到她低头打起了游戏,怜江月便回过头,继续筛选麦粒。
好一阵过去,他听到包智美说道:“我这是一边监工一边赚钱还债。”
怜江月笑了笑。包智美闲闲和他搭话:“怜吾憎是你什么人啊,你爸?你哥?你大爷?”
“别骂人啊……”怜江月说,“户口本上说,他是我爸。”
“啊?是你爸就是你爸,还户口本上说?你是领养来的啊?”
“差不多吧。”
“是不是领养的还能差不多?你这人怎么过得这么糊涂啊。”包智美忽而惊呼,“是不是怜吾憎也老年痴呆了,想不起来事情了,就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泯市,所以你来这里找认识他的人?他该不会是要找那坛酒的吧?“
“他死了。”怜江月说,轻轻淘了淘水里的麦子,打算换一次水。
包智美轻声问道:“那那坛酒是不是算是他的遗物啊……”
怜江月去外面找了两只木桶,又拿了几桶水进来,把麦子舀进木桶,说道:“他是他,我是我,酒是留给他的,他死了,你们想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
包智美给他挪开个位置,站着一拍胸脯,踌躇满志:“等我们的万象酒酿出来,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咱们就去给老怜上坟,给他上个三坛!”
怜江月问了句:“你哥的工作是不是经常去全国各地出差?”
“突然提起他干吗?”包智美不太乐意了。
怜江月又说:“就算没你说的那封信,我也会帮你的,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说有一封上官玉盏给怜吾憎的信,你没骗我吧?”
包智美一跺脚,鼻孔里哼哧哼哧出气,低下头去狂按手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们也别瞎聊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她就坐在了马桶盖上,埋头打游戏,又道:“我这是干正经事,我和你说,这游戏现在火得很,只要抽出那个终极宝箱,我这号卖五十万都有人要!”
她稍直起身,开了窗,往院子里喊了声:“小球,你打到哪儿了?都抽到些啥?”
小球没回话,怜江月跟着看了眼,院子里,千百岁用那树墩劈柴,小球坐到了一只倒扣的塑料桶上去,也狂按手机呢。
这忙到了中午,千百岁下了四碗素面,大家一起吃了。饭后,怜江月把过了三遍水的麦子转移进了石槽,和千百岁又跑了两趟吉祥湖,打了些水来浸没了那些麦子。
酒坊里烧起了木柴,温度高了些,也更干燥了。怜江月忙完这些就去院里歇着,千百岁赔了声不是,道:“上了年纪了,必须得睡会儿。”进屋午睡去了。
包智美吃过饭后也睡下了。怜江月和小球靠着坐着,一时清静。他看小球似乎也有些困了,时不时揉一下眼皮,就说:“这是什么游戏?好上手吗?我这种没玩过什么游戏的人也能玩一玩吗?”
小球低着头,说:“我不是结巴。”
他的声音清亮,断句干脆。
怜江月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道:“我还以为这种游戏,人物能随便在地图上走。”
小球说:“我还在跑剧情,现在还不行,它说要走这里就走这里啊,不然你走另外的路,你走不了啊,你会被拉回主线剧情的。”说着,小球跳进了一个悬崖,人物死了,重新读档,“你看,违背它的意图,还可能会死。到了后期嘛,等学会了所有的技能,主线通关了,这种开放地图就可以随便走动了。”
怜江月踩着影子,撑着下巴,说:“它?”
“就是游戏啊。”
“可是,不是人在操作游戏吗?”
“是人操作游戏人物在游戏的世界里根据游戏的设定玩游戏。”小球说,说完,他吞了口唾沫,默默重复起了这句话。
怜江月笑了笑,拍拍他。半晌,两人都没话了,怜江月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出手机下了小球和包智美在玩的游戏,建了个号,打起了游戏。
四点多时,邱姐来给他们送东西来了。那六花木的柜子和桌子卸下车,怜江月东模西模,是一阵兴奋,这套木头家具用的是传统榫卯结构,做工精巧,木头也是上好的木头,足够干燥,纹理清晰,闻上去清香怡人。千百岁和他一起使巧劲拆了它们,连锤子都没用。邱姐忙着洗菜做饭,进了厨房好一阵,再到院子里来拿东西时,看到满院的木板,又是吓了一跳,念叨着:“你们这一老一少的,怎么老是悄没声息地把活儿给干完了?”
怜江月和千百岁听了就笑,怜江月飞快地在脑海里计算尺寸,拆下的这些木头大约能做两个半人高的木桶。他就地取材,找了块石头在木板上画了些细线,嘱咐千百岁照这细线分割这些木头。千百岁也找了块石头,稍微在地上将一头磨尖了,拿起一面原先是用作柜门的木板,沿着怜江月画下的线条轻轻那么一描,一根中间宽,两头渐渐收窄的木条就从一整块木板上脱落了下来。
怜江月不由赞叹老先生这一手的巧劲,千百岁笑呵呵地说:“以前是刻石头,凿墙壁,可都比这木头脾气硬。”
如此一直忙到了天黑,三件家具拆下来四十六条木条,怜江月另留了四块方形的柜面木板没动。邱姐来喊他们进屋吃饭,怜江月急着想把木桶做成了,匆忙扒了两口饭就又干上了活。
外头天暗,他就进了酒坊,开了灯,找了个地方,此时就他一个人,他便架起手机,发了一个视频邀请给风煦微。好些天没见到他,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风煦微接下邀请时,怜江月正从炕下的火炉里取出两根木柴,放进一只铜盆里,添了些从木柜裁下来的边角料生火。
风煦微看到就问:“你干吗呢?驱邪?”
