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江月看了看卞是真,并没话。卞是真道:“山里进出到底不方便,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待不住吧?”
全素雅又道:“怜大哥,你怎么想的啊?”
怜江月道:“我没什么想法。”
行山又握起了拳头,要是卞是真服一服软,师兄会不想回山里吗?会“没什么想法”吗?他是那样喜静的一个人,世间的纷扰并不适合他,他就是被世间的这些麻烦事给弄得很烦了,以至于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他就问怜江月:“师兄,你真的不想回山里吗?”
卞是真道:“行山……是阿月要离开卞家,与卞家师门断绝关系的,如今你要他回山上,这传出去,他脸面上也挂不住吧。”
看来卞是真到底还是不肯接纳怜江月重回卞家。行山是彻底死了心了,就看着怜江月。怜江月似乎确实没什么想法,听了卞是真的话也没有附和,也没有辩解。他低着头喝茶,吃点心,似乎和卞是真没什么好说的,看也不看她。
难道师兄是不想见到大师姐?师兄对师父肯定是有感情的,只是卞是真,赵有志,他对他们或许真的只有恨吧……
全素雅说道:“大师姐今晚回去吗?二师兄没和你一起来吗?不如在这里住下吧,我隔壁还有间空屋子。”
倘若卞是真不在了,那赵有志就是个应声虫,随意就可以打发了,小师妹年幼,卞家师门不就是他行山说了算了吗?到时候,师兄会愿意回去的。师兄一定会愿意和他一起待在山里的,他一定愿意远离一切江湖是非,远离一切憎恨,一切杀戮,远离这些纷扰……
只要卞是真不在了……
行山坐在凉亭里默默地喝着茶,心不在焉地听着卞是真答应了在想家过夜,全素雅招呼大家一起去蜀锦绣聚餐吃晚饭,两人又继续说起了家长里短的闲话,怜江月偶尔插上几句话,行山也偶尔应上几声。他已经盘算起了又一个杀人计划。这次他得计划周密一些。卞是真和怜江月的罅隙,众所周知,卞是真要是出了事,警察很容易怀疑到怜江月身上。
行山往外看了看,还好有马遵这个跟屁虫——怜江月不愁没有能证明他不在场的证人。他又看到湖边的一些南天竹结出来的娇艳欲滴小果子,有了主意。
他道:“我去添些热水。”就拿着茶具起身,出凉亭时,趁人不注意,拽了下南天竹果藏在口袋里。他进水榭要了些热水,隔着口袋捏碎了那些果实,掺进了小师妹的杯子里。他出来时,马遵问了他一声:“卞是真来干吗的?”
行山道:“说是来叙旧的,古里古怪的。”
“别是和想家那两个老头是一伙的?”
行山道:“你放心,我盯着呢。”
他就回了凉亭,看全素雅喝下了茶水,自己也喝茶,接着,全素雅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这南天竹在南雁荡山中也有分布,不慎食用了它的果子轻则头晕腹泻,重则全身麻痹猝死,行山已经谋划好了,等吃晚饭时,他找个机会,偷偷约卞是真晚些在这间凉亭见面,就说师兄有话要和他说,下午当着小师妹的面不方便,马遵又成天跟着他,他呢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主动来找她谈回归卞家的事,也希望她能隐匿行踪,好保全他在江湖上的脸面。卞是真必然上钩。
用晚饭时,那南天竹的毒性必定发作,他就假称不舒服,和小师妹一块儿在蜀锦绣休息。到时候,只要趁小师妹意识不清时点了她的睡穴,他翻出屋,找到卞是真,他早就摸清了所有监控的位置,以他出手之快,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卞是真。不过这段时间里,必须保证马遵和怜江月在一起,最好还能有第三个人做证明。
行山这一边计划着,全素雅已经找了船夫,带着他们和卞是真去了蜀锦绣了。路上遇到想宏图,他有意安排怜江月一行去他那里住,怜江月却不介意,还愿意留在水榭。马遵拉着行山就说:“小心为上,今晚咱们三个一屋,凑合一晚上?”
