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3)
他们二人见到,卞是真笑脸相迎,道一声:“好久没见了。”怜江月以礼相待,回道:“是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了。”
卞是真的眼神在怜江月的右手上打转,却没说什么,还是怜江月提了句:“失而复得。”他就握了握右手,忽而生出番感慨:“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毕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的东西,没有或许更好也不一定。”
行山打探道:“大师姐,你怎么来了?我听说园子封了,不让人进出了。”
卞是真道:“是祝兴接我进来的,昨天和他在电话里谈事情,听他说阿月来了扬州,住在想家,还有四师弟也在,”她一看全素雅,摸了摸她的头发,“先前我就知道小师妹在孟仲老先生这里学画画,又和祝兴有合同上的事情要商量,正好要跑一趟扬州,我想我也好久没见到大家了,就想来看看你们。”
全素雅道:“也不提前说一声,看来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卞是真微微笑着说话:“我怕提前说了就见不齐人了。”
行山咂摸出些味道来了,这卞是真看来是很想见一见怜江月。莫非她是来讲和的?本来她和怜江月之间也并非什么血海深仇,这要是握手言和了,怜江月说不定能重回南雁荡,说不定他如今的冷酷漠然都会被那南雁荡山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叶一花所冲淡,说不定他触景生情,动容之下又会变回当年那个温柔贴心的怜江月了。
行山就主动攒局,说:“那我们去那边坐着吧,干站着算怎么回事?”
全素雅悄悄扯了扯行山的衣袖,这小师妹机敏过人,大约也明白了卞、怜二人讲和的可能,她甚至兴高采烈地跑向了水榭,道:“你们去凉亭坐,我去找些吃的喝的来。”
行山也是开心,挥着手和她道:“你慢些!”就看到那两个警察抓着宝剑八月十五从水榭走了出来。行山急着要过去阻拦,和怜江月道:“师兄,他们拿走了剑!”
怜江月拉住了他,道:“没事的,是我和他们说,我随身带着一把剑,他们带去例行检查罢了。”
行山忿忿不平,攥起了拳头,道:“不是有法医在吗?难道看不出来青夜霜脖子上的伤口分明就是有人找了根树枝,灌注剑势下的手。”
怜江月看着行山,并未言语,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到行山的心底去,行山猛地想到那心中的帷幕被人拉起来,被人窥探了去遮掩着的秘密的感觉,赶忙抽出了手,仓惶转过身,引卞是真和怜江月往近旁的凉亭去。道:“那什么时候能检查完啊?不会就当成是证物没收了吧?”
他还转移了话题,对卞是真道:“大师姐,不知道祝兴有没有和你提起,想家出了单命案,有人要杀师兄,结果杀错了人。”
怜江月说:“是不是杀错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杀我也不好说。”他问卞是真:“祝兴来了吗?”
卞是真道:“他送我进来后找了个地方开电话会议呢,他挺忙的。”她看了看怜江月,“你们不会怀疑祝兴吧?”
行山就说:“他确实有这个嫌疑啊,要是师兄继承了想家,对他的损失或许是最大的。”他突然想到,“那些警察和法医都是想家的人找的,该不会是要诬陷师兄杀人,好让他去坐牢,失去继承的权力吧?”
他说得自己都慌了,他怎么昨晚没想到这一点呢?要是青夜霜的死害得怜江月锒铛入狱,那可都是他害得啊!行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头痛得厉害,要是那些警察真栽赃怜江月,他就去自首!不……他不能去自首,一旦自首,怜江月会如何看待他?怜江月还会认他这个师弟吗?
怜江月这时说道:“你放心吧,人不是那把剑杀的,会还回来的。”他上前拍了拍行山,又劝道:“清者自清。”
行山心烦意乱,听怜江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不觉发了怒:“师兄!你就是太信奉这一套,什么都不为自己辩解,江湖上那些人才……”他说到这里,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卞是真,自觉失言,就闭了嘴,进了凉亭,坐下了,仍旧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家和警察勾结的可能,忍不住生自己的气。
卞是真和怜江月也在凉亭里坐下,行山一沉默,原先热络起来了些的气氛骤降到了冰点,卞是真便和怜江月搭起了话,道:“阿月,你的事情,在爸爸的丧礼上我已经和江湖上的大家交代得很清楚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卞家的家务事,闹得江湖上鸡飞狗跳,我也实在是惭愧,早已经嘱咐大家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了,兰州的马遵马师傅和佛山的禾小暑禾师傅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行山虽在漫天胡想,但卞是真说的字字句句,他也还听进了耳朵里,越听是越愤懑,说道:“那些人都只是因为你们的劝说才不声讨师兄,可他们心里还是视他如恶徒,视他如豺狼虎豹,是不是非得让他们亲眼见一见无藏通,他们才会相信这人并非子虚乌有?是不是非得重演哭雨和无藏通的大战,他们这群平时见惯了飞檐走壁,追寻着什么至高武术境界,信奉着剑有剑气,一掌能排山倒海,一拳能震撼山河的人才会相信师兄没有骗人?”