火点起来了,怜江月兴冲冲地把这些天和万象酒庄的故事和风煦微说了。
风煦微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怜江月拿了两根皮带把那些木板绑在一块儿,一个开口一圈,中间一圈,再扣在那火盆上,又拿起浇花的喷水壶,不时往木头上喷水,擦拭。他干得是满面笑容,有模有样的。风煦微笑了出来:“酒鬼可算找到正职了,瞧把你乐的。”
怜江月道:“我估计得在这里待上一阵,我把地址给你。”
“写信是吧?”
怜江月笑着把地址发了过去,一看风煦微,又说:“我再和你说件高兴的事,那天禾小暑,马遵他们几个人想要截我……”
他就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了那天早上在面店发生的事,还把禾小暑后来又来找他的事情也告诉了风煦微。
风煦微听了却没声音了。怜江月摸着木桶,看了眼手机,就见风煦微神色凝重,十分严肃。
“你怎么了?”
风煦微道:“我在想,你和卞家的事,或许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解决的。禾小暑有一句说得没错,这样你在外行走会省下很多麻烦。”
怜江月不以为然,转着圈子往木桶上洒水,说道:“谁敢来找我麻烦,就让他来试试。”
风煦微沉下了声音,道:“你可千万不要仗着自己现在有些本事太……”
风煦微是欲言又止,怜江月就笑着道:“你放心,四个人打我一个,想恃强凌弱都没能得逞,就算多几个人,我也不怕。”
风煦微却道:“他们四个人围堵你一个是不道义,但说到恃强凌弱,你现在的心态又何尝不是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想行恃强凌弱的事?”
火盆里的火星飞了几颗出来,火光明亮了些,怜江月落在地上的影子瞬间拉长了,他的怒火也在这瞬间跟着飞洒了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你那时候二话不说就把曲九川从石头村带去温州不也是恃强凌弱?”
也不等风煦微回应,他就挂了电话,把木桶从地上抓起来,踢开了火盆,用皮带缠住那些呈放射状的木板的另一个开口,猛一收紧,一直木桶的样子就出来了。那木桶里被烟熏得漆黑,闻上去却有股焦糖香味,另伴随着些干花的香气。
这时,千百岁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半碗羊肉,见了怜江月就说:“看你刚才吃得不多,再吃些吧。”
怜江月接过碗,坐下了才要动筷子,又是一气:“怎么我每次想吃些东西,你都得来凑个热闹?”
千百岁就往屋顶一看,笑着道:“屋顶上的这位朋友,有什么事,不如下来说。”
瓦片轻轻碰响,一道人影唰的落在了酒坊前,这人走了进来,正是马遵。他身后赫然背着一口九环大刀。
第31章 (8)
怜江月等马遵又往前走了几步,往他身后觑了眼,道:“今天就你一个?”
马遵的右手扣在一根斜绑在他身上的布带子上,往外啐了口,口吻不善:“我一个人就够了!”
千百岁这时认出了他,想到怜江月在面店里以一敌四的情景,瞅着马遵说道:“这位兄弟,听老人家一句劝,以你的身手怕是伤不了这位怜兄弟分毫。”
马遵就看了一眼过去,对千百岁道:“老爷子,麻烦您去外面待着,刀剑无眼。”
千百岁却在石槽边坐下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嘴上劝说:“刀剑无眼,人有分寸,这是别人家里,我们都是在这里给人打工的,在这弄出人命怕是不太好。”
马遵嗤地笑了一声,横眉冷声道:“我是要他回去赔罪,我不杀他,我要是想杀他,早前他就没命了。”
千百岁搔搔脸颊,略有些尴尬地说:“这话可不是对你说的。”他瞄着怜江月。怜江月连连点头,哈哈大笑,那马遵是有些窘迫了,脸一红,就解开了布带,反手握住身后那口大刀的刀柄,手指轻轻一拨,大刀转过一百八十度,风声飒飒,刀尖直指着地上。马遵将胸一挺,昂首怒视着怜江月:“听说你的右手断了还能长出来,我倒要见识见识!”
言罢,他舞起大刀,照着怜江月的右臂就劈去。与YUタXI。
马遵使的这口刀怜江月曾在卞家工房见过,刀柄较一般钢刀长了许多,约莫有人手一臂长,细瘦如长棍,刀身也偏瘦窄,刀背上扣着九个金环,一是为了美观,二是为了昭显这用刀人的刀法技艺——绝世的刀客挥舞起金环大刀时,金环随之而动,却不会互相撞击,发出任何杂音。这原是马遵为了在家乡举办的赛马会上表演马上刀法特意找卞如钩打制的,他擅使快拳,手上劲道强悍凌厉,这口轻便的大刀恰能将他快如闪电的拳法融进刀法里。
怜江月就记得马遵在竹林道场试刀时,他眼前只有一条条银蛇飞来舞去,他的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马遵手里的刀。可如今,怜江月却将马遵的一招一式和他那口大刀看得十分清楚,这马遵口中虽说是要砍他的右臂,也确实舞着叫人眼花缭乱的刀法奔着他的右手而来,可刀到了怜江月身前半寸的地方了,那刀上的金环却是齐齐歪向左边,说明这用刀的人暗中拽着劲道随时准备改变刀刃的朝向,要砍他左侧。看出马遵耍的这份心机,怜江月有意逗一逗他,就把右手伸到了左胸前,马遵的刀恰落在了这个位置,就听“哐”一声,马遵的大刀砍在了怜江月的右胳膊上。怜江月的外套裂开了一道口子,黑色火星四溅。马遵是又惊又奇,怜江月的右手看上去平平无奇,仿佛只是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他的大刀又是绝世利器,这一刀下去,别说是人骨血肉了,钢筋都能削成两半,可他的右手却完好无损!甚至连一道砍痕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