行山同意了。至于那警察和法医,也没走,听说就住在枕流的客房。
晚饭时,众人就按照全素雅提议的,在蜀锦绣吃晚饭。果然不出行山的预料,全素雅在席上就不舒服了,行山便按照计划,给卞是真传了口信后也假装身体不舒服,和全素雅一块儿在房里休息。
全素雅的房间里贴着好些画蛇的素描,她出了一身虚汗,躺在床上,说起了胡话:“四师兄,你在那河里见到蛇了吗?我见到了,见到好几次啊,好大一条蛇啊……可是大家都说没见到……”
“可是孟仲师父说,这是蛇眼,东海里有一条好大的蛇,这里是它的眼睛,是风水宝地啊……”
行山有些担心毒下得重了,唯恐毒性攻心,就忙点了全素雅的曲池,又点了她的睡穴,翻出了屋。
到了那凉亭,那卞是真已经在了,看到行山,她才要说话,行山就点了她的哑穴,卞是真倒在他的怀里,行山当即想起马遵说起过想孟仲的绝技专精点穴,他便取下了卞是真的发卡,一下猛地扎进卞是真的天灵盖。
卞是真当即倒毙。
行山擦了擦那发卡就要走,却听草丛里一片悉悉索索的响动,眼前掠过一道银色的影子。行山的心停跳了半拍,忙要去追那影子——难道这人就是那躲在衣柜里的银发人?这人是什么人?这人都看到了些什么?
这银发人会些轻功,两三步就踏过水面了,可行山的轻功胜他一筹,眨眼就追上了他,眼看他一伸手已经抓住了银发人的衣袖,就在他要一睹银发人真面目时,那水榭的方向突然传来马遵的呼喊:“着火了!”
行山一愣,银发人趁机溜之大吉。行山再要找这人,已经难觅其踪,他到底还是牵挂怜江月的安危,踟蹰了番,终是决定先去水榭察看,可一想,他先回了蜀锦绣全素雅的屋里,推醒她,扮作虚弱地问道:“小师妹,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全素雅昏昏沉沉,揉着眼睛。行山缓步到了窗前,往水榭一看,惊惶道:“不好,水榭着火了!”
他就要飞身出去,又假装绊倒,全素雅此时完全醒了,跌跌撞撞地过来扶他。二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全素雅也看到了水榭二楼的火,大喊:“救火啊!!”
蜀锦绣里已经冲出来不少人了,有的举着铺盖,有的提着水桶和灭火器,都往水榭奔去。
行山稳了稳呼吸,道:“我去看看。”
他就支撑起身子,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待到离开了众人的视野后,他施展轻功,赶到水榭附近,却没立即现身,躲在一片树丛后往外张望,就看到马遵抓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而怜江月则坐在一块石头上,拍打着身上的衣服。
等到蜀锦绣的几个杂役提着水桶来到这里,行山才走出了树丛,赶到怜江月面前,问道:“怎么回事,师兄你没事吧??”
警察和法医也赶来了,好在火势不大,一下就扑灭了。
马遵将那蓬头垢面的人推到了两个警察面前,没好气地道:“纵火犯!抓了个现行!”
这人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指着怜江月骂道:“怜吾憎,我就知道是你,我在电视上一看到就认出你来了!你的那把黑漆漆的剑,我不会认错!我怎么会认错,我怎么会忘记?怜吾憎,你这个王八蛋,你赢了我,怎么可以不娶我!”
这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邋里邋遢的是个女人。
第75章 (4)
小汪和小江见状,和女人表明了警察的身份后,一人一边就架起这女人进了水榭要问她话。那水榭二楼屋里的火灭了之后,屋中只是残余着些呛人的烟味,桌椅俱在,电灯还亮着,只是一扇花窗烧得面目全非,那好好的刺绣屏风也烧了个透穿。
众人既好奇又紧张地尾随着进了屋,借着灯光一看,女人明显上了年纪,力气不算大,劲头却很足,不知和怜吾憎有什么深仇大恨,还在冲着怜江月不停谩骂,乱吐口水。汪、江二人本要把她按在一把椅子上的,一个没留神,她就又冲着怜江月扑将了过去。行山和马遵就出了手,一人拽住了那女人的一条胳膊,暗中使力,分别牢牢拿捏住了女人左右的肩腢穴,又以脚尖抵住女人的脚后跟内侧,女人动弹不得,这才老实了,可嘴里还叽里咕噜胡乱骂着。
制服这女人对马遵来说可谓易如反掌,不过他担心行山的身体,就说:“不如你去边上歇息,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行山道:“我好了很多了。”他去和那女人说:“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怜吾憎。”
女人啐了口:“好啊怜吾憎,你以为你换了张人皮我就不认得你了?我知道你来想家干吗了,你是来换你的人皮面具的是吧!”