卞是真没料到往日乖巧温顺的行山突然慷慨激昂,不依不饶了起来,难以接话,正好看到全素雅拿着些茶点走过来,她就起身去搭了把手。
怜江月这时轻轻唤了一声:“行山。”
行山一怔,他回过神来了,他哪里是生卞是真的气,他是和自己怄气,冲卞是真撒气呢。
他此时是有些后悔杀了青夜霜了,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虽是个下九流的混子,可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死不可呢?
行山微微低下头,发起了抖。怜江月在旁看了,又唤了他一声,问道:“你没事吧?”还下意识地伸手揽了揽行山的肩,不由说道:“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死了,或许对你来说也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行山肩侧一暖,心间一热,猝然间又一点也不后悔杀了青夜霜了,反而很感谢他的死,他若不死,师兄怎么可能会这样宽慰他,这样关心他?行山便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全素雅给大家斟茶,怜江月抓了些花生糖给行山,行山抬眼看了看他,远远瞧见马遵站在水榭边盯着他们这里,二人点头致意,行山拦了下正要喝茶的怜江月,道:“等等。”
他便要先试怜江月的那杯茶水,全素雅笑着道:“四师兄,那你也得找银针试啊!”
卞是真就取下了发上的发卡,递给了行山。行山逐一试了试,茶点全都没问题,他就把发卡还给了卞是真。
全素雅坐在怜江月边上,看着他道:“三师兄……”喊了这么一声,她扭头就看卞是真,吐了吐舌头,改口道:“怜大哥,我听说你和警察说什么青夜霜先前掉进了一个都是兵器的地下大洞里?真的假的啊?”
行山倒也料到怜江月会一五一十和警察交代他和青夜霜的事,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老实,他无奈道:“师兄,这种事情,警察听了只会更怀疑你啊。”
怜江月道:“他们怀疑我,那岂不是会紧紧盯着我,那不正遂了你和马遵的心意,凶手要想对我下手,岂不是更难了。”
全素雅一拍大腿,竖起了大拇指:“高啊!”
怜江月摇摇头:“我倒不是为了多些人盯着我,只是一切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没必要撒谎。”
行山道:“可是那些人不就和那些江湖上的……”他偷偷打量卞是真,这大师姐默默坐着,心平气和,行山毕竟受了十几年的长幼尊卑的教育,心知先前几番话已经得罪了大师姐颇多,眼下是生出了些歉意了,不好再胡乱非议,就看着凉亭外,没再说下去。
卞是真看着怜江月道:“到底还是两只手生活方便。”
全素雅道:“我之前听人说怜大哥你的手变得一片黑,还硬得像石头一样,不过我看这和普通的手也没什么两样嘛?”
怜江月道:“这其中的故事就有些长了。”
“咳!我就喜欢听故事!”
怜江月便说:“我出了卞家之后,因为无藏通的力量,又长出了新的右手,就是你说的那石头般漆黑的手,只是无藏通不光霸占了我的影子,还想要霸占我的肉身,我不愿意,就将影子割去了,与无藏通分开了,那之后,那漆黑的右手也离开了我,后来我去了一个叫做了却寺的地方,那是个武器冢,或许也是我的归处吧,在那里,一个和尚从我的倒影中抽出了我的右手,给我安上了,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只右手了。”
全素雅听得目瞪口呆,一看地上,惊呼出声:“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你真的没有影子!”
她拽了下卞是真,卞是真也跟着看了眼,也是有些惊讶,却维持着庄重的表情,道:“你真是经历了很多。”
全素雅又问行山:“四师兄,这些你都知道?那那个无藏通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他……是妖怪不成?”