小江一头雾水,摸着脸问怜江月:“怜吾憎是谁?听上去像是和你有些关系的人。”他还嘀嘀咕咕:“还什么人皮面具……真是疯疯癫癫的。”
怜江月道:“是我爸。”
女人听他这么一说,疯得更厉害了,仰天长啸:“怜吾憎!!你这个王八蛋!”
小汪揉着耳朵,挥手喊来林法医,问他:“你有什么法子没有?让她安静一些,什么镇静剂,什么药片的你都用一用……”
行山一愣,心道:“法医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他就多看了林法医一眼,还冲马遵使了个眼色,孰料马遵正看手机呢,没接到他的眼神。而那林法医趿着拖鞋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下那女人,道:“这人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你看她穿的不就是白山医院的病号服嘛。”
小汪吞了口唾沫,看着那龇牙咧嘴的女人,屿汐团队整理,就嘱咐行山和马遵:“麻烦二位注意控制一下啊,我看看她的衣服啊。”
行山道:“没事,她伤不到你。”
他和马遵扣住女人的肩腢穴,她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只是这女人的筋脉穴道摸上去实在有些奇怪,似有若无。他忍不住小声问马遵:“你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马遵不知在和什么人发信息,回答得很是敷衍。在旁的怜江月倒觉察出行山话里有话,问了句:“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行山瞥了眼屋中其余人,没说什么,要在这里当着法医和警察的面解释什么脉相经络的事,恐怕要被这些普通人视作和这疯女人一样的“疯子”。他就没做声,低头看了看女人身上的衣服,先前外头太黑,后来进了屋,这身衣服又实在很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经由林法医一说,行山算是看出些眉目了:女人身上穿的确实是类似病服的条纹衣服。
那小汪拉住女人衣服一角,拨开了些她披在胸前的乱发,这浅条纹的衣服右胸口的位置确实印着“白山医院”的字样。小汪绕去了女人身后,翻开了她的衣领,说道:“一般衣服里会缝名字和医院的联系方式,就是防止他们乱跑出去不见了。”
他在女人的衣领后找到了她的名字。
“她叫利绰约。”
怜江月一惊:“这人是怜吾憎认识的。”
原来这就是利绰约。怜江月将女人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她瘦小,头发又多又乱,灰白夹杂,她的脸很小,脸蛋很脏,眉毛很浓,鼻梁骨高高的,眼睛细长,那眼中满是仇恨,满是愤怒。
怜江月想起了他打给利绰约的那通电话,那在电话那头说着“利绰约已经死了的”男人不知是她的什么人。听声音,男人还算年轻,难道是利绰约的孩子?是他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她是怎么疯的?她那么恨怜吾憎,会是因为他发了疯吗?怜吾憎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送舍利子给她,是为了求一个宽恕和谅解吗?
怜江月就问利绰约:“我先前找过你,可是有人说你已经死了。”
利绰约哈哈大笑:“怜吾憎死了我都不会死!”
怜江月就点了点头:“没错,怜吾憎确实死了。”
利绰约瞪大了眼睛,一双怒目中燃烧着滔天的火光:“你放屁!他的武功天下第一!他根本就不是人!他的身体里有舍利子!他不可能死!”
小江比了个手势:“好了啊,好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打住,打住,就此打住,”他看利绰约,“你最好老实和我们交代,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里?昨晚就进来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利绰约还瞪着怜江月:“你撒谎!你和你爸一样是个骗子!他不可能死!”
怜江月默默地看着利绰约,小江就推开了怜江月,道:“她是疯的,你能不能别说这些刺激她的话,你看你把她搞得这么激动,这样我们还怎么问话,怎么办案?”
行山也想劝怜江月暂时别再说什么了,他才要开口,突然觉得一股热量自利绰约的肩腢穴钻出,如同一柄烫热的匕首直刺入他的手掌中,他暗道不妙,跨出个弓步,松开了利绰约的肩,抓了她的手腕以制住她。此时马遵也感觉到了掌下的热量,也是神色一变,收了手机,一脚踢在利绰约的膝上,利绰约单膝跪了地。马遵和行山二人配合着将她双手背去了身后,死死按在了地上。小江和小汪见此变故,吓了一跳,林法医眨着眼睛道:“严刑逼供不可取啊。”
“马师傅,你那里还行吗?”行山只觉那利绰约的手臂仿佛一根烧红的铁棍,热度惊人,透过那单薄的衣料烧得他的手滚烫,满头大汗,他很想松开手,很想立即把手泡一泡冷水。
马遵早已是汗如雨下,一只手早就想缩回去了,但他强忍着怯意,硬是用右手按住了左手按着利绰约。他道:“我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