怜江月道:“据我的经历和听到的故事分析,无藏通可以说是个石妖,他很会通过别人心中的恨意钻空子,趁机强占身体的控制权,心中只要有一点恨意,被那无藏通抓住了,他就会将恨意无限放大,这恨能给你力量,但是也能侵吞你的心。”
行山眼前一亮,问道:“那师兄那时难道就是因为无藏通潜入了你的影子里,抓住了你心里的一点恨意,将它放大了,才会对师父和大师姐起了那么浓烈的杀意?”
怜江月道:“或许是吧,无藏通在我的影子里时,时不时地,我总感觉对什么都是恨的。”
行山发现卞是真的神色比先前更缓和了些,看来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怜江月和卞是真今天说不定真的能言和,怜江月就能回到卞家了!
行山就说道:“大师姐,我先道歉,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头,山上工房恐怕忙不过来了吧?”
卞是真道:“是有些忙,是想要有人快些回去帮忙。”
行山的心砰砰直跳,卞是真说的是“想要有人”,并非独指他啊!而且无藏通已离开了怜江月的影子,他对卞家似乎已没有那么憎恨了,他人生的一大半可谓都是在卞家渡过,难道他就不想回去看看?难道他就不留恋大山里那静谧安宁,远离凡尘喧嚣,远离这生生死死,一切纷扰的生活吗?
每日他们师兄弟一起晨练,打水,煮饭,工作,散步,闲聊,无忧无虑,简单却不乏味,这样的生活……难道他不怀念吗?
这行山是一想到能重温旧梦,心驰神往,整幅身心都很放松了,笑着说道:“师兄也没忘记自己的手艺,刚才那把剑就是前阵子我们一起锻造的。”
卞是真此番来扬州,确实是为了和祝兴谈生意来的。卞如钩去世前,那次造访扬州,其实已经和想家谈妥了合作的意向,卞老师傅过身后,她也和祝兴已经展开了合作,为想家提供刺绣传世精品用的银针等物。卞是真此前也探了好几次口风,想家人,包括想依依都对怜江月这个存在讳莫如深。想依依去卞家找怜江月,那也不过是为了了却一个夙愿,见一见他罢了,本是存着份托付家族的心意,但闹了无藏通那么一出,怜江月在江湖中的名声是臭了,想依依考虑到想家的名誉,似乎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她死后公布遗嘱,竟然属意怜江月继承家业。卞是真在山里哪还坐得住,她本和祝兴谈好了,仰仗想氏集团的人脉,求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头,并在扬州开班教学,招收门徒,一来是为了传承家族手艺,二来也是为了维持家业。这怜江月要是成了想家掌权人,以他离开卞家时的作风,断然不会和她合作,可要她拉下脸来谄媚求和,她又放不下这个身段,说实在的,她进了想家园子,看到这气派精致的园子,对怜江月是又有些忌恨了起来。但此刻,她只能强颜欢笑,而且她看怜江月目中并无戾气,对她也是彬彬有礼,她就想先卖个乖,给自己留条后路,起码让怜江月口头承诺下来,他要是继承了家业,绝不会断了和卞家的生意。
好在看行山的言行,他也是主和,行山和怜江月素来亲近,有他吹些耳旁风,事情或许好办多了。卞是真就套着近乎道:“那宝剑该不会是阿月做的吧?我看确实非同一般。”
她还道:“行山,你和小师妹都还年轻,大师姐知道,你们对山里的生活其实不那么中意,扬州人杰地灵,要想留在这里干一番事业,把师父的金字招牌擦得更亮,还有阿月帮忙照看着,倒也是不错。”
行山听了这话,马上察觉出了卞是真的意图,她八成是为了不折了手里的生意,特意来和怜江月做表面功夫的。她内心或许并不希望怜江月回归卞家。
难道那山中的岁月就真的再回不去了吗?
卞是真又说:“阿月的手艺是可以自己开宗立派的程度了,爸爸总说淬光揽月只有阿月继承了,我这个当大师姐的也是自愧不如,要是能收到些徒弟,将这门手艺发扬光大似乎不现实,不过,传承下去或许是有可能的。”
为了明确卞是真的心意,行山旁敲侧击道:“不过到底还是山里的山水养人,师兄要是有意授徒,那还是得回过本门本派创始地啊。”
全素雅道快嘴道:“啊?那四师兄的意思是,怜大哥又能做我们的三师兄了?还能收徒弟??”她眼巴巴看着怜江月,“怜大哥,你不是一直说你想自己做些东西吗?那你愿意回去吗?这……这算不是算冰释前嫌了呀!”她排起了手:“这可是大喜事啊!”